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月后, 红枫营主帅覃恒阵亡的消息传回中都。
李逾听说后表面上一时之间很平静。
宁安王见对方不询问便也不提起。
不过李逾终于还是年少,尤其是在宁安王面前,丝毫无力掩饰自己的心情。
当夜宁安王将自己面前哭的一榻糊涂的少年抱在怀里, 直到对方对方哭声减弱才开口道:“他没受什么罪, 是我亲自动的手。”
少年闻言又止不住哭了一会儿, 问道:“怎么死的?”
“我在箭上淬了毒, 他中箭回到营中交待完后事才死的。”宁安王道:“只有他亲口说自己是中了散兵的伏击, 红枫营的将士才会信。他也早就料想到了,所以那支箭的位置是他指着我亲自射的。”
“疼么?”少年问。
“抹了麻药,不疼。”宁安王答道。
少年从对方怀里抬起头, 欲言又止。
“我都告诉他了,说你会安然无恙, 他也一早就料到此行不能活着回来。”宁安王道:“他说你很好, 将来定能成为大余最贤能的皇帝。”
少年又抽泣了片刻, 终于止住了眼泪,问道:“他没交待旁的事情么?”
宁安王似有些犹豫, 终于开口道:“他说,若是有可能,希望能让你父皇不要动赵家。”
少年闻言沉默了片刻,执起宁安王的手,用有些沙哑的声音问道:“十一叔, 听说北郡很冷, 我真舍不得你。”
宁安王抬手在对方脑袋上揉了揉, 微微笑道:“不怕, 我离去就藩的日子还有两三年的光景, 到时候若实在是不想去,就把常宁军的兵权卸了, 在中都陪着你,做个闲散王爷。”
少年凝视着他没有言语,手上的力道却越来越重,恨不能将对方的手与自己的合二为一,再也不分开。
宁安王面上的笑意渐渐散去,从少年的眼睛里读出了什么讯息。
“你想让我现在就去北郡?”宁安王开口道。
少年眼眶又红了,却忍着没哭,道:“依照先帝的允诺,我爹死了,覃牧秋会接管红枫营。父皇不会放心他留在中都的,可是他才十四岁,没带过兵,若是放任他去戍边,他一定会死在外头的。”
宁安王没有说话,只是目光中现出一丝冷意。
“十一叔,我求你,你带着他一起去北郡吧。”李逾道:“父皇不会阻止的,他巴不得你们都带兵离中都远远的,守在南边也好北边也罢。”
“够了。”宁安王蓦地甩开对方的手,在屋子里来回走了片刻依然难以掩住心中的怒火。
自己自小一手带大的好侄儿,亏自己还盼望能守着对方一辈子。可对方竟然为了一个几乎未曾说过话的哥哥,便狠心的将自己推到千里之外的北郡。
他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十一叔……”李逾上前牵着对方的手,想哭又不敢哭。
“我不是你十一叔。”宁安王甩开对方的手大步流星的走了。
宁安王既生气又心疼,既不舍又不忍。
李逾既内疚又懊恼,既委屈又无奈。
如果有的选,哪有人会舍得让在意至极的人离开自己的身边?
命运将他们各自摆在各自的位置上,便没容许他们有第二个选择。
宁安王待气消了后,拿着一个细长的木盒到了东宫。
李逾打量着对方的脸色,不敢先开口,只能像个受气包似的看着对方。宁安王何曾受得了对方这幅委屈的样子,当即佯装生气道:“怎么,几日不见连十一叔都不会叫了?”
李逾闻言面上一喜,口中叫着十一叔,伸手便去拿对方手里的木盒。宁安王刚欲开口说什么,对方便已将木盒打开了,里头是两截断箭,乌头赤羽。
“这是……那支箭么?”李逾问道。
宁安王一手搂着对方的肩膀,道:“他中箭后当场便折断了露在外头的半支,另外那半支是几日前我特意找了红枫营的人寻来的。”
李逾眼眶红着半晌,终于没再哭,合上盖子将木盒收了起来。
“就藩之事你父皇已经答应了,红枫营的事也没有异议。只是覃牧秋那少年倔强的很,不肯去。”宁安王道。
李逾搂着对方的腰,将脑袋埋在对方胸口,感受着对方强有力的心跳声。
“赵家的长子叫赵清明,从前当过几年皇子伴读。”宁安王一手轻轻揉着对方的脑袋,道:“他与覃牧秋素来亲厚,或许可以从他下手。”
李逾道:“赵家与覃家走的太近,终究会让父皇忌讳。倒不如借此机会,让赵清明进东宫。一来他与我走的近了,父皇对赵家便会放松一些,二来他进了东宫,覃牧秋没了玩伴,走的也无牵无挂。”
是个狠法子,却也是个好法子。
宁安王闻言叹了口气,道:“逾儿,你对所有人狠心都可以,十一叔唯独不允许你对自己狠心,记住了么?”
