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水县既叫赤水,自然是境内有条长河叫作赤水,因以为名。此赤水者,实乃渭水分支是也。
这一日赤水河畔热闹非凡,河南岸搭起了高台,宰杀五牲供奉台上,又有獠人吹吹打打,是为西征军与赤水蜀獠的会盟大典。
晌午时分,赤水北岸蹄声赛雷,贺拔岳带同侯莫陈兄弟如约而至,近千骑士随后,旌旗如云,兵甲坚利,端的是一支威武之师。
一众獠人看在眼里,俱为色变。尹陀偷偷拉过尹癫儿,语声发颤:“大兄。。。可。。。可有胜算?”
尹癫儿也自心惊,脸上却不动声色,轻笑道:“今日我举族皆至,战士近万,又是以有心算无心,怎无胜算?”
尹陀稍稍心安。两个乃往高台边走去,与宇文泰站在一处。
赤水河上正有一座浮桥,沟通南北。武川军自北岸来,而会盟台则搭在了南岸,照道理自该跨河而过。不知为何,北岸浮桥口却有獠人拦着,不让武川军通过。
高台边宇文泰看在眼里,把脸一沉,语气不善:“尹头领,这是何意?”
尹癫儿呵呵笑道:“浮桥狭窄,实在不合大军重骑过桥,此外南岸这头,地儿也嫌不够宽阔,容不下天军千骑呵。”他说时轻松,其实带着三分心虚。
宇文泰看似漫不经心,瞟了一眼周遭,明明地势开阔,哪里容不下一千骑?尹陀在旁,紧张得额头生汗。
尹癫儿见状,忙不迭又道:“走走走!宇文将军且随我兄弟前去迎了贺拔都督他们过来。时辰将至,事不宜迟,我两方头领当共登高台,歃血为盟。至于贵军士卒,待会儿自会在北岸铺下酒席,绝不致怠慢了兄弟们。”
“甚好。”宇文泰脸色放缓,遂与尹氏兄弟同行,跨上浮桥,径往北岸而去。
高台上正跪着王雄,这时听个一清二楚,直气得七窍生烟,心底大骂不绝:宇文泰!简直蠢笨如豕!
王雄倒是好想跳将起来,发声提醒西征军。可惜,他全身上下缚得跟个粽子也似,压根动弹不得,嘴里又紧紧塞了团物事,既咬不得牙,也切不了齿。
没奈何,只得眼睁睁看着尹氏兄弟并宇文泰走到了北岸浮桥口。
王雄居高临下,看得一清二楚---一顿有说有笑之后,那什么贺拔都督居然也就依了尹氏兄弟,一跃下马,同着三五十个将校打扮之人,一发往南岸而来。乌泱泱的西征军大部遂为留滞北岸,这时也都跳下了马,一个个懒懒散散,嘻嘻哈哈,想是在等待大典之后的酒席罢。。。
尽是尸位素餐之徒,尽是尸位素餐之徒呵。。。王雄颓然坐倒,心灰若死。
行走桥上,尹癫儿一手的汗水,心中狂喜几乎抑制不住:大事,谐矣!
尹氏兄弟的计划,正是将贺拔岳等西征军大小将校悉数诱骗至南岸,到时埋伏好的刀斧手齐出,先将他等一发剁成了肉浆。
水岸边、甚至浮桥下都已藏好力士,人人重斧在手,一俟发动,他等便会斫裂浮桥。北岸西征军虽多,可既是渡不了河,自然救不得贺拔岳等人。
待到那时,近万獠人伏兵自四面八方杀出,势如排山倒海,这所谓的西征军既已将校全丧,剩下一群大头兵群龙无首,又遭突袭,大乱之下,败局注定!
今日天候虽冷,却是一片晴朗,正午阳光直直洒下,还嫌刺眼。
高台四周锣鼓喧天,左首贺拔岳、宇文泰,右首尹癫儿、尹陀,四人一同上台。台下近处,同样是侯莫陈兄弟带着几十个西征军将领站在左首,右首则为獠人各族头领。
四下里,河两岸,远近几千人目光齐聚,皆在这高台之上。
既是会盟大典,自是有一番说辞的,又有少许缛节,是故絮絮叨叨,好是过了一阵。尹陀就觉着满心满腹的不逮劲,身上有小虫儿爬过一般难受。他偷偷看了眼身旁的宇文泰,就见宇文泰面无表情,半仰着脑袋,双目微闭,倒似是在晒太阳。尹陀咽下一口口水,满是汗水的右手不觉搭在了腰间刀把之上。。。
“时辰已到!”这是尹癫儿在说话:“且将此黄崖沟贼人王雄的心肝剜出,以祭大旗!”
祭旗一刻,就是发动之时。尹陀早是等得心烦,乃应声而出,就待拔出刀来。不想宇文泰突地跨上一步,赫然拦在了他的身前。尹陀一怔,就听宇文泰森森笑道:“让我来!”一言即毕,翻腕已是尖刀在手。
高台之上,王雄长叹一声,闭目待死。孰料耳朵里传来“噗”的一响,声音沉闷,竟似利刃入体。王雄一惊,睁眼看时,却见宇文泰狠狠一刀,整个捅进了尹陀胸膛。尹陀双目圆睁,一脸不敢相信的神情,嘴角间涌出大股鲜血,哗啦倒地,就此毙命。
贺拔岳亦是拔出佩刀,朝着尹癫儿一记横扫过去。尹癫儿倒是灵活,猛地一扑,跃了开去,饶是如此,背上还是叫刀尖扫到,溅起丝丝血花。
高台之下,侯莫陈兄弟在内,一众西征军将校早是拔刀乱砍,蜀獠头领们猝不及防,给砍得鬼哭狼嚎,须臾间倒下一大片。
事发突然,兔起鹘落间,整个就变了天。王雄瞠目结舌,只觉着一门心思全作了浆糊。
尹癫儿落下来,目眦欲裂。他连翻两个滚,已到了高台边上,忍着伤痛又是一跃,直接就跳下了高台,更于半空中嘶声高喊:“发动!发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