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出办公室时,看到大厅里的众人都是行色匆匆,面色忧愁的。我不由心下暗叹,孙蓉跳楼身亡一事,到底会在h院,在c城乃至在全国,造成多大,持续多久的影响,还不得而知。但现在,不管是对于病患,还是对于医护工作者,在心有余悸中的日常生活乃至个人心态,或大或小,都已经渐渐地发生了变化。
我进入张越越病房时,那位自称是她未婚夫的男子正帮她调整着病床的角度,耐心地为她将平躺的姿势改为斜靠。反应过来这是她入院后,第一次看见的清醒的样子,我心中暗自侥幸着来得还算巧,一边措辞一边走过去。
快到了病床前,那男子本来已经坐下,抬眼看到我后又要起身,我见状忙用手势制止了他,待他回到原位坐下后,我才转头看着张越越,笑着开口道:“你好,还记得我吗?”
等着她回复的时候,我开始打量起来,这才发现她从我进门开始,便一直是低垂着眼,看着惨白的床单发着呆的样子。
而即使是听到我刚刚跟她打招呼的声音,也没有看出来什么反应。我心中有难免些奇怪,不由着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过了好几秒,她才一副终于回过神的样子。
我见状皱起了眉头,试探着继续开口问道:“患者,现在身体还有什么不舒服吗?”
她慢慢抬头,看了我有好几秒,才糯糯地张口回答道:“没,没有,都还好。”说完也不管我是不是还要再问,又低下了头。
我难忍疑惑地看向病床边的男子,见他一脸平静后,我有些无语地转过头继续对着张越越问道:“那现在心情还稳定吗?会不会经常觉得心的位置很闷?”
她这次闻言,倒是很快抬起了头,却只静静地看着我,摇了摇头没有说话。我顿时自觉再也无法维持笑脸,眉头紧皱,面色严峻地转头看着张越越的未婚夫开口道:“你跟我出来一躺。”
考虑到张越越还在挂水,不能无人照料,我没有将他叫到办公室,只带着走向了窗边,到了位置刚停下脚步,我便语气稍有些急切地开口道:“你怎么回事?她这个状态你也不跟我反应?它这样多久了?”
男子闻言面露出些许疑惑,稍想了一会儿,才回答道:“再遇见后便是这样,有什么不对吗?我,我不知道啊!”
我没管他后面的话,只急着问道:“什么叫再遇见?你以前认识她是吧?”
可能是被我语气中的急切吓着了,也可能是我问了一个不太好回答的问题,他一时愣住看着我没有说话。心急中我等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努力缓和了脸色,放低语调再开口道:“你别想太多,我没有要探问你们私生活的意思,大概你不知道张越越这次是第二次入院。而上一次我和她是有过接触道,现在她的状态,和当时太不一样,但我又有些不确定,所以才问问你。”
他闻言了然地点点头,低头回忆思索了一阵,才回答道:“我和越越是很小的时候认识的了,十岁的时候,我家移民,就和她分开了。一年前我回国,一直在寻找她,但是直到一个多月前,才在地铁站的一次偶遇中,真正找到。当时是觉得她和之前不太一样了,但我又想到这人长大了,哪能不发生点什么变化,当时就没太在意这件事,所以越越是怎么了?”
我听完顿时皱起眉头,没顾上回答他的问题,语气更加严肃地开口道:“张越越的父母呢?”
“他们,他们怎么了吗?之前他们已经答应将越越的事交给我处理了。”他皱眉回答道。
我顿时不解道:“什么叫交给你处理?他们一点都不管了?”
他看着我无言地点了点头。
我有些不可置信,看着他诧异道:“难不成连看都不来看一眼?”
他叹了口气,又点了点头,开口道:“他们家最近出了点事,要处理事情,有点忙,可能的确不会过来医院。”
我闻言顿时无语,感到头疼地揉了揉眉,转头看着窗外,长呼了一口浊气才转过头看着他语气郑重地继续道:“这样不行,患者的直系亲属短期内必须到医院一趟,麻烦你通知到。还有张越越现在的状况,千万,一定不要给她任何形式的刺激,饮食方面,除手术后的忌口外,尽量给她提供清淡点的食物,具体理由等之后她父母过来的时候,我再一起说。”
大概是语气中的严肃终于感染了他,他听完也不由皱起了眉头,开口问道:“到底是什么状况,医师你能先给我说说吗?我好有个心理......”
