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天将降大任

2007年七月

庄周做老师一晃多年了,每年为了不脱离一线,就带带纯玩。国内团环境越来越糟,学不到什么新东西了。终于去年考了领队证,想做个走遍四海的领队。去年起,带了两次港澳,一次日本。后来由于转社和上课,一直没出去。五月份接到社里通知,说六月12-20号有邮轮团,5月25号就收护照送签,6月初开始培训,本来之前可以走次韩国,因为回程超出25号去不成了,这样一来,为了这次邮轮团足足准备了一个月,可谓空前。

告别了老师,向领队的角色转换,离开了教课的单纯环境,又杀到了利益尖锐的一线。仅仅半年时间,一些当初庄周回避的东西又见面了。由于自己的迂腐大意,领队证押金差点被人骗走……看到了翻脸时恨不得拿砖拍你,形势不利时恨不得跪下叫你爷爷的骗钱流氓。看见了平时有什么事都找你,你带团想问个问题立刻脚底抹油极端自私的人。学会了为了自己的利益和人放狠话,学会了抓住对方的软肋要挟对方。感到了自己的变化,但还很不够。尽快的和自己的迂腐告别吧,让自己坚强现实起来,才能做个合格的海外领队。

自从30岁那年,觉得自己听力下降,去医院看了,大夫说不会全聋,但也很难治愈,这毛病困扰了庄周几年了。其实不愿出去带团,不喜欢内团环境固然是一个原因,自己的听力也是个原因。怕客人反感。去年第一次去香港领队成功,心情的激动恐怕很多人难以体会的。因为出领队前提心吊胆,生怕带不好的。后来又成功的出去了两次,自己已经变得很自信了。去旅行社的人力资源管理处面试。我坚定地对面试者说:“我的导游生涯是不平凡的,虽然一点不值得吹嘘,但自己非常自豪,请给我机会,我会成为非凡的领队。”,嘿嘿,很快邮轮团就接了。日韩邮轮九日。

这是家大社,培训非常严格,光在教室里就上了四五天课,屁股差点坐烂了,居然同学里还有两个二十七八的过来叫我老师,是我当年的学生!一聊天才发现人家去的地方比我多多了。领队经验也远胜于我。自己可落后了,要加紧呀。社里还组织学员坐着大巴,去天津出发的东疆码头踩点,讲课的主要是男女两位老师,今后也是邮轮团的两位组长。不过听课对庄周而言有些吃力,经常要坐在第一排才能听清老师说的一些东西,而且经验又少,好多半明白半糊涂。不过自己心里一遍遍告诉自己要自信,会带好的。

准备了美元,日元,韩元三种货币,出发前天天读一会日语。社里要求穿牛仔裤,我靠,没想到这辈子还能穿牛仔裤呢(胖了很多年)。还学会使用对讲机。11号从社里领了出团通知,行程,手牌,挂牌,行李条一大堆东西,足足小三十斤。自己买了个大背包加上手提行李。12号一早按时出发!

11点,工体北门接团,庄周事先给客人群发了两遍短信,还算顺利,客人陆续准时到达。寒暄,欢迎发行李条,发胸卡,发矿泉水,发大巴乘车证,包裹立刻轻了不少。上车出发了。开始了讲解,由于要经过天津,简单的介绍了天津(让客人了解下讲解实力),然后介绍日韩城市(让他们知道自己出去过),以及注意事项,最后是游轮上注意事项(遵照老师的嘱咐,要多次强调邮轮团的游览重点是豪华邮轮本身。),事先看过客人名单,大多数都是老人,只有一对八零后小两口来新婚游玩,还有两个女孩陪着父母来。看着全车的客人听讲解很认真,心里又踏实了许多。威信初步树立了。

两小时后,到了码头,进入安检大厅,晕,真个鸟乱,十几个团的客人加上游轮上别的团队散客拥挤在一起,而领队们的护照又扣在别的柜台拿不出,给客人发了登陆卡和行李单,让他们进去了。

庄周组上的是海洋神话号,下属总部设在美国的皇家加勒比海国际游轮公司(RoyalCaribbeanInternational)属下21艘豪华游轮之一。码头大厅二层直接和邮轮相联系,所以无法直接欣赏神话号外观就上船了。

