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砰··”一阵有节奏的敲门声过后,李艳的心又掉落到冰冷的深渊,她不敢开门,她几乎所有的说辞都用过了。
敲门的是一个五十几岁瘦削的阿姨,是李艳的房东,对于李艳来说,这个笑容和善的王阿姨并不好说话,甚至可以说有点怪戾,与房东的相处一度让李艳觉得北京的阿姨都是尖酸刻薄,斤斤计较的性格。从一年前李艳租住在她家阁楼,她好像就开始看李艳不顺眼了,但李艳没得选,这里离北影的西大门近一点,房租也算便宜。
但谁能想到李艳这一年是怎么度过的,原来剧团王副团许给自己的进修只是一张“空头支票”,李艳的身份并不在学校的必招生范畴里,全国推荐的上大学知青和恢复高考后考上了的知青多到几乎踏平学校招生办的门槛。或许是他们挤掉了李艳的名额,或者干脆那封推荐信就没什么分量,只给她换来了一个旁听生的资格,而且要缴纳巨额的“赞助费”,但这笔钱是李艳根本无法承受的。
即便这样,李艳也是绝不会回哈尔滨的,她深知回去自己也只能沦为团里的笑柄,而王副团肯定也会想好一番说辞,把问题统统推到自己的身上。
当她想到这些后,就打定了主意,即便不进修表演没有大学学位,自己在剧团里磨练的演技也足够应付了,于是她决定留在北京,等待机会。
这一年时间内,她为了能够接到戏,花钱请一些不入流的诸如某某老师,某某责编,某某演员副导吃饭,但始终没有突破。这或许跟她始终坚守着底线有关,她与那些不择手段的人不同,她不做自己讨厌的事,因为这样她才觉得自己能活的硬气,保持着仅有的一分属于年轻人的傲气。
然而生活是无情鞭打,没有收入的她渐渐花光了积蓄,已经两个月没有缴房租了,这一年来自己接了几个无关紧要的小角色,微薄的收入几乎可以忽略,她开始卖掉一些东西来维持生活。
李艳终归是要出门的,晚上八点多,这会儿的她已经饿过劲儿了,从床上起来倒觉得很有精神,她想要出去转转然后吃点东西,阴郁了一天的心情好像也忽然变的好起来,她依然对未来充满了期待。
她对着镜子捋了捋长发,让它们披散下来,穿上自己刚到北京时买的牛仔夹克,镜子中的李艳虽然脸色苍白但充满了青春朝气,与那些拘谨的梳着长辫子,只穿白色的确良衬衫的女孩们不同,她不由自主的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她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信心,因为她自己知道,自己的与众不同就是筹码。
化工厂食堂里的几个妇女已经在清理餐具了,食堂的灯也灭了一大半,李艳站在食堂门口往里面看了一眼,才意识到自己来的有点晚了,上夜班的工人也都吃完饭上岗了,盘算着晚上又要挨饿了,失落的刚要转身离开。
“姑娘!”
李艳一怔,循着声音隐约看到食堂打饭台玻璃罩后面正有一个阿姨看着自己,见李艳看着她,又跟李艳招招手。
“是不是没吃饭?”
李艳走近了才看清跟自己说话的人,是个五十几岁的阿姨,身材微胖,面带微笑看着自己,那笑容还有些熟悉。李艳有点不好意思的低着头说,“嗯呢,来晚了。”
“呵呵,是东北人吧?”
李艳点点头,“我的口音很重吗?”
听了李艳的回答,她有点期许中的意外,脸上浮现出更大的笑容,“不重!看你这大高个儿,猜的!你等会儿。”
说完她笑着往后厨走了,李艳也笑了,转身看了一眼旁边的几个刷碗的阿姨和妇女,好像在指指点点的议论着自己,见自己看着她们,还跟自己点点头。
这就有点古怪了,平日里见她们可没这么和善,饭口上给工人打饭的时候一个个可都是大嗓门,兴许是那会儿她们太忙了?人忙的时候难免脾气大一些嘛,李艳这么觉得。
“吃这个吧。”
李艳看的眼睛都直了,忍不住尴尬的咽了一口口水。
“这个要给我吃吗?不是厂领导的小灶吧。”
“管它呢,饿坏了吧?”
她一边往米饭上淋了一些肉汤,一边把快餐盘放在架子上,递给了李艳。
李艳闻到肉香,才觉得自己之前是饿过梭了,肚子马上咕噜噜的叫起来,接过餐盘,恨不得马上鞠一躬,但还没顾上,却露出了为难的 表情,现在自己兜里只剩几毛钱,这红烧肉可不是自己负担的了的。
“这···阿姨。”
“免费的!”
“真的吗?”
“快吃吧,傻孩子!”
“谢谢阿姨。”
李艳有一个月没吃过肉了,无疑这是她生命中最好吃的一顿饭。等她狼吞虎咽的吃完想再次道谢时,已经找不到刚刚那位阿姨了,她端着餐盘回到柜台,琢磨着自己兜里剩的几毛钱肯定是不够付餐费的,但又不能平白无故的白吃东西。
“请问··多少钱。”李艳面露窘迫。
“组长说了,不收钱。”
“是刚刚那个阿姨吗?可···”
“是啊。”
“那谢谢你了。”
“不用谢。”
吃饱的李艳心情更好了,走路也蹦蹦跳跳的,本来一个打扮时髦的大姑娘这么晚了走在厂区的小路上就已经很惹眼了,这欢脱的样子马上惹的路灯下几个经过的年轻工人停下了脚步。
其中有个身材高壮的看的尤其出神,旁边的工友拉拽他的胳膊也不顶用,他摘了蓝色的工帽捋了捋自己的头发,就朝路对面的李艳径直追了上来。
“姑娘!姑娘!”
李艳回头被吓了一跳,一个大个子壮汉朝自己冲了过来,站在自己跟前难免会让她有点紧张,还好他手里拿着工帽,不然李艳肯定喊救命了,余下的场面漂亮的李艳就见的多了,只是一个搭讪的男青年。
“叫我?”
“嗯,请问你是哪个车间的?”
“我? 我住在附件。”
“哦哦~~我叫陆云鹏,是检修组的。”
他摘掉手套,又把手在襟上擦了几遍,伸出来就要跟李艳握手。李艳面露难色,无产阶级工人可是最有地位的,握手李艳是不能拒绝的,说起来这是最光荣的事儿。
李艳的表情被陆运鹏身后的一个清瘦的小伙子觉察到了,他叫戴平,他走上一步拽开了陆云鹏的伸着的手,“行了,你给人家姑娘的手都握脏了!”
陆云鹏看着自己手上的油渍憨憨的笑了,缩回手,李艳也附和的尴尬的笑笑,为自己解围的戴平引起了她的注意。
两人身后的另一个工友看了一眼时间,有点着急的说,“快点走吧,要上工了。”
戴平回头跟其他工友就要离开,但陆云鹏没有半点着急的意思,摆摆手让他们先走。
“这么晚了,你住哪里?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真的不用!”李艳听他这么说表现出强烈的抗拒,转身就要走掉。
“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陆云鹏小跑的跟在李艳身后。
“你别跟着我,被人看见不好。”
“那你叫什么名字?”
“李艳!”
两个字凌厉的穿透了厂区机房发出轰鸣声,清楚的落进了戴平的耳朵里,他仿佛触电一般愣在原地,不由得回头看着正跑远的李艳,开始打量起这个陌生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