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龙区,九龙军事基地研究大楼内,展馆,夜。第二天。
从大厅进门的方向朝上走,需要穿过一间宽敞的陈列室。那是一间用来体现会社底蕴的室内小型展馆,馆内把两楼打通,既连接着8楼的各处过道,也能从9楼的过道向下俯瞰。
展馆里摆放着各种各样年代的义体,从曾经用来给受过肉刑的人所制作的木质手足,到后来能用于奔跑运动的下肢假肢,一直到现在外观无限接近人类、功能强度优于人类的新一代义体逐一陈列在橱窗中。像一座历史悠久的义体博物馆缩影,静静地向每一位路过的人叙述着漫长悠久的文明与进步。
娜拉走进这间传承历史文化的陈列室,还没等后面的警卫跟上,整个陈列室的门便锁上了。超过20厘米厚度的战用铁质门瞬间将他和警卫隔开,把她独自封入了这个充满文化熏陶的殿堂。
她只是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背后那扇锁上的门,门外警卫部的喊声乱作一团,与她彻底分隔在两个世界。
她并不慌张,这是她通往主控室的必经之路,她的行踪已经在与诗人和黑天鹅的那场对战中暴露,导演一行人自然会在这条路上设障阻碍。
“如果不算冒犯的话,还请姑娘留步。”
声音从房顶传来,娜拉抬眼看去,只见诗人坐在展台二楼的护栏上,靠着柱子跷着腿,正若有所思地注视着她。
“你没死?”
她踏了踏右脚的高跟鞋,鞋跟上还黏着一些暗红色的鲜血。回忆里那修长的玉腿踩在诗人的脑袋上,鞋跟扎入脑髓,亲眼看着诗人脑袋被踩爆,目睹着象征死亡的颜色在脚跟出晕染。她把头发撩到耳后,谈不上惊讶,但确实有些颦蹙。
“哈哈哈哈,我倒是想死了一了百了。可惜壮志未酬家恨未报,就算到了九泉之下也死不瞑目,只能又活了过来。”
“原来如此,”娜拉挪动着脚跟,思索了一下便明白了,“你们利用第一天在战术人形上获得的冯诺依曼之心和这里的仿生义体做了一批你们自己的复制品。你们可能并没有料到我们会找到机会杀掉你们,但好巧不巧,正好杀掉的只是赝品。
“虽然不知道你们弄这么大费周折是为了什么,不过能杀你两次——还是挺诱人的。”
她四处看了看,整个展厅里并没有其他人。
“和你形影不离的那个女人呢?把自己的男人留给另一个女人独处可不太明智。”
“毕竟各有分工嘛,她现在忙着处理关在外面的那批警卫呢,”说着诗人一跃而下,落地时一柄冒着电光的金属雕花红缨长枪已徘徊在双手之间。
“心狠手辣背信弃义这么笔账,我来跟你算!”诗人说。
娜拉猫步上前,手指张开一抖,两只猫爪从指尖破肉而出。她俯身下探脚步蹬快,利爪化为一排刀光直向诗人奔涌而来。她亦如野猫般灵巧,诗人长枪横转枪杆挡住左爪,不料右爪紧随其后,险些将他脖子划断,连忙驱动长枪上的推进器朝后退去。
如同电影里吊着威亚的侠客,诗人以一个牛顿棺材板盖不住的姿势向后飘去。娜拉紧跟其后,爪间一直与诗人的喉咙卡着若即若离的距离步步逼近。诗人竖持枪身,带着劲道在半空中旋转起来,终于弹开娜拉,两人再次拉开距离落地。
“抱歉,刚才这两招打醒了我。本来以为对女士应该体面一些,但我却忘了尊重,也忘了不应当把你当做的一个普通的女人。虽然那只是复制品,但当你在我眼前杀掉黑天鹅的时候,我就已经暗下决心,无论如何,我不能让那种事情再发生了。”诗人说。
他记得那一个踢腿,黑天鹅的脑袋在接触墙面后飞快地弹起,如果不是恰巧只是仿生人的话他将留下永远的悔恨。长枪在诗人手里重新翻转,娜拉手背扶着自己的下颌,舌头舔舐着她那红润的嘴唇。
“怎么,还担心弄疼我啦?”