邮轮还是游轮?关系不大,因为最初的游客就是上了送邮件的船只去旅游,所以就像马路没必要改名车路一样,邮轮这个词被保留到现在(参看泰坦尼克号)。与游轮游和一般的飞机团不一样,邮轮的本身就是饭店,每天游客上陆只是几个小时,每晚都在邮轮里渡过。领队的职责其实和全陪差不多,但邮轮团领队又要担负起地陪的职责,为客人介绍邮轮,在船上帮助客人解决各种问题。

庄周开始感到工作困难了。十几个领队们每天都要值班,开会。写单子,打电话辛苦的很。而他听力不好的弱点开始暴露,加上经验少又不机灵。开始出现了错误,终于引起了组长的反感。第一天晚上女组长和庄周说了:“你带过团吗?有人和我反映你有时听不懂好像。”只好把自己的情况作了解释,并说在面试时已经把身体原因如实告知了人事部,组长这才缓和了一些。让我去忙……

说实在的这样一来心里压力更大了,一个个房间把客人资料送完,又在两位老夫妇的房间回答关于房间等级的问题,完事了快11点了。这才算是到了自由些的时候。可以好好看看神话号的各层情况了。

船高11层,一二层为客房,三层开始除客舱之外,还有公众娱乐场所,赌场,酒吧、健身室、精品店、网吧、图书馆、儿童娱乐场,以及室内和户外游泳池一应俱全。值得一提的是,“海洋神话”号上拥有可同时容纳八百人的百老汇歌舞厅,也是为数不多的附设高尔夫球场的豪华邮轮。游轮上的7个餐厅、酒吧全天候地为客人烹调美食,精美可口的欧美或亚洲菜肴,糕点和甜品、饮料、各式酒类无日不把乘客诱惑得食指大动,胃口大开。

船上服务员胸前配搭着国旗让人辨认国籍,大多数是只会英语,少数中国服务生还有极少数是韩国,船上后来几日我都没见到日本籍服务员。他们很友好礼貌,见到客人主动让路问好,微笑致意。显然受过很严格的培训。

其实领队本身也是游客,等自己工作忙完了,才能慢慢欣赏景色。此刻已经是24点了,庄周没有吃午饭,晚饭吃了一点,却不觉得饿,来到了四层的甲板上。实际上邮轮游的重点之一就是让你体验下离开陆地,在海上航行住宿的感觉。此刻手机收到短信,船已经到达了威海区域,看来还没有出国境,这一晚是阴天,没有月亮,天上只有寥寥的几颗星星,海面黑沉沉的,只有船舷下的灯光可以看到船划过海面,在两舷激起的白色浪花,海浪激打的声音清晰而又低沉。海风比较大,吹在脸上又湿又冷。这还是庄周一生中第一次在船上欣赏大海(港口游轮不算)。

有一个佛教故事,说是两个僧人争吵,一说是旗子在动,一说是风在动。这时,禅师出来说你们都错了,是你们的心在动。大海在不同人的笔下是慈祥的,温暖的,凶猛的,绝望的……但实际上海就是海,它不慈祥也不凶悍,不温暖也不绝望,它亿万年来一直是这样的状态,永远奔流,永不停息……

大海低沉的咆哮着,把白色的泡沫甩到船后,庄周的回忆也如这些泡沫一样,清晰可见却无法挽留,多少自豪的事情,多少窝囊的事情浮上心头又瞬间逝去……自己能做个好领队吗?庄周知道有个27岁就开始当老师,讲课水平不比考官逊色的自己,有个很多北京导游知道的老师值得自豪的自己。但也有个过于老实做事总不得要领的自己,如今三十多岁了,年龄优势没有了听力下降又要面对工作转型的自己。一个不愿面对的但又无法回避的自己……

相信实际上每个人都是一样的,苏轼在长江面前感到了自己的渺小:“驾一叶之扁舟,举匏樽以相属。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意思是说驾着这一叶小舟,举起杯盏相互敬酒,如同蜉蝣置身于广阔的天地,自身像沧海中的一颗粟米那样渺小。哀叹我们的一生只是短暂的片刻,不由羡慕长江的没有穷尽。想要与仙人携手遨游各地,与明月相拥而永存世间。知道这些终究不能实现,只得将憾恨化为箫音,托寄在悲凉的风中。

辉煌的海洋神话号,在大海的茫茫夜色中何尝不是一叶扁舟,在海浪的击撞下,船体可以感到明显的抖动,就像庄周此刻,刚刚树立起来的信心开始发生了动摇……

在甲板上站了一会,该回去睡了。社里把庄周和9号团的一位老先生分在了一个房间,6楼海景房,有一个自行车轮子大小的玻璃窗(别提开窗换气,呵呵),可以直接欣赏海景。老先生六十多了,很和蔼,我们聊得挺高兴。早些睡吧,明天还有活要干。

