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导得摸着后脑勺,轻描淡写地说:“我们乡彭村袁伢子和我是战友,他娶的老婆是平乡人。这次回家探亲是他丈母娘介绍,如今他老婆和我老婆是表姐妹。”
一会儿人们嘻嘻哈哈支支吾吾地说笑:“平乡出美女,下次多带几个美女过来让我们这里的后生娶上洋妞。”
堂叔吴朋笑着说:“新思想,新风尚,破旧习,值得祝贺。又符合政府政策,省钱,省事,年轻人都要向他们学习。”
年轻人的心里一下子浮动起来,吴勇说:“得伢子,和你老婆亲个!”别的人也赶忙附和:“是呀,亲嘴儿!亲嘴儿!”
我脸上羞得通红,扭捏起来,被左右围攻的妇人推着、拥着,吴导得被年轻人推着。吴导得捧着我的脸,“啵”地亲了一下,整个厅里的人都笑了。吴导得把糖朝天一撒,大家又蜂拥地抢喜糖。
一会儿饭熟了,大家围挤在几个大圆桌上吃喝起来,吴导得鸡啄米似的点头告谢。
这里的乡亲非常淳朴热情,有的送米,有的送油,还有的送鸡和鸭。但我在这个空荡荡的老祠堂里怎么也乐不起来。灶是临时用三块土坯搭成的,上面放了一个大铁锅,无论是做饭,还是炒菜,或是用水,全靠它。洗脸的水也浮着一层油,真没办法,进入了原始社会,从此我们就开始小孩子过家家式的生活。
太阳从天空照射下来,吴导得还做着甜美的美梦,我不禁就开始埋怨起来:“太阳都晒屁股了,还不起床,你前世是打更的吧。”我从娘家带来的鲜艳亮丽的衣服此时不适宜穿了,烧饭的柴火噼噼啪啪地响,烟星子从半空飘飘落下来,衣服要不了多久就变了样。我心里很难过,这该怎么办呢?
吴导得大中天才从床上爬起来,懒洋洋地站在田边刷牙,眼睛直视我,嘴角边流着泡泡:“老婆,你后悔啦?如今咱么俩扯了证,给我生一堆娃,人这一辈子就是这样凑合着过,谁家不是这样?”
“哎,我真傻,老鼠钻牛角,真想不到山沟里这么苦,有件衣服都穿不了。”
我把从娘家带来的东西清理一遍,啊!有好几块布料。干脆我把它做成几套做事穿的衣服,以前我也跟大姨妈学过几招,简单的裁剪方法,我也会一点。况且我还带了几本裁剪书,不如就把母亲塞给我的钱买一部缝纫机算了,这样生活也充实一点。
“老吴,今天去街上买台缝纫机回来。”
“我可是身无分文了,老婆。”
“这个你不用操心,我妈没收你一分钱彩礼,她老人家还偷偷塞给我两百块钱,西湖牌缝纫机只需一百三十块钱,不然再要你彩礼,活得更累。”
“老婆,你真聪明,我们一起去买。”
“嗒、嗒、嗒。”我开始做衣服了,首先把娘家人给的布料做了几件做活儿时穿。张妈带了个十二岁的儿子过来,她一手拿着布料,一手提着菜篮:“柏花,真想不到你还会做衣服,替我儿子做件运动衣吧。学校马上要开运动会,有你在多方便。有文化的人就是好哇,一看就懂了。过去我们村里请做衣服的真难,半年做不到一天。”她一边说一边往地上倒菜:有辣椒,有鸡蛋,还有干鱼片。
晚上我点着煤油灯,缝纽扣,吴导得回部队了。20天虽然不是很久,但也有一点感情,他也看似有点恋恋不舍。他走后家里冷冷清清,夜深人静只听外面风吹树叶:“唰,唰,唰……”的声音。屋里蹿来蹿去的大老鼠,一会儿这里“咯吱”一声,一会儿那里“咯吱”一声。过去无忧无虑,今天为了过生活,开始了艰苦创业。
村里好心的姑娘都争着要来给我做伴,每天晚上陪伴我说话、聊天,讲村里的故事。我试着给她们做喇叭裤,一步裙。一切都是从书本上学来的,首先担心把她们的布料弄砸,有位叫桃子的姑娘说:
“柏花嫂子,弄砸了我认了。”我拗不过她,硬着头皮给她做了,打开书本,细心下剪刀,画一画又去算,把自己身上穿的拆开看它。我一边做衣服,一边听姑娘问:“听说城里有电视机了?”
