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龙区,临时作战指挥部内,日。第三天。
指挥部内,山口秀赖正炫耀着他最新的进展。由于他的出现,本来底细不清拾二和黑天鹅被查了个底朝天。现在只剩导演的资料需要动用点手段,其他人扒得一干二净。
“这婊子就叫拾二,没名没姓,就个孤儿。生物识别19岁,首次人脸样本在14年前,常理说就是意外怀孕哪个妈不要的。小时候在九龙区和东区的交界处当蝇蛆,4年前到了九龙区城寨集装楼附近——也就是第二个婊子的生活区。”秀赖说。
他手里的激光笔在黑天鹅的脸上打着圈。
“她,原名王筱,25岁,也就是大楼里叫的那个黑天鹅。在防空洞的酒吧街做非法义体医生,她们这种医生拿不到什么正经货,都是靠九龙工厂扔掉的残次品就着用。大概也就4年前跟拾二产生了交际。”
说着,他用激光笔把拾二和黑天鹅之间拉上一条线。
从活动范围来看黑天鹅的活动范围很窄,雇主应该是先找上的拾二,拾二又拉黑天鹅下的水。
“我查了查身世,黑天鹅这婊子可不简单。父亲叫王宇明,生物医学双料博士、生前是弘华军工旗下刘利研究院的负责人;母亲没什么说的,一个跳芭蕾的戏子。本来一家人在中盟过得好好的,8年前跑咱们这儿来办研究院。”他朝着樱挑了挑眉,“那会儿会社正开展‘共荣改造’计划,表姐你懂的。”
他那阴险贪婪的笑容即使在樱面前也从不掩饰,他也不需要掩饰。
人是脆弱的,而机械是强大的。共荣改造计划,旨在帮助那些还没受过机械改造的“劣等人”变为拥有科技之躯的“优等人”。当然,这只是明面上的说法,实则只是手段。
“很荣幸,他们家被选中强制改造。可惜父母不是共荣的那块料,但小姑娘改造很成功,可能是从小练舞而且年轻的缘故,与全身义体的协调性出乎意料的好,是个胚子。当年还说能去维也纳参赛呢——不过嘛,那些老古董不懂科学之美,主办方说芭蕾舞奖不能颁给改造人,着实是可惜了。
“后来在她身上测试‘杀戮女皇’植入体的时候暴走了,手法很艺术,没留活口,满屋子都是血,她人却消失了。当年还报了会社的重要生物资产遗失,内部处分都是我下的。没想到过了6年,咱们的重要生物资产自己走回来了。”
他意犹未尽,脑海里不断回想着那天黑天鹅对他的羞辱。
“打着照面我都没认出来,这倒是我失职了。”
介绍完他手里的资料,秀赖躺在椅子上仰着头看着林峰。
“怎么样,人都摸透了,现在有什么打算?”
“林汐已经去查导演的情况了,既然拾二和黑天鹅的主要活动范围就那一圈,我马上去一趟九龙区,找到把柄,查清他们到底要做什么是我的关键。”林锋说。
“哈哈哈哈,他们整个队都凑不出一个妈来,比蝙蝠侠还蝙蝠侠,能有什么把柄?”他一撑从椅子上站起来,“还是别费工夫的好!”
这话虽然难听,但秀赖也说的是实话,但凡敢惹会社都是敢玩命的,早就没什么牵挂了。
樱站在窗旁听着这些言语,天边处一排排风力发电机被燥热的黄沙扭曲着腰身慵懒地旋转着,打扰着她的焦虑。
“第三天了,我父亲没那么好的耐心。”
“要不怎么说我是你的救星呢?表姐,我就是给你带办法来的。”秀赖走到全息沙盘的指挥台前。“我做了个视频,你帮我把关把关。”秀赖说。
秀赖按下播放键,屏幕上出现了一排跪着的人。他们穿着会社的制服,头上戴着头套,被几个脸上布满电子涂鸦的人拿着枪顶着脑袋,能看出大概是劫匪和人质的关系。——跟大楼里情况一样。
樱和林峰对视了一眼,不明所以。
“接着看,好戏在后头呢。”
突然,一个劫匪把一个人质拖到了镜头最前面。那人蒙着头,从身材来看,大概是个刚成年的女孩,身子瑟缩着,整个人被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吓得仓皇无措。
接着,女孩的头套拉开,粉色的头发、粉色的瞳仁、挺挺的鼻子、圆圆的鼻头,还有那修长的睫毛沾着泪水。只是那一眼,所有人都认出了那是谁。
“山口昕?”
