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 寒冷的滴水成冰的日子。
婉晴早已出宫居于家中。她在等福临的圣旨,也在等博果尔收手的消息。他已经大婚了,娶的正是科尔沁沁雅格格。听说大婚当日, 皇帝亲临襄亲王府, 给予了最高的荣宠。
婉晴想, 博果尔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非要谋逆去抢夺皇位?
她没那么大本事, 能在襄亲王府安插眼线, 虽然担心,却也无可奈何。
如今她与鄂硕的关系根本就是水火不容。鄂硕沾了和卓的光,在前朝颇有一定的影响力, 他也很心满意足,再不以这个亲生女儿为意。反正在族谱上, 婉晴已是巴度的妾生女儿。
怔怔的翻看医术, 又写了几首诗。婉晴如坐针毡。冬卉也时不时往外望, 不住的嘀咕:“皇上许诺小姐,就在这十二月下旨。怎么都这个时候了, 还没信儿呀。”
婉晴状若回答,又是安慰自己道:“我不是通过选秀入宫,皇上应该不会这样大张旗鼓吧。”
冬卉笑道:“皇上这样爱惜小姐,必不会叫小姐委屈的。”
这正是婉晴忧虑的地方,她早通过吴良辅在福临耳边吹风, 劝他不要大张旗鼓来下旨。众矢之的的日子, 实在不好过。
突然, 李嬷嬷踉踉跄跄的疾步入内, 脸上带着掩不住的喜色, “来了来了!!小姐,来了!”
婉晴猛地站起, 手背打在炕桌桌角上,痛的她一声惊呼。
冬卉忙为她揉捏,边笑道:“瞧小姐着急的。这不来了吗?”
李嬷嬷简直是狂奔进内室,喜不自胜,“小姐,快去正堂领圣旨吧。”
婉晴激动的握着冬卉的手腕,“快瞧瞧我的发髻有没有乱?还有这胭脂够不够红润?还有……”
冬卉哭笑不得的劝她,“小姐,您一切都好。”
婉晴禁不住落下泪来,等了这么久,终是如愿以偿了。
“朕惟备位宫闱端重温恭之选承休嫔御、更推辅翼之贤。简硕媛于紫庭。贲徽章于彤管。咨尔董鄂氏。中闺仰则。内殿扬英。爰历岁年。实资毗赞。昭融茂质如率履之无违。淑慎芳声、本含章之有耀。封尔为贤嫔。尔其懿规益懋、承景福于方来。令闻弥彰迓鸿庥于勿替。”(1)
婉晴含泪道:“臣女领旨谢恩。”福临听了她的话,将前世的贤字封号照旧允了她,也没有封为妃,以免众人嫉恨。婉晴心里的一块大石落地,终于重新踏上前世的路,以不同的身份和地位,重新守在他的身边。
鄂硕对于这突如其来的恩典,很是诧异。照例塞了银子给太监,便着急拉着问缘故去了。
此时的婉晴欣喜若狂,忙不迭让人去通知巴度。虽然那并不是她阿玛,不过面上还是,怎么着也得说一声。
入宫的时间很紧,在十二月底。好在婉晴早做了准备,并没有手忙脚乱。期间吴良辅来时,告诉婉晴,和卓晋为妃位,封号贞。
这让婉晴松了一口气,她当初想着让和卓当靶子,但没想让她什么东西都夺走。尤其是福临亲赐的贤这个封号,包含了两人甜蜜的回忆。既然前世和卓就是贞嫔,今生也让她继续享用这个贞字为封号吧。
在入宫的前一天,鄂硕还是命人叫来婉晴,有些话,他不得不叮嘱。
到底是要进宫了,婉晴再怎么怨怪,竟也涌出一丝不舍。
“晴儿,是阿玛对不住你。”鄂硕的声音微微颤动。婉晴抬头看他,突然发现,其实她阿玛已显出老态。
“阿玛……”这么多天了,婉晴第一次叫鄂硕阿玛。鄂硕微讶,旋即舒展开眉眼,笑了。“你终于肯叫阿玛了。”
婉晴轻轻道:“女儿入宫后,便不能在阿玛跟前尽孝了。以后阿玛要多保重身子。”
鄂硕老脸一拧,眼泪快要出来。他看着女儿酷似妻子的脸,说不出什么滋味。只是,他知道,来日里在阴曹地府,怕也是无脸见夫人了。
“让冬卉、柳絮和李嬷嬷陪你一同入宫吧。”鄂硕道。
“我打发柳絮出府了。”婉晴淡淡道。
鄂硕初时一愣,继而笑了笑,“你是不是怕阿玛会迁怒柳絮?”
