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攻关

正科级干部 20攻关

我们先放下老薛的运筹帷幄,说说李长生等一行三人。

杨立国开车出了黑虎矿,天已经擦黑了。谭木石不想别的,先想到自己的安全,说:“杨主任,天黑路不好走,开车可要小心一些。”

杨立国不回头看他,说:“知道。”

李长生说:“小谭,这个你放心吧,立国是老司机,加上下矿习惯了,眼睛最好使,放心吧。”

谭木石放了心,才说起刚才在井口听见老薛的话,李长生笑一笑,说:“你听得倒挺细,干安监就得这么干。”

谭木石说:“李局长,到井下看到的况是挺严重吧?”

李长生说:“对,是挺严重。几乎是原始采掘,机械化程度很低。机械化程度低,原煤资源回收率就低,立国,我看这黑虎矿的回收率,也就百分之十?”

杨立国说:“最多百分之十。”

李长生说:“没错,这个井是中浓度瓦斯井,风机还不开,积聚的瓦斯排不出去。他们在井下直接用雷管爆破,极容易引起爆炸。顶板支护也形同虚设,一旦塌方,后果不堪设想,这次来没有看到设计图纸,但我相信这个矿有超层越界开采的可能,要进行矿山安全评估的话,百分之百不合格。”

谭木石说:“这种矿赶紧炸了得了。”

李长生说:“怕是没有这么容易,别看这些矿不起眼,每年交不少税呢,季平也没别的工业,矿业算是大头。如果见一个不合格矿,就炸一个,那安监工作倒好干了。”

谭木石说:“那就只好改了?”

李长生说:“对,比如黑虎矿这个井,就三个问题最主要,一个是上机械化,一个是治瓦斯,一个是加支护。”

谭木石说:“这三个问题改好了,就可以了吗?”

李长生说:“不完美,我干了近半年,有一个体会——立国,你也听听合适不合适——安全监管和生产作业,不相容,要绝对的安全,那也简单,停下生产就是了。那停止了生产,安全监管还有意义吗?要共容。但共容还不是最终目的,我想象的完美,是安全监管促进生产作业。比如这个黑虎矿,回收率不到百分之十,经检查整改以后,多了不要,要能达到百分之三十到五十,那就是另一番境界了。

“再比如说降低事故率,表面上抓安全,好像是耽误了正常生产。国家讲以人为本,对安全生产抓得紧,出一个事故,那就是矿主犯了罪,想要再生产,基本上没门,这还不算,犯了罪,多半要坐牢,有钱也没地方花。如果碰上哪个矿主心肠软,再想想那些事故中没命的矿工,这辈子就煎熬吧。平日里他们想办法降成本是把好手,这个账就算不清楚。”

谭木石心悦诚服,点点头,觉得肚子饿,也不好意思说。

杨立国说:“李局长,明天是不是你要在局里写报告了?”

李长生说:“也不一定,你有什么事?”

杨立国说:“我那在学校的同学昨天给我打电话,说咱们托他实验室搞的二氧化碳气体爆破技术数据整理完了,让我有时间过去看看。”

李长生说:“那是好事,我今晚上加班,明天和你一起去。咱们季平一时上机械化综采是不可能了,要能把避免雷管引爆瓦斯的事给搞成了,瓦斯事故能降一半,也是个大进步。你先告诉同学,务必把这一关给攻下来,办成了,我请市局给他申请国家专利。可惜咱没钱给他。”

谭木石对专利明白点儿意思,说:“如果真申请了国家专利,他卖专利,也能挣大钱。”

杨立国说:“这个话是,我同学也这么说的。”

李长生说:“回头季平要是用这技术,他可不能收钱收多了。”

杨立国说:“我同学现在只是个讲师,他说指望李局长申请专利时,加上他的名字,回头评职称时用。”

李长生有些感慨,说:“你同学是个老实人,咱不能让老实人吃亏,主要研是他做的,还是让他申请吧。这样他有干劲,进度能快一点。”

杨立国说:“好,我和他说。”

放下李长生带着谭木石赶夜路不说,咱再捡起老薛,说老薛。

老薛想起要找马一默,那真是说找就找,当下就打开电话。找来找去,问遍了季平矿主圈里的头面人物,包括王德高,都没找到马一默的手机号码。老薛有开矿挖煤的本事,却也不是偶然,他锲而不舍,终于在半夜,从圈子外朋友那里打听到马一默的办公室电话。

第二天,老薛把电话打到马一默办公室,自我介绍完了,说中午想请马书记坐一坐。

马一默听老薛是煤矿矿主,而且是八稳镇的,倒也并不冷漠,说:“老薛是吧,有事到办公室来谈吧,出去坐什么?”