我摇头打断了他,开口说道:“事实上,我现在也不能完全确定,还是得去咨询一下其他的医生,才能下定论,你现在先按我说的办,也不用太着急,各方面都注意点就行了。”
“医生你现在是怀疑着什么吗?”他没放弃继续问道。
我闻言却着实犹豫了起来,我的怀疑,是张越越患了抑郁症。心理疾病,跟外科关系不大,我自然算不上了解,只之前本科阶段,在书上看过一些病征,记忆中的大部分,在刚刚张越越身上都能找到。
判断病情往往不能只根据病征符合就下定论,心理学病理学又和外科病理不太一样,所以我难以下定论。抛开这一方面不说,就算我现在已经确定了猜想,能不能擅自先告诉他也是个问题。
我正处于纠结中,值班的护士在这时找到了我。我转过头,有些疑惑地看着她,由于科里最近来了好些实习,按理说一般的急诊不会找到我,这难道又是来了个什么疑难杂症吗?
“杜医师,有人找你,电视台的。”她面色如常地说道。
听到不是心里担心的事,我松了一口气,开口问道:“电视台的找我干嘛?我这又没惹上纠纷。”
她闻言却是笑了,说道:“你怎么净想些不好的事儿,人家这是为早上的事儿来的。”
“早上什.......”说到一半,我才反应过来,心中顿时更加,继续问道:“这不就是来兴师问罪的吗?患者都死了!”
她闻言露出一副无语的样子,有些不耐烦道:“你别问了,快去吧,人家正在护士台那儿等着你呢。”
我听言无所谓地撇了撇嘴,回头又看了张越越未婚夫一眼,发现他此时欲言又止的样子,叹了口气,还是开口说道:“你先进去吧,我会尽快确定情况,跟你说明的。”见他听完低头考虑了一下,随后磨磨蹭蹭地转身就要离开,我有些不放心地再度开口道:“那个,家属。”他闻言转过头,看着我,“我跟你的事,不要跟患者说。还有张越越父母的事,你一定要通知到。这很重要,希望你能如你之前所说,尽量配合我们。”
他闻言眼神变得有些让人看不分明,我正要再探究,他却已垂下眼帘,一边点着头,一边继续向回走去。我看着他沉默的背影,有些莫名,又有些无力。摇了摇头驱散了此时心中的烦躁,我抬脚,向护士台走去。
出病房通道后,看见了护士台前三五成群的一堆人,其中一个体格壮实点男子身上,扛着一个摄影相机,身旁一个面容较好的女子,手里拿着一个话筒。我深吸一口气,壮士断腕般走了过去。
最先发现我的,是那个女记者,她看到我时眼中迸发出一种热情,这样的情绪,我曾在许多为事业拼搏的人眼中看过,当它投射在我身上,我自觉感受不是很好。
女主持修养很好,即使心中再急切,也是等到我走到之后,才不急不缓地开口说道:“你好,是杜医师吧?”
担心会有非正常摄影,我脸上扬起标准职业性的微笑,颔首不语。
她见状脸色未变,又开口道:“是这样的,我们是c城生活报的,了解到今天早上在医院发生的事,意识到公众可能会对其中的细节好奇,为了避免事件被有意者利用,造成不好的影响,想要采访一下你,行吗?”
瞧这话说的,还有拒绝的余地吗?我无奈着,点头开口说道:“可以,来我办公室吧!”
回去的路上碰到了刚从临省开完刀返院的王琪前辈,大概也是知道了张越越的事,她一见我,开口就要询问详情。我忙用眼神示意她,跟在我身后的众人,她见状跟着也瞥了他们一言,然后跟我随意打了声招呼,便先我一步进了办公室。
开了门后,我看见室内好几个办公桌上都坐着医师,其中有个还趴在桌子上小憩。见状我转头看着他们,小声问道:“采访会很吵吗?里面有人在睡觉。”
得到否定答案后,我才放了心,转身继续向办公桌走去。坐到位置上后,我稍稍整理了一下桌上因之前走得匆忙,显得有些杂乱的资料,才正了正脸色,看着他们,坐得笔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