汰县试府试院试得到了生员的功名。接着便是乡试、会试,这每一关都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历来被出身贫寒者视为登天捷径。张越虽出身世家豪门,但也是走过科场的人,唯一欠缺的就是乡试那一关。多年之前,他因为要赶往北京侍奉病重的张辅而放弃了乡试,结果因祸得福赐了举人功名,最终金榜题名位列二甲。所以,如今听沈粲说起今年广东省的乡试,他不禁有一种恍惚的感觉,随即才微微一笑。
“民望先生所言极是,此次您主持乡试,若有什么需要办的,尽管吩咐我就是。”
相比翰林院中那些皓首学士。年不满五十的沈粲自然是异常年轻。只是,瞧着对面的张越,他却觉得自己实在是老了。想当初在顾氏老夫人寿宴上初见张越时,那还只是个垂碧童子,十几年之后,当初的童子已经是一地封疆大吏,升迁之速闻所未闻。因此,张越虽取旧日称呼。他却不能把对方完全当成末学晚辈。
于是,他先问了问广东府州县学的情形,又听张越细心介绍了这一年多以来陆续开办的众多私学,以及一些有才名的士子,这才点了点头。虽说是糊名读卷不能绚私情。但心里有个数目,在最后看落卷的时候便能心里有数,尽量多取一些真正有才学的人。在书斋中和张越商谈了一个多时辰,他才起身告辞,张越自是亲自将他送回了房。
眼看施粲的身影渐渐消失,张越便转身往回走。广东距离京师太过遥远,除非是八百里加急的军国大事。否则往来信函最快也要一个月。即便是英国公张辅,为了避免扎眼,也不可能频频打发府中的自己人充当信使。所以,自从之前顾兴祖的事情解决之后,他不过是和父亲张绰提了提,结果张绰立刻和京师的袁方取得了联络,也不知道费了多少心力,终于把这条路完全打通了。尽管还比不上完全走锦衣卫和东厂渠道的张谦,但却比官面快了许多。
所以,他早知道了孙贵妃有孕的消息。里却不由得揣测这次有孕是否别有玄虚。
今年的乡试和明年的会试尽管重要。可是,和孙贵妃身怀六甲的事情比起来,这些又比不上什么。朱瞻基后宫不算多,但只有孙贵妃生了一个女儿,这一次也不知道是男是女。他不记得历史上孙贵妃究竟怀了几次胎,可他却记得英宗朱祁镇并非孙贵妃亲生,而且就是因为孙贵妃有了“亲生儿子。”朱瞻基很快废后了。
按理废后与否和他这个外臣无关。只是胡皇后无辜,而且,涉及太子国本的问题,即便史书不言,焉知背后就没有一场莫大角力?
还有,如今内阁和六部都是老臣当道。当初朱瞻基亲近的不少东宫官为了上爬少不得使尽了手段,朝堂上看似平静,实则是暗流汹涌,否则黄淮又岂会这么退出内阁,老奸巨猾的吕震又岂会那么轻轻巧巧地死!
“怎么了,一回来就这么眉头紧皱。小沈先生又说了什么烦心事?”
恍惚间听到这一声关切的话。张越就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回了房。杜绾正关切地看着自己。摇摇头说没事,他就发现她已经是换了一身衣裳,身边琥珀秋痕亦然,他这才省起眼下该当去向父母问安,便储了她们一同出了屋。
孙氏的上房中,这会儿红鸾和张赴母子也在。孙氏如今年纪大了,唠叨之余心也软了许多,对这一对也渐渐少有摆脸色,但一瞧见儿子媳妇领着孙儿孙女们过来,原本有一搭没一搭问张赴几句的她立刻转移了注意力一又是嗔着张越别太辛苦。又是唠叨晚上该给孩子多穿几件衣裳,又是提醒杜绾别只顾着应付那些诺命,要多多教导孩子。又是敲打琥珀秋痕一个管书信一个管银钱,得多加仔细,,总而言之,屋子里全都是她的声音,最后还是实在受不了的张绰找了个由头堵住了她的话头。
离开大上房,张越隐约听到里头母亲仿佛在埋怨父亲,不禁莞尔一笑。等出了院子。因见张赴虽跟着红鸾,眼睛却始终往自己这边膘。似有话说,他就和杜绾说了一声,径直走上前去。果然,张赴瞧了瞧一边不知所措的母亲,猛然抬头看着他。
“三哥,你之前问的话我已经都想好了,将来学好了武苦,我想去边疆立功!”
