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长而伤感的故事,文修平静道出,语气一丝波澜也无,上辈人的恩怨如何他并未道明,不过有一点青芷倒是听出来了。
战死沙场的宁王,也就是文修的父亲,与文修母亲宁王妃的感情似乎不像传闻中的那样鹣鲽情深,宁王不过是凑巧在宁王妃病逝后战死而已。
宁王是先皇唯一的弟弟,如今在位的慕容泽也得恭敬地称宁王一声皇叔,当然前提是宁王还活着的话。
“你父王可是知晓了你母妃病逝的消息后才战死的?”虽然心中已有了猜测,但青芷还是想知晓真相。
文修淡笑摇头,“世人皆道宁王对宁王妃深情,一生只娶了宁王妃一人,殊不知这些仅是做给外人瞧的,他们私底下其实是真正的相敬如冰,世上的夫妻做成他们那样,宁王妃病逝倒是解脱了。”
“宁王妃是你的母亲。”青芷也替他感到悲凉,从他的神情与话语中,她似乎已能猜想到他年幼时的记忆,却又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轻轻握住他的手。
将自己的故事以旁观者的口吻讲述,文修面上并无半分波澜,倒是很享受青芷的主动,回握住她,打趣道,“阿芷莫要可怜我,你知晓我这人很自私的,这世上除了你以外,我并无什么特别在意之人,他们于我而言,或许曾经是我的父母亲,但他们也仅仅给予我生命和苦难而已。”
“你从来都不是独自一人,至少那时候先皇也是真心待你,为了你能平安长大,才将你与陆家二公子调换身份,还有小皇帝……他……”
青芷不愿他将悲苦都压在心里,想要开解他,话语未落,文修已用手指抵在她的唇瓣上,轻轻摩挲片刻。
他低笑,“我只需阿芷一人真心待我便够了,那些人也并非如阿芷所想的那般好,我与他们或许用各取所需来形容会更恰当些,先皇当初大半是因为愧疚,良心上过不去才会救我性命,说到底,宁王府的悲剧多半是因他的纵容才酿成的,至于小皇帝,他多半是想利用我又觉得他们一家三口欠了我的,所以才会大发善心,阿芷莫要被他轻易骗了,他若是心善,便不该迫害你,他害了你,便是罪恶之人。”
青芷语塞,如此偏激的文修让她心酸又感动,他或许固执偏激,可他的偏激全都有她。
伤她之人,他比她更怨、更恨。
“可口告知我,先皇、太后到底与宁王与宁王妃有何恩怨?”感动之余,她还是能抓住重点。
打从一开始便不曾想过要隐瞒她,文修自然不会敷衍她,慢悠悠地与她讲起了他知晓的一些恩怨。
诸如,太后情窦初开时便恋慕宁王,奈何宁王另有所爱,后来宁王心仪的女子嫁给了别人,太后依旧没能如愿嫁给宁王,而宁王竟在那女子成亲后不久便娶了一个毫无背景的医女。
又诸如,身为世家贵女的太后爱而不得已入魔障,转身便投进了当时已是太子的先皇的怀中,先皇很早便对她情根深种奈何都得不到芳心,她忽然的转变让先皇欣喜若狂,不久之后登基便迫不及待纳她为妃,很快又升为贵妃。
总之先皇对太后真是掏心掏肺,无论太后如何的嚣张跋扈,先皇都不曾有过一句责备,一直替她收拾烂摊子。
包括后来太后毒死了煊王的生母,也只是被罚关进冷宫三个月,不久之后得知太后怀有身孕,先皇又亲自将太后从冷宫抱了出来。
文修有意提了煊王生母这一段,青芷便能举一隅反三隅,“如此说来,宁王妃的病大抵与太后脱不了关系了。”
闻言,文修只是赞赏她的聪慧笑了笑,并未出言否认。
青芷唏嘘不已,“先皇竟然纵容至此,若是宁王还活着,估计也会被折腾得够呛,帝王专情是为祸,果真不假,你们慕容皇族尽出情种,不过运气都不太好。”
可不是运气不好么,先皇贵为天子卑微地宠着一个不爱他的女子,宁王深情又如何,心仪的女子嫁给了别人,而宁王自己又快速纳了妃。
说到底还是宁王妃最为无辜可怜。
“宁王妃也是个可怜的女子。”青芷感叹。
文修茫然呢喃,“她可怜么……”
青芷一顿,微微抬首瞧他,这一回他并未低头,目光落在前方虚处。
“阿芷,那些人岂会有一个是手上干净的,弃了宁王远嫁的那名女子便是看清了这些,她才是通透之人。”
青芷一时无言。
文修又道,“宁王妃自诩聪明,利用对宁王一如魔怔的太后拆散了宁王与那女子,也如愿地让宁王娶了她,可事实上等着她的却是宁王的鄙夷与无视,就连我这个唯一的孩子,亦是她趁宁王醉酒,使了手段才有的,不得夫君正眼相待,太后亦恨她入骨,这世上她恐怕是最可怜的女子了。”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费尽心机抢来的,终究还是不属于她。
太后对宁王妃下手,除了先皇纵容外,恐怕还有宁王的视而不见,宁王妃的下场何等凄凉,或许也是心死了,才会不反抗。
可她选择以死解脱或是赎罪时,可有想过年幼的孩儿。
这大抵便是文修的心结,因宁王妃的关系,可想而知宁王对他亦是何等默然冷酷。
父母亲人给他的没有一丝温情,他从小看惯了冰冷与丑恶,去到陆家亦是如此,他在险恶的环境中求生存,所有的阴谋算计不过是为了自保活命。
正如他所言,他要的不多,不过是活着而已,直到遇见了让他心动的女子,他才变得贪心。
但青芷并不认为文修是在很早以前就看上她了。
“这么久以来,我一直想问你,那时我还在京中薛家时,你可曾见过我?”
