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及反应过来,眼前突然出现一只大掌,一把夺过剪子奋力一丢,铿锵一声,摔到了墙角,断开两刃。
我的视线愣愣地瞪了那墙角的“残尸”许久,才缓缓地移到眼前这个喘着大气,怒目横眉的男人身上,“四爷。”我喃喃出声。
“你到底还要怎样?!你还想让我怎样?!”四爷咆哮着步步逼近,眸子几欲喷出火来,他狂怒地就要抓住我,却让我下意识地一闪而怒气更炽,“安心!”
我吓得一跳,惶惶地迎上他的眼,吓死人了!好好的吼那么大声做什么?又不是隔了几条街,有必要这么浪费声贝么?看他的表情,像是要杀了我似的。
一旁的五儿吓得躲到一边,紧张而又小心翼翼地退到门边,一只脚已在悄悄地往外探。
“你到底还要我怎么样?嗬?你不声不响地走了两年,你知道我为了你是如何的心急如焚吗?我真的是那么让你无法接受吗?以至让你要剃了头做姑子去!”
什么?什么?我张口结舌,不知他的想像力为何如此丰富,我是能安心阿弥陀佛的人吗?“四爷,我没有——”
砰!一声巨响让我吓得闭上了嘴,无法排泄心中怒火的四爷猛地出手,将一张圆杌举起,怒哼一声丢向墙角,发出震天声响。
“四爷——”我上前抱住他的手臂,“住手!事情并非你所想的那样——”再砸,我这屋子可不能住人了。
“你还要我怎么想?你竟要剪了发当姑子去!咱们满人女子这一生只有在丈夫死后才断发,你竟要——你就那么恨我,不愿跟我吗?!竟要我死!”四爷一把扯开我的手臂,寻仇似地逼近我的脸,双眸烧着怒火。
呃?!惨!忘了这节了!我紧皱眉心,“四爷,我并无诅咒之念——”
“五儿!”四爷听不进的大吼。
“在——,奴婢在——”五儿探到门边的脚缩了回来,整个人战战兢兢走到四爷身后。
“你把这屋子收捡一遍,凡是有刃的物什都给我丢出去!还要,多叫几个人看着她,从今天起,不许她走出这扇门!”
“四爷!”我急叫,他却不理会,看也不看我一眼,扭头就走。
我呆立半响,一旁的五儿苍白着脸,悄悄地退下,带上了门,咔嚓一声,门被锁上了。
铜镜中的眼,是有神而澄亮的,我左右顾盼了一会,好笑地看着镜中自己充满兴味的眼神。
原本以为自己会因被囚于一间小小的屋子而心生郁闷,睡不着觉,却不想我一沾枕便睡去,连一个梦也不曾有。
“姑娘起身了?”身后,全婶领着一个专管衣裳服饰的丫头进来,“福喜,给姑娘梳头。”
福喜爽利地应了,上前就梳起我的发来,我好奇地问:“全婶,五儿呢?”全婶收拾床铺的动作微微一顿,旋即若无其事地道:“这丫头,想吃城楼下张记有名的豆汁,一大早就出去了,说了要顺路买些脂粉,跟我告了假了。”
“哦?这丫头,还是那么馋。”
我微微一笑,并不追问,心中其实明白,她必是有人叫了去的。
午时才过,门房跑进来在我屋外回道:“禀姑娘,雍亲王来了。”
我暗暗一叹,就知道,他会来的。
“知道了。”
话音才落,见四爷匆匆地走了进来,手上还拿着一个六角形的盒子,“安心,过来。”
他一把拉着我到桌前坐下,“这是我特地为你订做的,你看看。”他献宝似的将这个有点大的盒子放在桌上。
我疑惑地看看桌上的六角盒子,它的外皮上了厚厚的红漆,暗隐着福字和万花纹,显得贵气十足。
“我以为,你还在生我的气。”盯着桌上的盒子,我并不急于打开,而是平静地说出我的疑问。
四爷眸光一闪,随即淡淡地笑了:“若真要生你的气,只怕我早让你气死了!你这丫头别的没能耐,气死人就是头一等的。”
“快打开。”他催着,我犹豫半天,见四爷的眉头已越来越纠紧,这才慢吞吞地打开盖子,一阵宝气迎面而来,我诧异地抬首看他。
“为什么给我这些?”一盒子的簪子,耳环,指环,玉镯,玛瑙,珠链——
“喜欢吗?这都是宫里的匠师们精心打造的,最时新的样式,这头一批做好的,我拿来让你过过目,剩下的过两日也得了,这些东西是早该给你备下的,不过虽然时间有点赶,但也来得及。”四爷的眼闪着别样的光芒,锁住我的眼问:“你喜不喜欢?”又来了,那种别具深意的言辞语气
我清清喉咙,声音干涩,“四爷,这些,太贵重了——”
“别管这些。”四爷打断我的话,兴致勃勃地拿起一根簪子,插入我的发间,打量了一下,眼光瞬时柔了下来,“安心,你还是那么美。”
这一瞬间的柔情让我的心中一紧,脸蛋浮起红晕,四爷温柔地抚上我的脸,慢慢地靠近我,直到与我面对面,两人的脸孔只有一寸之遥。他急促地呼吸吹拂在我脸上,黑眸专注地看着我,让我不由的心跳加速。
我着迷似地盯着他近在咫尺的薄唇,一时情生意动,不由自主地更贴近他——他的味道,是不是还如从前般魅惑?