红鸾被张赴的话吓了一跳,正要呵斥儿子胡闹,张赴却昂着头说:“想当初二伯父也是因为读不好书。所以才学武,拼了好多年才有了今天,我也想学二伯父,自己拼一个前程回来!将来等有了成就。姨娘一定会高兴的
瞧见红鸾站在那儿双肩发颤,张越便在她举起右手之前,一把将张赴拉了过来。瞧见他稚嫩的脸上满是坚决,他便微微笑了笑:“很好。既然有了志向,那从今往后就照着这条志向去努力就是。须知二伯父能有今天,也是一路披荆斩棘走过来的。有你这么个儿子,姨娘就是有福气的人,你但只努力去做!”
张赴这些天日思夜想,说出口的时候只觉得心里一松,可随即就有些惴惴然。阅读最近章节就来可听到张越这一番勉励。他顿时眼睛红了,连忙点了点头。这才伸手去拉了母亲红鸾的手。这时候,红鸾总算从震惊和惶恐中回过神,见张越朝自己轻轻领首。她不禁拿帕子擦了擦眼睛,低声道了谢之后,便带着孩子转身离去。
转身走了一箭之地,张越这才发现崔妈妈正提着灯笼,站在拐角处夹道的围墙下头等着自己。虽则崔妈妈最初只是院子里管衣裳的但因为稳重谨慎而又能干,这些年渐渐成了杜绾身边最得用的老家人,比那些大小丫头都有体面,此时见她上来自陈说只是受着杜绾的吩咐在这儿等候,不想听了那么些话。他也不以为意。
“又不是行么打紧的话,听了就听了。”
借着崔妈妈手上灯笼的微光,见她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样,张越便随口问道:“妈妈仿佛有什么话要说?”
“我一个没见识的妇人家,哪有什么好说,只是觉得少爷心善。”
“这不是什么心善,他是爹爹的骨肉,也是我的兄弟,若是有志向有毅力,那自然是好的。当初若不是老太太,二伯父未必能有一展手脚封伯出镇的机会,也未必有如今的我。他不愿意做纨绔是好的,否则若是成了像朝二叔和靴三叔那样的人,反而是家门祸害。”
如今顾氏已经故去夜夜梦回,反而会越发体今到众位老祖母的好。虽谨彻氏目年也有偏爱,但已经还算公平公正。不遗余力地给底下儿孙机会,这在一个大家族里头就已经是够了。二伯父张攸获封阳武伯之后,朝廷册封的太夫人仍是顾氏,一向孝敬恭顺,虽是礼法得敬着嫡母,焉知就没有当初顾氏在他出任军职时为他向张辅说和,别有助力的缘故?
就在他缓步穿过夹道东边那道小门的时候,忽然看到前头一个人影跌跌撞撞跑了过来,只隐隐约约能看清是今年纪不大的小丫头。那小丫头跑到他跟前,来不及喘口气就急急忙忙地说:“少爷,外头,外头有信使,人,,人是从交阻过来的!”
一听这话,张越顿时悚然而惊,回头对崔妈妈说让她立刻去禀报张绰。他就三步并两步地往外冲去。他才到仪门,彰十三就敏捷地闪了出来,低声说道:“来的是二老爷的心腹人,瞧着神情慌乱,我问他什么都不肯说,大约是那边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这会儿已经是入夜,恐怕他是用总兵关防叫开的城门。我把人安排在了书斋那边的西边耳房。让人先送了茶水点心过去
“交阻这两年叛乱比从前少多了。朝廷不再征派金银棵和孔雀羽象牙等等,而且有黄福老尚书在那里竭力安抚,还会出什么了不愕的大事?”张越一边往前走,一边喃喃自语,等快到了地头时,他突然停住了脚步回头看着彭十三,“难道是二伯父,”
“若是军情大事,自然没有通知咱们这儿的道理,所以,大约是二老爷本身
彭十:再没有往下说,张越却是心中一紧。待到进了耳房,他就看到那个信使正在屋子里来来回回走着,:卜几上的点心茶水动都不动。一见有人进来,那人立刻扭过了头。旋即疾步冲了上来,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递上了盖着总兵大印的关防。声音里头已经是带了哭腔。
“三少爷,我家老爷中了毒箭。大夫说恐怕挺不过多少时日了!”