他长枪后指,瞬间那金属雕花的枪体中通身绽放出幽蓝色的光。好似那枪身中禁锢着电闪雷鸣几欲蓬勃而出。
“这是师父传承给我的武器,本不该用在人身上。但我那些飞剑就是个花架子,想破你这战衣不能光靠花拳绣腿,还是得上点科技。”
她笑若满山盛开的曼陀罗,艳丽中裹藏着窒息。
“原来想剥我的衣服,尽管对我粗暴些。”娜拉说。
“得罪了!”
枪头一转,红缨一抛,诗人转着枪尖便朝娜拉刺了过去。
“料峭一转金光到,上袭顶,下落腰,寒芒不绝势比高。
“战意铮铮绵复里,无言对,曲自聊。”
诗人跨马枪朝着娜拉面门就是一刺,被钢爪挡住收枪一转,举手下拦再是一扎。左被挡,轮圈一翻再劈右侧,攻势连绵不绝,一枪比一枪沉、一枪比一枪重。
“枪出凛冽何能了,动若兔,静似娇,踏马上步劲过滔。
“凭乱穿云八千极,不忘卿卿不付朝。”
娜拉反手进攻,两爪被枪杆另一头挡下;高腿踢脸,又被枪身抵住鞋跟。红缨轮转,诗人一枪插向胸口,胸下的液体鎏金立马上窜,再次护住娜拉要害。不过,娜拉的利爪早已交错在胸间。
枪头虽透过指缝闯过爪网,但卡在了离娜拉还差半厘米的距离停了下来。
枪尖悬停在近身处,就连纳米战衣也没挨到。
“明明换了个粗点的东西,如果不多用点力的话是不是就太扫情趣了?”娜拉说。
“姑娘您瞧,枪头有个撞针。”
不等娜拉真看,诗人再次发力,枪尖的撞针触到黄金色的纳米战衣。
嘭!
一声地动山摇的巨响在娜拉与长枪之间撑开,那长枪在触及战衣便如同一颗榴弹炸开,猝然的爆炸瞬间把娜拉震飞。接连砸碎两展陈列台的橱窗,直直地摔在墙上才停下来。
之所以不管这纳米战衣是不是铜墙铁壁无坚不摧娜拉都会尽量抵挡进攻,原因只有一点——不管受不受得了伤,力量都是不会凭空消失。只是说本会着力在一点上的贯穿伤,由整件战衣分摊到了全身。
“待到重阳过九八,金甲尽带杀百花。
“寒梅怒点凛风至,敢叫寿客褪袈裟!”
娜拉重新调整状态,她只觉浑身酸疼,四周被她沿路打碎的桌椅木屑弄得她狼狈不堪。她一转刚才的打情骂俏,这猝不及防的一轰彻底惹恼了她。
“有没有人说过,”她推开压在她身上的橱窗,重新将指尖的刀光点亮。“你这嘴,吵得真烦!”
枪身如翻花般在手臂之间翻转,以一个足够帅气的姿势收入后背,右手伸直上前请招。
“我这工作会社给的钱可不少。不多念叨两句,那可对不起我的出场费。”
“那就戳烂你的嘴。”
说着,娜拉脚尖化作一揽明月朝着诗人脖间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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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
随着那一声声如铃铛断弦般的声音,故事又回到了拾二这边。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它不像导弹的爆炸、不像高楼的轰塌、更不像海啸的袭来雪崩的漫卷。它没有任何声音和轰动的场面,像一滴水滴入一片平静的海里,一芽树叶藏进一片森林,只是被寂静所吞没。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仿佛什么也没改变,但是,那种力量却无比巨大。
拾二喘着气,把长长的苗刀横在自己面前。
她再次站在了弑神与疯丫头的中间,一道娟细的裂缝从弑神脚下朝着疯丫头的位置直直地裂开,一直到拾二举刀的位子突兀地戛然而止。
这招太安静了,明明有劈裂整个大厅的力量,可是却毫无声响,只有弑神和拾二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在刚才,拾二挡下了即将把疯丫头彻底劈成两半的杀招。
“嗯?你那把刀,有点意思。”
弑神眯缝的眼睛如同那把苗刀的刀锋般细腻,他端详起这把刀来,刚才他就已经发现,不论多大的力量都能被这把仿佛流淌着血液般的苗刀卸下大部分力量,却没想到这刀不但没被他的杀招打断,竟然还直接吞掉了后续的力量。