第二天一天都在船上渡过,游客们尽情享受着邮轮的豪华,领队们却忙得不亦乐乎,给游客分配护照,写通知单,开会……庄周发现真的坏了,原来带单团的时候是我和地陪直接交流,在旅游车里坐在前排人家拿麦克风自然听得很清楚。私下里交流有时没听明白再问问就是了。至于和游客聊天都是在景区边走边聊,游客甚至不会发现我耳背的毛病,可是现在邮轮里开会的时候,大家七嘴八舌,很多话听不明白了,而且和领队同事们第一次认识,又不好意思老问。越紧张越听不清,唉。

到了中午,又犯了个不大,但比较烦人的错误,这回男组长也忍无可忍了,他是南方人说话轻而且有口音,说了几句之后才缓和下来说:“好,咱们不说反话,OK?”,要是告诉他真话,估计哥们能背过气去,因为他的前几句“反话”,庄周根本就没听清楚。没办法又和人家道歉解释了一遍,男组长想了想,决定明天分出一个工作组的朋友来帮我带团。

下午,船方工作人员来指点明天的集合地点,当年的学生小刘是这次的英语翻译,非常认真非常准确的把意思传达给了我们。然后开会,男组长谈到庄周的11团时,特意当着大家对庄周说:“你的团非常重要,贵宾很多,所以派个人帮助你,我们想征求你的意见”,庄周知道人家是在给我留面子,也有心理准备。也很平静的回答:“没问题,给你们添了麻烦。”。

散会了,庄周把每一个房间都打电话通知集合地点时间,然后一个房一个房的送信封(从门下塞入)。忙完了已经快23点了,回屋里和老先生聊了会天,知道自己睡不着,干脆拿着邮轮手册去熟悉船的每个角落。

四层是船舷甲板,客房只到八层,九层是自助餐厅和露天游泳池,十层是船顶甲板。不愧是豪华邮轮,九层24小时供应饮料。此刻是24点了,已经没有了人,天还是阴天,大海仍然黑沉沉的,只有远远的别的船上折射过来一点灯光,庄周自己倒了杯热茶,坐在没有风的地方,心里很乱,这就是我准备了一个月的结果?这下小费没了,回去后社里也肯定不给团了,这些还不要紧,关键是我一个大男人居然用别人帮着带团!我还和人家贫什么?一定是个非凡的领队?真TM非凡!

越想越窝囊,那些平时明知无用的消极想法也浮现了,中国话都听不明白了,学什么日语英语呀?对不起谁了老天这么罚我?要是我不注意锻炼身体也罢了,这病这些年耽误了我多少事情?本来满满的自信变得摇摇欲坠了,庄周感到自己很无助,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眼睛开始发酸了,天很黑周围绝对没有别人,哭一会好不好,就哭一会……

大海还是在发出低沉的咆哮,海就是海,它不慈祥也不凶悍,不温暖也不绝望,它亿万年来一直是这样的状态,永远奔流,永不停息……它不会因为谁的得意洋洋而风平浪静,也不会因为谁的悲伤悔恨有片刻淹留。

庄周开始意识到,自己不过是在怨天尤人罢了,怪老天可以,可惜也找不到它。怪别人怪谁?两位组长?人家和我非亲非故,已经最大限度的照顾了我的面子,人家一天到晚拿着对讲处理十几个团,难道人家不烦不累压力不大,还要人家慰问我不成?我要是拿不出平常心对待这件事,恐怕连平常的理解都换不来。

好好干吧,当不了合格的邮轮团领队就当个合格的实习领队吧!邮轮团带不了,我还可以带标准团,道路还很宽广呀。孟老师说,一个人要想有进步,老天必然让他身心疲惫,思想迷惘,凡事无法如意,惊动他的心灵,锻炼他的意志,才可以有为。庄周拿出点出息来,别哭了,回房间看看明天的行程,早点睡觉去!

刘禅站在庄周身后静静的看着,他脑子里回荡着吉祥的话:“这世界上大多数人是百姓,谁不是小心翼翼的活着,谁不是忍气吞声的活着,你是皇上不假,但有时候你也要小心翼翼的活着,忍气吞声的活着,因为皇帝也是人!”(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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