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来,喝酒!”邱连贵毕竟是中间人,跟着两头的人寒暄,不住的劝着酒炒热气氛,酒过三巡之后,邱连贵开始给张建国使眼色,毕竟跟了邱连贵多年,张建国立刻心领神会。
“陈局长,我家孩子进高中这事儿…”张建国跟陈树生碰了杯,试探性的问道。
“哎,孩子能考上,自然就能进高中;考不上,制度在这里摆着,谁也帮不上忙的!”陈树生品着茅台,用筷子尖夹了糖醋黄鱼放进口中,竟然把话说得这么死。
“我知道,我知道。”张建国连忙给陈树生夹菜:“陈局长,他们说明年都有额外的名额,需要多少钱…”
“钱?钱能解决所有问题吗?”陈树生似乎有点喝多了,而语调抬得有些高:“别跟我提钱,我是那种满嘴钱钱钱的俗人吗?”
“不是…不是…”张建国可是彻底冒了汗,这陈副局长究竟是什么意思,可真让人捉摸不透。
“老陈别生气,小张毕竟年轻,不懂事!”邱连贵赶紧在中间打圆场,张建国一听心中不由得要骂娘,刚才对我使眼色让我提茬的是你邱连贵,这一会儿落井下石往我头上扣屎盆子的还是你邱连贵,但是毕竟是求人,张建国强压了火气,自己咕咚咕咚的仰脖喝了一杯酒。
陈树生瞧了张建国一眼,刚刚让张建国吃了瘪,陈树生心里面可是有点小愉快,酒桌上看人家低头是件挺有意思的事情,陈树生不紧不慢的又夹了一口菜,这才开口说道:“小张啊,不是我这个人不讲情面,咱们钱宁市一共就只有三所高中,名额加起来几千个在那里摆着,人家考上去的你不能挤,全市三十几所初中一年下来万把毕业生,你说说他们要是都来找我,难道我还能都让他们上高中不成?”
“不能,陈局长说的是。”张建国此时心里面已经开始骂了娘,废话,都TMD能上高中,谁TMD来求你。
“他们上不去,那是因为陈伯父不让他们上。”张峰在那边忽然把话茬接过去:“陈伯父是教育局一把手,说让谁上谁就能上,谁不让谁上谁就不能上!”
“胡说八道,我哪儿有那么大的权利!”陈树生一口酒好悬呛到嗓子眼,而放下酒杯指着张峰对桌上人说道:“这小孩子就是没见识,倒是嘴还很敢说啊!”
哈哈哈哈!桌上的一群人都不约而同哈哈大笑,张峰眯起眼睛,陈树生是老油条,这样的大帽子带上去也不接茬,不过看着陈树生脸上得意的表情,张峰知道这个马屁还是没有拍的太歪。
“你这孩子倒也像是见过世面!”陈树生又喝了两杯,略微有些醉醺醺:“那我问你,你这么想上高中,当初为什么不好好学习?”
“因为中考前两个月,我爸摔伤了腿,我帮忙顾家所以错过了总复习!”开玩笑,现在的张峰可是二十八岁的灵魂,撒个谎绝对不带打腹稿的!
哎?张建国在那边正心里暗叹没戏了,却不料张峰这抽冷子的一句话,邱连贵斜着眼睛只看张建国,心说你摔断腿了么?你摔断腿了么??你丫天天在我面前晃,我怎么不知道!邱厂长这一会儿再看张峰,才发现这孩子颇为古灵精怪,要这样一说,张峰没考上高中倒成了件忠孝之事,邱连贵想着那一万块钱,也就不拆穿张峰,都顺着张峰的话说下去。
“老陈啊,我什么时候求过你这样的事情?”邱连贵此时说道:“就算是小张是我的老下属,我也不能开这个先河!但就因为小张家这个孩子实在是个苗子,这次出了事痛失良机,上不去高中,可就真的可惜啦!”
“是因为顾家啊!”陈树生深深的看了张峰一眼:“找你那么说,如果我不伸伸手帮帮忙,就是我不讲情面了?”
“哎,老陈,你喝多了,我可没这么说!”邱连贵连忙打着哈哈,事儿要办,人可也不能得罪。
“行啊,今天我可是看在孩子的面儿上!”陈树生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你得知道,今天的事情传出去,我是要被请去喝茶的!”