尽管刚刚已经有所猜测,但听到这真真切切的几个字,张越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好容易才镇定下来。他便让那信使先起来,详细地追问了一番,待得知是一次视察麾下军伍出巡时遇到刺客所致,他只觉心里再次猛地一跳,连忙问道:“这毒箭就无药可解?”
“老爷在交趾这些年,镇压叛逆雷厉风行,和黄老尚书一软一硬搭配得极好,因此那些叛逆可谓是恨老爷入骨,所以用的是最厉害的毒,若非射中的不是要害而是右肩,老爷又见机得快,削去了一大块皮肉,服了解毒药,根本挺不了那么久。如今虽派了信使去京师,可究竟路途遥远,所以老爷就派了小的上广东来。希望三老爷能过去,也让他身前有个知…”
那信使跟随张攸多年,见张越面有难色。哪里不知道那是担心张绰此去是否有危险,可他受命而来。这事情又是十万火急,只得把心一横。再次跪倒在地磕了几个头:小的知道三老爷此去有险,只求三少爷看在骨肉血亲的份上体恤体恤我家老爷。”
就在张越沉吟难决的时候,外头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二哥怎么会突然打发人来报信,究竟出了什么回事”。
张越扭头一瞧,就只见父亲张绰已经是迈过了门槛。许是走得匆忙。张悼只是穿着一件雨过天青色的家常旧衫子,赫然是满头大汗。见此情形,张越连忙走上前去扶着其坐下。又一五一十地将刚,刚那些话转述了一遍。看到父亲脸色苍白眉头紧锁,他便低声说道:“突然来了这么一桩消息,谁都是始料不及。爹还请先定定神,我再问问。”
因见那信使还是呆呆地跪在那里,张越也不及多想,转回去问道:“你既然是受命前来,我再问你几句话。第一,如今二伯父身受重伤,交阻总兵府的军务是谁掌总?第二,总兵府可曾追查到那刺客的来历?第三,除了二伯父之外,可还有针对其余人的刺杀,民间反应如何,总兵府和三司有什么措置?”
“三少爷为何问这个那信使已经是心急如焚,情不自禁地脱口问了一声,见张越脸色铁青,他顿时想起这位三少爷乃是方面大员,只得强耐焦心答道:“交阻总兵府的军务如今是副总兵荣昌伯掌总,也是由他主持追查刺客下落。我离开之前总兵府正在拷打刺客,听说那人死不开口,还没问出什么来。至于刺杀其余人,,这等刺杀一年常常有三五起,只是几乎都失败了。再说总兵府和都司已经加强了戒备。至于藩司和真司小的离开总兵府的时候曾经去过藩司,正巧听说,黄老尚书病重,如今是陈洽陈大人掌事
“你说什么!”张越一个箭步上前,盯着那信使声色俱厉地问道,“黄老尚书病重,这事情当真?”
“小的绝无虚言,布政司和按察司已经向朝廷禀告了!”
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张越原本就沉甸甸的心里更是压了一块巨石。刚刚再去问话的时候他就已经想明白了,张超张起兄弟就算再快,一个月之内能赶到交趾已经是极限,父亲这一趟不得不去。
既然要去,他自然是希望交趾的情形还在可控范围之内。然而,荣昌伯陈智原本就和二伯父张攸不和,带兵方略也只是寻常,再加上黄福病重,这交睡原本安定的局面竟是可能出问题!若是张攸万一挺不过去。交阻又突然大乱,父亲张掉再陷进去,那可如何是好?
“三妾爷,三少爷
“不用说了,你先下去歇歇。我明天一早就带人上路!”
张悼不等那信使开口就直接撂下了一句话,见他欣喜若狂地连连磕头。随即起身踉踉跄跄出了门去。他这才看向了张越。见仿佛没听见自己刚才说的话,自顾自地眉头紧锁来回踱步,他便站起身上前说道:
“越儿,你二伯父既然是生死垂危,我只能去一趟。”
“我知道爹爹的心意。”张越抬起头来,郑重其事地说,“但交南那边的情势不好说,就算要去。也的做好万全准备。爹,你得多带一些人,袁伯伯放在这儿的可用人手,你先带上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