文修顿时心虚,目光闪躲,“可否说假话?”
“你说,我便听。”青芷挑眉,意思很明显,她不接受任何的欺骗。
文修斟酌道,“曾夜里去过一回薛家,站在屋顶上远远瞄了一眼,并未细看。”
“印象如何?”青芷并不打算轻易放过。
到了这一步,文修自然不敢说假话,如实道,“天太黑,隔得远了些,隐约瞧着像个烧火丫头,当时在……在……”
一向敢言的文公子忽然支支吾吾,很是忸怩的样,俊颜竟还泛起了可疑的红晕。
此番模样,更加勾起了青芷的兴趣。
“当时在做什么?”那时候的她并非真的她,也不叫颜青芷,而是薛青芷。
那时候文修去薛家,恐怕不仅仅是踩点儿这么简单,不过眼下她好奇的事是文修这一脸的难为情是何故。
文公子竟然也会脸红,莫不是做了亏心事?
文修不自在地轻咳一声,鼓起勇气后低声道,“那时你约莫要沐浴,盛夏又贪凉……”
“我在院子里露天沐浴?”青芷愕然。
文修这才发现了端倪,反问,“阿芷不记得三年前的事了?”
果然,只要提起三年之前的过往,青芷便会露馅儿,文修的心思何等细腻,只言片语便能勘破玄机。
青芷失笑,“记不得过往亦是拜你所赐,是你怂恿陆文琀逃婚,据闻,我那时遭薛家驱逐,心灰意冷之下寻了短见,要不是外公及时赶到,恐怕此时已是一堆白骨了,鬼门关走了遭回来,我忘却前尘,这才是你眼前的我。”
此言听得文修心中一紧,用力拥紧她。
“对不起……我不曾料到薛家会那般待你……但我亦庆幸自己当初那样做了,若是不做,今日我才会后悔。”
他说的是拆了薛青芷与陆文琀婚事这桩事。
青芷却有些想笑,以陆文琀的性子,怕是那时即便不逃婚也不会正眼瞧薛青芷一眼,得不到才是最好的,那时的陆文琀心里眼里就只有他的红颜知己,若非后来被抛弃给了他沉重的打击,或许如今的陆文琀依旧是位纯情公子。
奈何造化弄人,纯情公子已在背叛与颠沛流离中死去,如今的陆文琀不再是对月吟诗,只知风花雪月的陆家大公子了。
“你当初坏了陆文琀的亲事,本意是不想让颜家世代守护的国玺的秘密被旁人知晓罢,只是有一事你算漏了,那时薛……我根本不知晓这事儿,此事外公不曾透露过只言片语给我母亲,还是我出事之后,外公将我从薛家带走后才告知的。”
颜老爷子将青芷带出薛家,他们有半载的时光是在京城隐姓埋名度过的,原因不仅仅是青芷需要休养,其实亦是颜老爷子已油尽灯枯,颜老爷子离世后,青芷带着他的骨灰带回灵虚山安葬,与她一路同行的是陈秀枝。
但陈秀枝对颜家世代守护的秘密毫不知情,确切说是颜老爷子心思缜密,各方势力争抢的颜家世代守护的秘钥其实是把不起眼的短刀这事在颜老爷子去世后就只有青芷一人知晓。
提到这个,文修面色忽然冷下。
“慕容泽既已得到他想要的,也是时候好好整顿朝纲了,日后不会再来打扰你我的清净。”
青芷不可置否笑了笑,眼中却多了几分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