戴发带着一脸的倦怠下了火车,走出接站口听见江源大声的喊自己的名字,循声看去,在江源身边还有一人,恍惚间戴发以为是金萍,旅途劳顿立即一扫而光,几乎跑起来,近了瞪大了眼睛再瞧,是小会计李桃,在跟自己招手,笑容一下僵在脸上。
戴发拎着包走近,李桃笑灿灿的伸出手,“欢迎回来,戴发同志!”
“谢谢你。”握手间,戴发想起自己跟家人说的话,又觉得有点对不住她。
“走吧戴发同志!李桃说贵宾楼给你接风洗尘。”江源接过行李,拉着戴发就走。
戴发边走边跟江源挤眼睛,江源也明白戴发的意思,没想到一边的李桃也看到了戴发的小表情,就笑了,“戴发同志,很好奇为啥我也来了是吧。”
“是啊,辛苦你来接我。”
“真不实在,一会儿吃饭告诉你。”
菜还未上,李桃就倒了一杯酒给戴发,又给自己倒了一些,“戴同志,我敬你,一段时间没见你,还以为你不回来了。”
“怎么会呢,这里是我的革命根据地啊。”
戴发没有推辞,拿起酒杯就干了半杯,江源看了也自己给自己倒酒。
“李桃同志是想戴发同志了。”
听江源打趣,李桃立马红透了脸,结结巴巴的说不上话,用手托着绯红的脸蛋。
戴发见她紧张的说不上话,就赶紧转开话题,“李桃是不能喝酒吧,一点点脸就这么红。”
听了这话李桃才好一些,结结巴巴的说,“是啊,我不会喝酒。”
“是江源去找的你吗?”
“唔唔唔。”江源嘴里含着酒摇头。
李桃也摇头,“你不是教我骑车吗,想谢谢你请你吃饭,但又好久没见到你,那天我去乡公所取县里发下来的文件,正巧你给江源拍的电报也在那,所以我就知道了。”
“李桃同志还亲自给我送到大队。”江源又在一边补充。
戴发听了道谢,又给李桃倒酒,李桃连推,“我不能喝了,真的只能喝一点。”
“倒了是我的谢意,放着不喝也没关系。”说话间还是倒了一些。
李桃听了虽然面露难色,还是勉强又喝了一些。
推杯换盏,三人喝了一瓶多的白酒,出门时天已经黑了,李桃见俩人醉的厉害没法赶夜路,就连拉带拽的把俩人拽到了乡招待所,结果没有招待证,介绍信说什么也不给登记。李桃没法,只能又把俩人又拉到了统计股办公室,四月的北方夜还是很冷的,虽说俩小伙子喝了酒不觉得,躺在椅子上就能对付,但一宿下来感冒是铁定没跑,李桃又跑到宿舍把自己的被子抱来,给俩人盖上,自己也披着衣服趴在办公桌上对付睡了。
因为酒醉,三人睡的都沉,结果李桃同事开门时,吓了一跳,又闻到满屋子酒气,连连捂鼻子摇头,好在李桃在同事里人缘不错,平时里不出差错,倒也没落埋怨。
这一折腾,可把戴发江源歉疚的够呛,告别李桃时就连说下次赔罪,还邀请李桃得空儿去长山大队转转,心里又连连告诫自己,下次可不能多喝了。
江源本来是骑车子来接戴发,看来是酒劲儿没过,车子晃来晃去,吓得戴发也不敢坐了,戴发要骑,江源也不敢坐,俩人就把行李夹在后座,推着走,结果还都舒服些。
出了乡街又走了一段,俩人似乎是抻开了胃,连着打了几个酒嗝,脑袋也清醒了不少。一瞧彼此的邋遢摸样,都哈哈大笑起来。
“老戴,我们是铁瓷吧?”
“嗯,钢铁般的情谊。”
“你觉得小会计怎么样?”
“人好啊,你什么意思?”
“我觉得她比金萍好。”
“你少胡说八道!”
“金萍,她···。”
戴发听出不对,止住了脚步,抓住江源的胳膊瞪大了眼睛问,“她怎么了,快说啊你!”
“她落水淹死了。”
“啊?”戴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
还没等江源说出口,戴发猛的一推江源,把他推了个趔趄,大吼,“你放屁!你tm放狗屁···”
被他一推,江源也窝着气,他也难受,冲着戴发也喊了起来,“老戴!清醒一点!人没了,就是没了!!!”