李逾搂在对方腰间的手臂紧了紧,埋头在对方胸前道:“记住了。”
可惜,他终究是食言了。
宁安王带着覃牧秋和红枫营去了北郡。
李逾觉得自己的魂魄仿佛也跟着去了北郡。
对方走的第一日他就后悔了。
可是没有人容许他后悔,他自己便第一个不容许自己后悔。
后来,宁安王时常从北郡千里迢迢赶回中都看他。
两人各自的心里,每每都悔不当初,每每都难舍难分。
面上却都不说。
后来北境的战事频繁,宁安王抽身的时候便少了。
有的时候,宁安王猜想对方或许会关心覃牧秋的近况,便绞尽脑汁捡一些有意思的事儿说给对方听。
李逾初时还听的津津有味,时间长了便听的不是个滋味。
后来李逾的性子便越发喜怒无常起来。
有的时候宁安王疲于奔命的赶到对方身边,对方却总是无理取闹的闹脾气,这让怀着团聚之心的宁安王痛苦不堪。
久而久之,宁安王回中都的日子渐渐少了。
李逾的性子也变得越发的喜怒无常。
直到李逾登基的时候,宁安王来贺。
夜里,酩酊大醉的李逾开口道:“十一叔,你将覃牧秋杀了吧。”
宁安王有些责怪的道:“逾儿,你已经是一国之君,须知每一个决定都事关国体。覃牧秋是红枫营的主帅,哪能说杀就杀?”
李逾冷笑一声,道:“十一叔是看上他了吧?”
宁安王闻言心中不由失望至极。
他以为他一向疼爱有加的侄儿心里能明白,自己对他一直以来的心思。
他看着他长大,一步步登上帝位。
心中无数次的生出想与他携手一生的念头。
他提前去北郡就藩,接纳覃牧秋和红枫营,不知疲倦的穿越千里之遥来中都,为的是什么?
可是对方却一而再再而三的耍小孩子脾气。
那一刻,宁安王突然觉得特别累。
于是那次他离开中都之后再也没有回去过。
他想给对方一些时间,等着对方从任性的少年长成懂事的男人。
覃牧秋是李逾的哥哥,可是性情与对方截然不同。
他张扬而不桀骜,有些优柔寡断,但在大事上却也不失果敢。短短几年的功夫,覃牧秋已经长成了一个令人不得不关注的少年将军。
他在战场上冷厉强势,生活中却柔和温润。
在北郡那几年没仗打的时候,他竟摆弄起了文房四宝,而且当真学的有模有样。
北郡天寒,梅花开的极好。
覃牧秋别的不会画,唯独梅花画的那叫一个绝。
宁安王知道后便吩咐人在府里植了好些梅花。
起初,宁安王每每看到覃牧秋都会不由自主的想到自己那个差点把自己气死的侄儿。
可是两个人差别太大了。
再后来,宁安王便渐渐的觉得这个少年特别惹人高兴。
两个人渐渐走的近了,宁安王觉察到对方对自己似乎怀着那么一丝特殊的情愫。可是他很矛盾,一方面他觉得自己很喜欢这个少年,也愿意同对方相处,另一方面他心里总是不由自主的想起那个气死人的侄子。
李逾写过一封密信给宁安王,信中说,自已想将皇位禅让给宁安王,只要对方答应,只允许让自己陪着他。
李谨有些哭笑不得,觉得自己这个侄子半点也没个皇帝的样子。
李逾后来大婚了。
但是他几乎从不亲近后宫的妃嫔。
宁安王知道这一切的时候,心里有些暗暗的喜悦。
后来渐渐有些流言,说李逾常常召宫外的伶人公子进宫伺候。
宁安王简直恨不得去将对方狠狠的收拾一番。
再后来,事情就变得越来越糟糕。
李逾的坏脾气变本加厉,行事也愈发乖张,宁安王便越来越失望。
直到李逾开始在信中时不时拿覃牧秋的性命威胁宁安王。
宁安王忍无可忍,他觉得自己这个侄子当不了皇帝了。
后来他便举兵了。
纵然如此,他内心深处对李逾也没有彻底失望。
直到覃牧秋在沽州之战中战死。
他以往对李逾所有的宠爱和纵容瞬间都化成了利剑,将他刺的体无完肤,也将他对李逾的爱意几乎抹杀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