原理很简单,那是通过悠悠球迅速弹出的纳米线,靠着那极细的线身和弹指的速度瞬间割裂目所能及的一切。不过也幸好纳米线是实物,线体在向前延伸的过程中被苗刀挡住了去路,那薄如指尖的刀身并没有被纳米线切开,而是实实在在把线给弹了回去,足以见得这刀身的密度不简单。
“那我得试试,你到底能挡几下!”弑神说。
叮叮——
说时迟那时快,拾二飞身抱起疯丫头就朝着旁边跳开。几乎是跳开的同一时间,疯丫头靠墙的位置瞬间裂开两道细缝,如此快的速度,弑神竟然直接放出两次,而且这两次毫无预兆,仿佛就是眨了下眼一般。
没等拾二缓口气,一条条射线以弑神为圆心朝着她的逃走的位置追来,拾二抱着疯丫头没法还击,只能一路逃窜,朝着大厅外跑去。
纳米线无数次抽回弹出,像一道道风刃紧逼着拾二的脚后跟追逐而来,身后的墙壁像渔网一般破开。刚到过道,只听轰隆一声,那如同蛋糕般被弑神切成一牙牙的大厅终于轰然倒塌,短时间将她与弑神分隔开。
过道能通往的实验室很多,她们能暂时缓住追杀,眼见悠悠球又重新炸开了大厅的废墟。拾二来不及走远,转身拖着疯丫头随便钻进了一间房间里。
“一、二、三、四、五、六、七…不对,六间,那间门开着的不算。拾二小姐,这是玩躲猫猫么?没想到你也喜欢玩小孩子才玩的游戏,这里总共就六间房,你说我一间间找,你能藏多久呢?”
“一间,没有。”
他自顾自说着,用悠悠球把每个房门都砸开,开始一间间房的破坏,把每一个房间用纳米线瞬间切割成无数个小块,然后再慢悠悠地走进去检查。
他只需要把房间挨个摧毁,然后再去找这两个的尸体,如此而已。
“两间…没有。”
他乐于制造这种压迫感,让自己的猎物感受到他一步步逼近,直到逼上死路,看着猎物最后的垂死挣扎,然后致命一击,摧毁掉他们仅剩的希望。这是一种凌驾在他人生命之上的折磨,像神一样蹂躏着股掌之间的人们。
“喂喂喂,疯丫头你可不能睡啊。” ⊙TTKдN⊙c ○
拾二躲在一间实验室的门后,一边注意着弑神的动向,一边轻拍着疯丫头的脸。
“我像是很困么,昨天抱着我的大熊…睡得很饱的,今天精神超好…”
虽然话是这么在说,但疯丫头没有睁眼睛,话语里声音变得越来越弱,显然她已经撑不到多久了,只要打个盹,她就可能醒不来了。
疯丫头和他们不一样,拾二、黑天鹅、诗人被摧毁的本就是做的仿生人复制品。但干部非常清楚仿生人的构造,只要发现死掉的是复制品,他们整个计划就会像碰到针的气球瞬间瓦解。在面对干部,她们只能选择迎战,即使是真死,也不能让会社此时发现仿生人的存在。UU看书www.uukanshu.net
“三间、四间。也没有。”
弑神依然步步紧逼,房间的轰塌声与割裂声离她们越来越近。
“我也快熬不住了,导演那边多久才能拿到密码?”
“拿不到的,计算…是不可约的。”
疯丫头又咳了几声,每一次咳嗽,她的浑身都跟着颤抖。
“数学的边界就是破解数据库的边界……我们不但没办法知道多久能拿到机密,甚至没办法确定我们的算法是对还是错的……
“本来想依靠反意识绕过数学,可是会社提前进攻,仿生人又被毁了,现在所有人都被迫从‘死信箱’里走出来参战,已经没有可以拨打反意识热线的人了。”
“你省点力气,别说这么乱七八糟的词我听不懂,你就告诉我该怎么做。”
“快逃吧,头也不回地逃。或许还有一线生的机会……”
疯丫头释然地看着她,或许是大限将至的缘故,那眼眸里不再是少女的颜色,反而流经一股看尽繁华的苍凉。
与此同时,那一座座房间坍塌的声音也越来越近,终于抵达了她们耳边。
“第五间……也没有。”
弑神站在最后一间房的门口,想到一些即将到来的乐趣,他的嘴角忍不住地上扬,那种得意和兴奋洋溢在他被疯丫头崩掉半个头的脸上,显得格外刺眼。他对准紧闭的房门,绷直了手里那根纳米线。
“这是,最后一间了~”
疯丫头看着一脸茫然的拾二笑了,鲜血渗在她牙缝里。
“我们已经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