樱没有回应,而是死盯着屏幕,继续注视着即将发生的一切。
砰!
枪声响起,交响乐上奏响的一个音符。接着是第二枪、第三枪,后排的人质被一枪放倒,鲜血悄无声息地浸过套头的布袋。从左到右,一个个人质像牲畜一般被朴实无华地虐杀。
昕像一只被放血的兔子,像一只惊弓的鸟,每开一枪她就抽搐一下,每死一个人她就一阵颤抖。终于,看着那一个个漆黑的洞眼,鲜血终于染红了所有布套,后排的人以各种各样滑稽的姿势栽倒。
轮到她了。
她粉红色的头发被人拽起,把她拽到镜头跟前。那因恐惧而皱缩的瞳仁仿佛是她张开嘴却不敢发出声音的呐喊填满了屏幕。接着,匕首贴上她白皙的脖子,没有任何迟疑,没有任何停顿,不紧不慢,将那脖子割开。
鲜血、破碎、绝望,像砸碎了圣诞老人的水晶球,那属于少女的美好随着喷溅的红色破灭,定格在了最后的画面。
看着那双眼眸逐渐失去神采,樱不由咬紧了牙齿。那种死亡让她感同身受,锋利的尖刀仿佛割在了自己脖子上,就连呼吸也在脖颈处因为漏风而冰凉。那内容做的太真了,要不是樱和昕之间有牵连的生物芯片的话,樱或许真的会以为昕死了。
整场放映秀赖都没有看屏幕,他略带欣赏地看着观影的两人,像是品味着读者五味杂陈的作家般悠然自得。
“我还做了版子脑空间的,到时候卖给那些电影厂商,传播效果肯定更好。我跟你说,新闻稿我都想好了。明天标题就让记者这么写——”
他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高亢洪亮。
“《大楼歹徒丧心病狂,对人质痛下杀手,山口隼之女惨遭遇害;会社员工,众志成城力挽狂澜,全歼歹徒——”
接着,他一字一顿。
“——血!洗!大!楼!》”
可能是他喊得太亢奋,又或者整个腔调太耸人听闻,铿锵有力下,樱和林峰反而表现得太安静了,那是一场慷慨激昂的演讲后没有听到掌声,环境冷得惨白。
“什么意思?”
樱的语气很冷,脸色更是难看得铁青。
秀赖可能觉得自己没讲明白,继续补充道。
“咱们现在打不进去是不是就因为山口昕没死?现在有女巫帮忙,杀山口昕跟捏死只猫一样容易。山口昕一死,把我这制作精美的视频发给媒体,让大家亲眼看到山口昕和其他人质都死在歹徒的刀下。怀着对这群恐怖分子的痛恨,怀着对丧失家人的悲情,这时候大家听到会社已经把这些惨绝人寰的罪人悉数全歼,不是民心所向,大快人心吗?”
“伪造人质的死亡,然后再杀掉大楼里所有人。让群众以为人质已被劫匪杀死后我们才动的手,就不会把人质的死怪罪于我们。”林锋说。
“对,林代表总结得很到位。”
秀赖鼓起掌来。
只要伪造人质的死亡,动起手来也就没了顾虑。唯一的问题就在于昕,山口家正式成员之间有生物芯片相联系,是死是活瞒不住会社的最高领袖山口隼,所以昕必须在会社进攻前真死,至于普通员工到时候是死在劫匪手里还是死在自家人手里,那就无所谓了。
林锋凑上前去,仔细确认了下屏幕中的细节。
“这视频好像不是技术合成的,是实拍的。”林锋说。
“林代表果然有眼光,要不然我咋今天才来,这几天我就忙这事儿呢。”
如同是作品被欣赏,秀赖来了兴趣。
“现在AI分析太厉害了,要给全世界看的东西掺不得假,得找演员呢。这些一次性的演员真不好找,很费了点时间。特别是主演那女孩,要把整个脸骨取下来,镶上山口昕脸部模型的植入体。
“——啥,麻药?全手术没打麻药,打麻药表情就不自然了。你别看她视频里没叫,做手术的时候哇哇叫了两天,难听死了,拍的时候嗓子都破了。”
“他们……都死了?”