“淹死的?怎么就淹死了,说没就没了?”戴发又抓住江源的肩膀摇晃起来。
江源用力掰开戴发的手,“就是没了!那天早上老王帮你放牛,跑回来说有人淹死了,赵书记带人去捞,在尸体上找到了金萍的文工团通行证,文工团都确认了。”
戴发一字不漏的听进耳朵,像是挨了晴天霹雳,站都站不稳了。
“怎么会···怎么会···”
“文工团说她请了一天假,但三天都没回来报道,还以为是偷偷跑回家了,军管所派人看过现场,说是失足,说雪化后正路太泞,金萍就绕到大坝上走,结果才失足···”
“别说了···别说了,现在人呢?”
“已经火化了。”
“火化了?谁让火化的?谁给的权力?”
“你冷静点,是党给的权力!确定死因的都要火化,何况···已经泡的没有人样了。”
戴发扶着车子勉强站稳,“那··那骨灰呢?”
“乡里拍电报让她家里来领,电报送过去她家里已经没人了,她爸她妈前几个月先后死了,都没人给她捎信儿,她哥在劳改,她嫂子有精神病,她侄子才六岁。”
“骨灰呢!!”
“我认领了。”
戴发一把抱住江源,他心里有多少感谢无法用言语表达,如果没人认领,按规定金萍的骨灰会被扬洒,那样就一点寄托都没有了。
戴发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回大队的,等走到家门口的时候,江源都心疼的不说话了。
原来戴发不在的这一个多月,他住的那间偏房因为融雪的时候房顶漏水,没人住也没人发现,结果越漏越多,把顶梁泡糟了,房顶就塌了下来。
戴发好像行尸走肉一般,房子塌了没见他半分心疼,站在门前东张西望的,不知在找什么。
江源站在一边想安慰他,“还好你不在,不然把你砸在下面就惨了。”
见没反应,江源拍拍自己骑的自行车,“还好除了这台自行车,你也没什么值钱的家当,埋了再置办吧,埋了就当,算是重新··”
他话没说完,怕触了戴发心窝,戴发突然瞪大了眼睛,好像疯了一样,想撞开那已经倾斜的屋门,听到响声的房东大婶也出门看,慌里慌张的问一边的江源,“江源啊,戴发这是怎么了?”
江源支上自行车,忙说没事没事,上去拉着戴发,“老戴老戴··冷静点!”
却被戴发一把推开,戴发见门压死了推不动,就砸了窗户,伸手从里面拉开了窗别,爬了进去。见戴发划的满手血,可急坏了房东大婶,慌叨叨的喊,“老头子老头子,快来看看,小戴,小戴啊,你这是干嘛啊,小心那顶把你压下面!”
江源也急了,趴到窗口喊,“老戴,你发什么疯,发什么疯,没那娘们儿你就不活了吗··”。
江源就趴在窗户上骂了起来,戴发在碎土乱草里翻的满屋灰尘,一会儿功夫才消停,咳嗽两声从窗户爬了出来,满头满身的墙灰,把一本册子紧紧抱在怀里,啪唧坐在地上,就哭了。
夜里就在江源那对付睡了,江源见他不睡就一直安慰,一早睁眼戴发人就不见了。
天没亮戴发就套车去了乡里,江源昨夜还告诫自己,现在全国破四旧,不让建坟,被人知道不仅坟挨扒,还会被批反革命。
他那里听得进去,一心想着不能委屈了金萍,可全国都在搞火化水葬,高干也不例外,棺材铺寿衣店这类铺子早没了,但他不甘心,就自己偷偷买了几张门板,怕引人注目,又往板上铺了稻草,卸到村口牛棚那里,江源看出端倪,也劝不住,就给他放风,路过的人问戴发忙啥呢,江源就打马虎眼,说修牛棚。
叮叮咣咣砸了一下午,算是收拾停当了,钉起来的薄棺材是丑模丑样,但戴发心里也算有了交代。
俩人把棺材用草料盖住,江源总算松了口气,看着面无表情的戴发就问,“地儿选好了吗?这事儿可得快,久了出岔子。”
戴发可没打算这么早让金萍下葬,他还有不少话要讲,他要问问金萍为什么不给自己回信,为什么走路那么不小心,回大队是不是来找自己?但这些疑问,都没有让她早点下葬来的重要。
“源子,你先回去,地方我去找。”
大半夜戴发回来跟鬼一样,也不开灯,一头扎在炕上也不出声,吓得江源也不敢跟他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