“陈局长多费心。”张建国此时连忙端着酒杯低头哈腰的说道:“陈局长伸伸手,我家孩子的前途就全靠您了。”
“嗯。”陈树生不咸不淡的答应着,这一回不光是能办了事,还站在道义的高度上办了事,既满足了面子,有对得起腰包,陈局长可谓是相当的满意,而想到了这一层,陈树生才慢吞吞的说道:“看你家孩子孝顺,我可以免费帮忙,但是局里上头需要打点,没点料是不行啊!”
“我明白,我明白!”张建国一听这陈树生终于开口要钱,心才放在了肚子里,不怕你不要,要了就好办!张建国把一个信封递给陈树生:“陈局长,够不够?”
陈树生都不用打开信封去看,用手一捏就知道是一万,而陈树生把那信封放进夹包里,脸色一寒说道:“差远了,要这样,事情别想办成!”
“陈局长,我手慢,落下了一些!”张建国一听顿时一阵肉痛,一咬牙又把两个信封塞给了陈树生。
“这还马马虎虎吧。”陈树生收了三万块钱终于感到有点满足,而醉醺醺的站起身:“不喝了,等你儿子办升学宴的那天再叫我!”
“一定,一定!”张建国起身去送,教育局的一干人等都跟着陈树生鱼贯出了留香阁,大家都是心知肚明,张峰的升学宴绝对不会请陈树生,请了,陈树生也不可能来,但是有这句话,就说明今天这件事儿,似乎有底了。
“邱厂长,今儿真谢谢你。”事儿还没完,送走了陈树生,张建国有紧紧的跟邱连贵握了手,趁机把最后一个信封塞进了邱连贵的口袋里。
“咱们都是老同志了,别客气。”邱连贵连忙把手伸进口袋里摸了好半天,这才露出了满脸的笑容:“你放心,事情错不了,厂长我给你兜着!”
剩下的一半人也都陆陆续续的出了留香阁,很快就剩下了张家父子两个,张建国拽过酒瓶子给自己满上,沉默不语的喝了三杯,张峰站在张建国旁边陪着,也不动筷,也不言语。
“先生,您这桌一共是三千元。”前台结账,张建国数着手里的红票子,浑身都有些颤抖,包间是邱连贵订的,但最后饭钱还得张建国自己结,每一分每一块都是血汗钱,今天却一撒手全都不见。
张建国带头走出了金煌大酒店,秋日的风有些冷,吹得张建国壮硕的身躯略微瑟瑟,当了十年的小领导,攒了半辈子的血汗钱,今天一顿酒全都拱手送了出去,不光送了钱,还要装孙子,如果事情办成了,张家也要因此一蹶不振,但如果事情办不成,难道这钱还能要的回来?
张建国的心中是惶恐的,但是男人心中的恐惧从来不对外人说,张建国双手都插在兜里,兜里面空落落的,心中也一阵又一阵的没底,昨夜思想斗争了一晚上,真想就这么不让张峰上高中算了,家里有钱好歹日子还能过。但是大哥家的孩子考入了军校,二哥家的女儿在北京做白领,三姐家一对双胞胎都在211国家重点工程大学;张建国当兵回来结婚晚,如今自家儿子连个高中都考不上,岂不是要被整个家族沦为笑柄?
一头是生存,一头是面子,逼得张建国有些快要抓狂,张建国走到大街边伸手要拦车,才发现囊中羞涩,张建国大步走,张峰在后面跟着,自从进了国企到现在,张建国破天荒头一次坐了回公交车。
张峰一路跟着也没敢言语,重生之后更能感受到父亲此时心中的彷徨和无奈,就宛如只身一人在大上海,兜里没钱房租即将到期,一种生存的恐慌感会逼得人发狂,而张峰看着父亲依然挺直的背影,男人假装坚强到了这种程度,得需要多大的勇气?曾经十七岁的张峰不懂,而现在他懂,懂的太过于清楚。
公交车一站一停,吱呀的座椅和漏风的破门,、更逼得人心情不爽,等爷俩在小区附近的公交站下了车,已经是时至下午,太阳有些偏,空气中更冷,风吹了落叶的萧索不要太过分,张建国可能是酒劲儿上来,并不想是刚刚那样大步流星,而是走得有些慢,爷俩走到了小区门口,张建国忽然停住了脚步,而沉默了半晌之后,张建国转过身对着张峰认真的说道:“儿子,你给我记住这一天,你听到没?你给我记住这一天!”
“我听到了!”张峰没憋住,到底还是落了两滴眼泪,如今的张峰当然会记住这一天,这是惨胜,办成了事儿也不光彩。张峰在心里面发了狠,三天之内要是不让家里有所改观,真TMD是白重生了这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