婉晴道:“这已经不重要了。无论您做什么,您始终是我的阿玛,这是永远改变不了的事实。”
鄂硕失神的点点头,“是啊。说什么也无意了。那柳絮不在了,你还带上谁做陪嫁呢?”
婉晴道:“我院子里大丫鬟除了冬卉,便只有夏雪了,便带了她去吧。”
鄂硕应了。父女俩竟再也无二话。
僵滞了半晌,他道:“回屋歇着吧。明儿一早便要入宫了。”
婉晴道:“阿玛,女儿告退。”
她迟疑着退出屋子,又让布鲁堪找来费扬古,好生叮嘱了几句。费扬古扬起包子脸,泪汪汪的看着他长姐,狠狠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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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清早,婉晴幽幽醒转。
她几乎一夜无眠,只在四更时分睡了会。
敲了敲床沿,冬卉披上披风入内道:“小姐醒了?”继而向外招呼了小丫鬟们,备好洗漱之物。
婉晴逐个用了,又拿香膏抹了抹手,这才坐在梳妆台前。
冬卉抚摸着婉晴柔顺的黑发,拿起梳子,从头顶梳到尾。李嬷嬷捧着衣裳走来,见状道:“冬卉,让我来给小姐梳吧。”
冬卉将梳子递给她。
李嬷嬷慈爱的望着镜中的婉晴,柔声道:“夫人不在了。就让我来为小姐唱那首出嫁歌吧。”
婉晴含泪点点头。
“一梳梳到尾;二梳我哋姑娘白发齐眉;三梳姑娘儿孙满地;四梳老爷行好运,出路相逢遇贵人;五梳五子登科来接契,五条银笋百样齐;六梳亲朋来助庆,香闺对镜染胭红;七梳七姐下凡配董永,鹊桥高架互轻平;八梳八仙来贺寿,宝鸭穿莲道外游;九梳九子连环样样有;十梳夫妻两老就到白头。”
十梳念罢,两人已泪流满面。
李嬷嬷抹泪,“小姐,大喜的日子,不哭不哭。”
“嗯,嗯。”婉晴赶紧拿帕子擦拭眼泪。
冬卉也哽咽着上前,“小姐,我为您盘两把头吧。”
冬卉灵巧的手很快绾好了髻。婉晴打开福临赐的并蒂双花钗,摩挲两下递给了冬卉。
“这钗真漂亮。”冬卉一边感慨着,一边将它佩上。
婉晴望着铜镜里的自己,较之以往,更加美丽动人。那种美,不是艳丽,而是有一种脱俗的清丽,越看越美。就像最醇的酒,闻着香,久了便会令人沉醉……
装扮后,冬卉给她盖上红盖头,扶着出了门。鄂硕并一家老小已立等在府门前。到底是自己的亲生女儿,鄂硕还是很舍不得。
梅氏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这下是真的要嫁了,再也不是入宫一趟就会回来的了。她执着婉晴双手,抽抽搭搭的说:“晴儿,要好好照顾自己。”
婉晴很是动容,却不愿多说什么,怕真说进了心坎,会止不住哭泣。
吴良辅带着人亲自来迎候,府外头华丽的马车静静的停着。虽然不能大张旗鼓的入宫,但福临还是不愿委屈了婉晴,马车几近奢华,随行奴才数量也是众多。其阵仗远远高于一般门户嫁女了。
见婉晴袅袅婷婷而出,吴良辅深深舒了口气。这么些天,看着皇上那样痛苦,他这个做奴才的也由衷的高兴。
马车一路走到宫门外停下。冬卉搀扶婉晴下了马车。吴良辅道:“皇帝特命人置了顶轿子供娘娘乘坐。”
婉晴抿唇不语,弯腰进了轿子。
“贤嫔娘娘,为了迎您入宫。皇上特意命人重新修葺了储秀宫。”吴良辅在轿外道。
“储秀宫吗?”想来她前世入住的是承乾宫,今生换成了储秀宫。在哪儿到没什么,只要能陪在福临身边,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