“那可不,中枪后的物理反馈如此真实,AI可做不好,全实拍。”秀赖说。
他没注意到林峰表情的异样,还陶醉在自己的伟大艺术成就里。
“我这计谋一石多鸟,既能除掉山口昕这个眼中钉,又能解决大楼危机,还能避免外媒对我们议论。怎么样,是不是有种诸葛亮在世的感觉?”
“秀赖,别说了!”
樱一口将他呵斥住。
“表姐,怎么了?”他有些费解,眼神落向林峰,“哦,你是怕林代表听着了是吧。林代表——也不是外人。”
秀赖走上前,一手搭在林峰肩上。
“隼大人身上该换的都换了,但大脑衰老是不可逆的,Tau蛋白都堆积了,是时候安排接班了。这储君之争——林代表嘛,也得站个边儿,不然到时候容易误伤。
“山口昕那只小奶猫当不了大任,会社下面一个个豺狼虎豹,就算保她一时周全也坐不上这位子;但樱姐就不一样了,这么多年的积淀,会社她拿得稳。选扬名立万还是被弃尸荒野,林代表不傻,认得清主人。
“你说是吧,代表大人。”
林锋是个为达目标不择手段的人,但他并不是一个能容忍滥杀无辜的人,可惜的是眼下他只能忍气吞声。忍耐几乎到了极致,他捏紧座椅的手已经开始颤抖,可话到嘴边却只剩迎合。
“我是个做事的人,自然懂做事的分寸。该说的话说,该守的秘密一字不提。”
他说得很含蓄,秀赖也懒得再逼一步。得到林锋的表态,他觉着樱应该能安心了,继续把话题掰了回去。
“怎么样表姐,给我个准话,我来安排。”
“秀赖,这场袭击的负责人不是你,你并不清楚现在的状况,他们手里揣着会社从创立以来所有的机密,贸然进攻已经不可取了。你说的我会考虑,但我自有我的办法。”
“嘁,这有什么难的?”秀赖一脸不可置信,表情几乎快要变成嘲笑。“不敢直接弄死咱们下毒呀,这我可是好手。研究大楼的通风口我清楚,神经性毒素无色无味,闻着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立马瘫痪,手指尖都动不了,根本给不了他们泄露数据的机会。到时候毁了传播器再一个个杀掉,让他们带着秘密下地狱。
“你别说,就下毒最好。那个叫黑天鹅的小妮子我还打算留着玩儿呢,会社在她身上花了几千万呢,弄死我还舍不得~”
“雾化毒素分布不均匀,如果他们有队友在附近,看见一个倒地肯定会警觉。”
林锋摇摇头,反驳了秀赖的计划。
“机密泄露怎么了,就算机密泄露又怎么了?我们只要放出足够多的假机密混淆视听,凭会社的地位,谁敢跟我们作对?表姐,你到底在犹豫什么?”
林锋看不懂局势他理解,毕竟林锋不是会社的人,但樱迟迟不表态让他百般费解。这么天衣无缝的计划,这么大好的机会,樱到底在想什么?
“你不会,”突然间,秀赖脑中闪过一个让他诧异的想法。“是舍不得杀山口昕吧?”
一时间,樱的眉毛狂跳,那瞬间的失神让秀赖知道,他猜对了。
眼前这个雷厉风行的女人竟然心软了?
软弱,那是弱肉强食世界的笑柄。
“你知道的,比起大楼这事儿来说,山口昕死不死对你最重要。”
他凑在樱的耳边,嘴角滑出一丝戏谑的微笑。
“你知道你昨晚的发言有多不恰当,在隼大人眼里你已经暴露了杀意。表姐,隼大人是真想传位给山口昕的。如果这个机会不动手,等事结束了,你以为权势盖过山口昕这么多的你,能活吗?”
樱恼羞成怒,提着秀赖的领口,一把把他抵在了墙上。
“我再说一遍,我保证的是会社的安全,不是山口昕!”
“表姐,那是第二代量子加密技术。就凭那几个人说破解就破解,你信吗?如果我能证明他们没有破解会社的数据库,你是不是就同意照我说的办?”