老薛说:“马书记,我这里有个特殊况,想请马书记体谅。”

马一默问:“什么况?”

老薛说:“我从小胆小怕事,遵纪守法,见到政府机关部门,腿就哆嗦,安监局这种威严神圣的地方,老薛我不大敢去啊!”

马一默说:“那也好办,咱们开一个小型的电话会议,你有什么事,在电话里和我说一下,行不行?”

老薛说:“马书记吩咐了,本来我不能说不行。可我有个不之请,要向马书记汇报。”

马一默说:“你说。”

老薛说:“我有个朋友去香港,带回来一件玉器,说是古董。我是个老粗,不懂这个行道,久闻马书记对国学研究有很深造诣,想请马书记慧眼给品鉴一二。”

马一默说:“造诣不敢当,我一个公务员,没钱玩这东西,不过要从国学研究出,我还能说出一两句。”

老薛一听,知道拍到点上了,说:“要不是这个话,我也不会拜到马书记门下,季平县除了马书记,谁还敢当得起‘国学研究’四个字?”

马一默说:“客气了,季平藏龙卧虎,这个话可不敢说。在哪里见?”

老薛说:“季平巴掌大一个地方,哪里也逃不出马书记法眼,不过某处新开一个茶馆,有几分幽静,听说老板娘是苏州人。”

马一默说:“可以。中午十二点,你到安监局门口左拐两个路口处,把车停到路边,开着双闪等我。”

老薛觉得这个事成了一半,马上张罗老婆,在家找一块最贵的玉出来。

老薛赶到安监局门口左拐两个路口,打着双闪,坐在车里等。既然说了那番话,相信马一默能来,因此等到十二点半,也不着急。果然不出所料,差十分一点,马一默来了。而出乎老薛所料的是,马一默还带了一个人。马一默以前开会见过,另一个人看着眼生,马一默说是办公室主任,叫冯仁敬。老薛说好,开着车,拉着两个人到了茶馆。

进了包间,老薛眼看冯仁敬,不知道该不该把玉拿出来,马一默说:“这个自己人,你放心,先说事,再说别的。”

老薛说:“那好,当着真佛,不烧假香,我就先说事。”

马一默说:“这就对了,你是八稳镇的矿吧?”

老薛说:“对啊,昨天李局长带着人去了我的黑虎矿……”

马一默喝着茶,一句一句地套问着李长生到八稳镇检查的况,不时若有所思。最后老薛说:“今天冒昧地打扰马书记,是想请马书记给通融一下,能不能先让黑虎矿开工,整改——我们自然会整改,安监分局下的这个整改报告,能不能手下留?还有这个罚款……我开个矿几十、上百口子的人都要养活,开销也不小,勉强糊口还行,没有多余的钱交罚款啊,马书记。”

马一默沉吟道:“困难我是明白的,一个企业要展,没有一定的流动资金是不行的,如果一下抽走太多的真金白银——罚款还都是真金白银,企业再想展,的确有一定的难度。”

老薛大喜过望,说:“除了马书记,还有谁配做老百姓的父母官?您这一番话,比我说得都清楚。都说煤老板如何如何,咱的苦,谁又能明白呢?”

马一默话头一转:“不过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有规定,就要遵照规定办。”

老薛一听话头,觉得“研究国学”的时间到了,手往口袋里摸去。

不想马一默没等让老薛把手摸进口袋,就说:不过……法理不外乎人,成立安监分局,初衷也不是要罚款,不是要停产,不是要阻碍gdp增长。整改报告和处罚通知正式出台以前,要经过党组会,我会在允许范围内,替你说几句话,当然,这也是为了顾全季平的大局。”

马一默这么说,老薛的目的便达到了。但“国学”不出手,终是不放心,于是就把玉从口袋里摸出来,说:“这块玉,我带来了,请马书记过个法眼。”

马一默接过玉来,看了看:“是块好玉,是真的,也很值钱,但是不是古董,我一时可说不好。”看完了,又递回给老薛。

老薛哪里肯再接回去?说:“马书记,这块玉您留着把玩,我就不往回带了。”

马一默说:“那可不行。”

老薛说:“怎么不行?马书记肯搭救黑虎矿于水火之中,一块石头,算个什么?只要马书记不嫌弃,老薛从此愿给马书记牵马坠镫。”

“牵马坠镫”四个字,有一定的含义。

有的领导,出差、出国,甚至旅游、探亲,都愿意带个贴心的企业家。带了企业家的,机票、餐费、住宿、娱、礼品,就全由企业家买单。买的这些单,就属于牵马坠镫的内容。此领导就不花公家一分钱,两袖清风,潇洒去来,只需企业家牵马坠镫。你还别觉得企业家给领导牵马坠镫,心里会委屈,相反,这是企业家莫大的光荣。