耳边似乎听到轻微的笑声,我猛地醒过神来,对上了四爷满意而自得的眼,嗟嗟嗟,我胡思乱想个什么劲?技巧地掩去眼皮底下的迷乱,我扇扇羽睫,回复一贯的从容,“我老了,不再年轻。”
四爷颔首,“是,你的年纪是不小了,所以,别再任性了。”他握紧我的手,幽长一叹,“安心,我这两年,头上生了不少根白发,你知道我看到它们时的心情吗?”他静静看着我,眼底是毫不掩饰的恐惧,“我害怕。安心,我真的害怕,我怕我敌不过岁月的无情,我怕我来不及得到我想要的一切,我怕——”
他的手倏地地紧,紧得让我生痛,我不动声色,默默地看着他,四爷苦涩一笑,“我怕,我会走在他前面——”
屋子里沉寂下来,两人心知肚明,那个他——
四爷深邃黑瞳停伫在我脸上,“你会笑话我吗?笑我的胆怯。”
我温柔一笑,不禁抬起手,抚开他皱拧的眉心,抚上了他的鬓角,心下骤然一紧,那儿,已浅浅的泛起了银色。“我以为,你一直是无畏的,总是认真的,坚持而坚定不移地朝着一个方向去,我总觉得,天下无你所不能。而今,知道你也会害怕,我反倒高兴,这说明,你和我一样,也是凡人一个。”
“我知道。”四爷的声音沙哑,“只是,我骨子里不过是个俗人,有贪,有欲,有奢念,而我最大的奢念之一,便是拥有你。”
我的手猛地一缩。
四爷叹气,“我知道你一时难以接受,可有些事,你不试,又怎么会知道结果?安心,我老了,你也不再年轻,我们还有多少岁月可以蹉跎?”
他的话没来由的将我定住,出神的我,不再抗拒他将我紧紧地拥在怀中。
日子,已经过去了那么多时光了吗?也许,人生只是一声叹息的长度而已——
一大早,五儿就唤我起床,几个奴婢蜂拥而来,将我陀螺似的转着,着装,梳头,上了个浓浓的妆。
“你们到底要干什么?!”当看到镜中那个僵尸模样的自己时,我忍不住尖叫了起来。怎么了这是?哪家的宴会办得那么早?
“姑娘,王爷吩咐了,让您着了正装等着,他一会就来。”
“他来干什么?看我表演僵尸跳吗?”我没好气地哧道。看着镜中涂得红得可怕的双颊,忍不住抬手就想擦。
“姑娘。”五儿抓住了我的手,哀求地道:“您行行好,忍一会吧,要您坏了妆,等会王爷见了,五儿要受罚的!”
我的手一僵,颓然垂下,算了,忍。
“圣旨到!”一声太监特有的尖锐声音在院子里拉长了唱着,我的心倏地一抽,圣旨?!
我是年氏?
我是年氏!
怔怔的听完旨意,我瘫软在地上,久久回不过神来。
“妹子,大喜了,这可是皇上天恩,给我们年家想不到的荣耀!年家今后更当为皇上鞠躬尽瘁,忠心报国!妹妹如今是皇家的人了,往后,更该谨言慎行,端庄淑德才是。”从宣旨太监手里接过圣旨的年羲尧一脸得意之色,看着我笑不拢嘴的道。
我的力气慢慢地回来了,一手撑起,我拍了拍手上的尘土,淡然地道:“我不姓年,我不是你妹妹。”
“你?!”年羲尧一愣,旋即笑得别具深意,“皇上既下了旨,你是与不是,都没什么关系,只要到大婚时,从年家抬出去一个女人就行了。”
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自己陡生的怒意,我淡淡睇了他一眼,“既是这样就好,你最好快些找个能撑得起这个角色的人。”
年羲尧笑了,斜睨了我的一眼,嘴角勾勒出一个讥讽的弧度,“妹妹,我可得把话说在前头,说不定,这个角色还是非你莫属呢!妹妹!费心费力讨下这圣旨的人,只怕容不得你说不!”
一种说不清的滋味泛上心头,我闭上了眼,是的,那个男人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本事和神秘难测,无法揣度的深沉心机,如果说这世上真的有人能够积非成是,我相信非他莫属!
只是,我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