秀赖不冷不热,樱的愤怒仿佛打在了棉花上,那双眼睛仿佛早已把她看透。她推开秀赖背过身去,试图躲开那双嘲笑她的眼睛。
“如果能确定他们没破解数据,里面的人,随你处置!”
“那就,”他抖了抖制服上的灰尘,嘴角一边上扬,“说定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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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龙区,九龙军事基地研究大楼内,日。第三天。
啪塌,嘭!
一声碎裂的声音从监控那头响起,打断了诗人手里的动作,就在他和黑天鹅聊天的同时主控室竟然发生了爆炸。本还盯着疯丫头的镜头瞬间被巨大的冲击力崩碎,整个纸箱被炸飞重重摔在了地上。
总共6个人,3个没有意识的人都在主控室,那是他们防守最薄弱也最不能出事的一环。他俩对视了一眼,立即朝着主控室奔去。
“发生什么事了?”
这场爆炸猝不及防,拾二和昕还好,罐壁挡下了几乎所有的伤害,而作为舵手的疯丫头就没那么好运了。她的身体本就没有掩护,意识还在引导着死信箱的航线,轮椅被气浪重重砸在了墙壁上,身体却被粗壮的线缆拽住,倒栽进了玻璃碎渣中。
诗人和黑天鹅赶过来时,寒蝉拖着疯丫头慌张地看着两人,玻璃碎屑嵌在疯丫头的肉里,割伤寒蝉的皮肤,两人血水交融在一起。
黑天鹅不由分说,一把推开寒蝉将疯丫头抢在怀里。疯丫头刚做过大治疗身体很弱,但现况逼着她继续工作。黑天鹅检查着疯丫头的身体,爆炸的冲击力足以让她本就弱不禁风的身体雪上加霜。
“电池做的简易炸弹,还好威力不大。”
诗人夹起烧焦的电池,原理很简单,通过短路释放巨大的热量导致外体爆炸,组装炸弹的东西整个大楼随处可见,应该是谁就地取材做的。
黑天鹅刚想拽开疯丫头的游戏眼睛,却被诗人一把拦住。
“拾二还在里面,不能打断。”
“拾二会不会已经出事了?”黑天鹅问。
“疯丫头被干扰肯定会有影响。现在而言疯丫头不至于有生命危险,但拔出来的话,拾二肯定就回不来了。”诗人说。
一旦拉开眼镜,疯丫头会被强制登出死信箱,拾二和昕会因为缺失向导而驶向未知的方向。那个世界有无数的方向,而回来的路只有一条,到那个时候意识会被反意识吞噬,眼前溶液罐里的两个女孩只会剩下啃食掉灵魂的躯体。
眼下,只能先把疯丫头放在担架台上,先做点简单的止血消毒。
“你做了什么!”
黑天鹅指着寒蝉,那种扑面而来的质问让它不知所措,慌忙摇着头向后躲去。黑天鹅一个箭步冲上去,揪着寒蝉的头发将她抓在手心里。
“我,我什么都没做…”
“整个主控室一直都有人在,”她拿起那个已经烧黑的电池盒,“刚才只有你突然就爆炸了,这东西除了你还能有谁?”
“我真的…什么都没做。”
寒蝉越是慌,反而越解释不清楚,她太过脆弱,眼睛里已经裹起了泪水。
“黑天鹅,算了,别为难她。”
“你别装好人,你不是问我刚才发生了什么吗?”黑天鹅指着寒蝉,“她在装!她跟我说话时根本就不是这个语气,要不是你进来打断她,我可能已经把拾二砍死了!”
“别吵好吗?到底发生了什么谁都不知道,我们一起守在这儿,其他事等导演回来了定夺。现在最重要的是保证他们仨的安全,听明白了吗!”诗人喝到。
“黑天鹅!”
黑天鹅瞪着寒蝉的双眼转向受伤的疯丫头,又看上生死未卜的拾二,勉强收起情绪。
“我知道该做什么。”
“寒蝉,你呢?别哭了,听明白没!”
“嗯。”
诗人乱了,真的乱了,他向来清风明月,最厌恶的就是处理事务。但眼下只有他能控制住场面,要让事态不进一步恶化,他必须站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