因此老薛想给马一默牵马坠镫,还需马一默“不嫌弃”。

不想马一默怫然不悦,说:“老薛,你这说的什么话?我本人就是人民的勤务员,是群众的老黄牛,怎么还能让人给我牵马坠镫?退一万步说话,我纵使因分工不同,工作程序中,有些细碎的工作,需要有人关照一下,那也有办公室主任小冯呢。”

老薛没转过弯来,还要把玉往马一默手里塞。马一默忽地站起来:“你把我老马当成什么人了?我一个党的干部,受党的教育这么多年,拿你的东西算是怎么回事?今天亏了有小冯在场,不然我喝你一杯茶,还说不清楚了。”

老薛有些吃惊,又有些奇怪,不知道马一默是什么意思。

老薛不知道马一默是什么意思,这正是马一默所要达到的目的。

若问马一默此行的目的是什么?要从马一默作为贪官的特点说起。马一默搞贪污有两个特点,一个是具有很大的隐蔽性,一个是没觉得自己在贪污。

想要给马一默牵马坠镫的矿主、花炮作坊老板,不在少数。但是马一默搞贪污,懂得取舍,不像其他贪官,广种薄收,网撒得太开。任季平有弱水三千,马一默只取王德高这一瓢饮,他看好了王德高以后,对其深度掘。但他对这个事,守口如瓶,王德高认识马一默,几乎没有外人知道。客观上,是冯仁敬给王德高和马一默拉的线,但是王德高和马一默到后期的交往,冯仁敬都不太清楚了。

马一默常觉得,是他把王德高慢慢培养成一个有钱人。王德高落难的时候,他只要一壶茶喝,富一点了,收王德高的金表和电脑,到帮王德高开了煤矿,再开始借王德高的钱。王德高给的金表和笔记本,马一默接过来的时候,都说了,先使一下,如果要追究起来,可以马上还给王德高嘛,顶多加上折旧费。推托不过拿了王德高的钱,也都写了借条。王德高对马一默充满了感激,马一默拿他钱的时候,也不觉得不好意思。马王二人,行贿受贿之余,时常还有亲如兄弟的感觉。因此,马一默直到最后,也没觉得自己是个贪官。

马一默,他培养了王德高,又在他手里拿物借钱,就要为王德高负责,如何负责?起码是要保证王德高的矿能开得下去。他又不能公然说,要保证王德高可以生产条件不达标,非法开采。那么,这个保护伞要撑起来,那就需要一定的技术含量。本来他以为,到了安监分局做党组书记兼副局长,打起保护伞来,还不是得心应手,左右逢源?不想同到安监分局的,是李长生这样的一个局长。几个月来,看李长生的工作态度,以及北京不时传来的精神,使马一默对保护王德高开矿,产生了畏难绪。

但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这是天经地义。马一默学习学到五十多岁,也不算白学。针对现在形势,他替王德高消灾,有两套方案。一套治本,那就是王德高从煤矿抽身,趁煤炭形势好,赶紧出手,兑出现钱来,到一线城市炒房子,一本万利,毫无风险,岂不快哉?王德高对马一默向来言听计从,这个治本方案,也不是不同意,但是现钱难舍,哪能说停就停?因此和马一默说,眼下挖煤正如挖钱一般,煤可以先挖着,同时观察一下楼市走向,再作打算也不迟,最后说,顶多再过半年,一定卖煤矿。

马一默的第二套方案,是治标。在王德高同意从煤矿抽身之前,想尽办法对付检查,使王德高的矿不停产,不处罚,生的事故就大化小、小化了。

第二套治标方案,王德高最喜欢。

李长生初到安监分局,想要摸煤矿的底,马一默在季平劳动局等单位干了多年,熟悉季平的况,给他排了一个表,把煤矿都列得清清楚楚。李长生对此很感激。殊不知,马一默的私心就体现在这个表里,他把八稳镇的煤矿,排在列表的最后,而王德高的底火煤矿,就在八稳镇。

现在李长生排查,从头到尾,一直查到了八稳镇,而这时王德高还没想好要不要从煤矿抽身,马一默急坏了。

李长生查的第一家是老薛的黑虎矿,老薛找门路,找到马一默。送上门的报,马一默岂能放过。

因此,他此行的目的,是套出报,又不让老薛觉得是被利用。所以老薛向他请教国学,他不但要出场,还带着冯仁敬,一副公事公办的架势。

就此,马一默把李长生到八稳镇都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一一问得清楚,以便考虑如何替王德高打伞。

马一默说要给老薛说,倒不全是为了稳住老薛,他确实想把李长生对黑虎矿的检查搞得轻描淡写一点。因为八稳镇头一个矿处理得轻,到了最后一个,也不会很重,这样为保护王德高埋下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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