“是,我家住火车站附近,车站早就有电视,我们天天跑去看。”
桃子说:“电视机是个啥机器?”
我笑着说:“是个四四方方像个木头盒子一样的,有大的,也有小的。通上电打开就可以看人的图像和说话等等。”
桃子说:“你们那真好。”
“柏花姐,干脆让桃子嫁你们那里去。”另一位姑娘来笑着说。
黄大妈提了一只下蛋的老母鸡:“咕咕、咕咕。”叫着,另一只手提了一个袋子:“柏花,这只母鸡是给你家传种的,把这二十个鸡蛋让母鸡抱着,只要20天就会生出小鸡来。平时你给我家做了那么多衣服,我也没别的你就收下。”
20天后,果然一只只毛绒绒的小鸡出来了,拍着翅膀走来走去。白的像棉球,黑的、花的,也个个都可爱。小鸡整天跟着“咕咕”叫的母鸡,看来小鸡是最懂得温暖是从哪里来的。看着它们,我的心激动地跳着,仿佛又注入一丝力量,它催人奋进。
菜园的篱笆不知是谁家的猪,跑来了拱开了一个大口子,我剥些麻皮照原样把篱笆修好。菜园是集体分给我们的,邻居劝我种菜,我把菜园扎牢,挖土种上各种蔬菜。菜园挨着一条小河旁边,沟不深,水很浅。我把铁锹磨得锋利,一锹一锹把内侧沟里的泥巴斩下来,堆在菜园子边上。一举两得,沟深了对菜园起保护作用,二是把菜园地扩大了,多种一两条韭菜不成问题。过去在娘家从没干过农活,读了十几书,七九年毕业。毕业后农田下户了,农活更没我的份。家里人认定我是文化人,吃笔杆子饭,我在水泥厂当文员干了三年。没想到母亲耐不住大姨妈的哄骗,让我早栽树早乘凉,万万没想到她女儿没有树荫可遮。
干农活不是说话儿,它需要体力,更需要耐心。我干活时脸绷得紧紧的,干起来红彤彤的脸,背上冒着豆大的汗珠。滚进裤腰里的汗都很多,就像头上有个太阳停在上空,有意烤着我一样。村里的人从河边走过,见我干农活也挺卖力,就打招呼说:“咋不叫你老公干体力活?他枉在家里歇那么久?慢着点,别累着。”
我笑笑:“没事儿。”
其实我自己都觉得我变了,变得像个会过日子的女人,袖子和库管挽得高高的,赤脚脚上又沾着泥,又是草什么的。我的婚姻就像牛马套,让人乖乖地套上了,不用人牵着赶着,而是自己乖乖上了套了。
夏季播种,栽禾,田野里如幻的海。那天早晨有雾,雾从西山沟泻下来,漫过一片大地,我天没亮一人扯秧苗。待其他人都上工时,我已经做好了白天栽一天的秧苗。转眼间田里就是一片片绿青。只听得:“嘻嘻……”的农妇们的笑声传来。邻居黄大妈那舌头最花哨,能说会道。原来她这人常去县城,县城住着个有钱的妹妹,经常接济她。也常常带她去过一些大城市。她的嘴又闲不住,说长道短,东扯葫芦西扯叶,讲到兴头上那口真是悬河泻水一般。
这时候她又站在祠堂中间,手里还端了一碗饭:“得伢子,不知是哪一世修来的福气,如今娶到个如花似玉的美女不说,还那么心灵手巧。得伢子要是能在部队改工吃皇粮,当工人就好了。”
我只好笑笑,当做心领情意。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还在为村里人做衣服,突然一阵寒风袭来。放着泥菩萨的楼上传来“咯吱、咯吱……”的声音,面对未知的事物,心中的恐惧感到无限扩大。可我一个孤零零的女人,守着一栋古老的老祠堂,岂能说不怕。此时我的心跳加快,但我努力淡定,双手合十便说:“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大慈大悲的菩萨保佑。请保佑苦命的人,保佑柏花平平安安。”于是我赶紧把手上的活计放下来,洗完脸脱衣上床,躲进被窝内侧。可仍旧声音清晰,真像传说中的鬼,也不知是何方神圣。突然又是一阵“咯……咯……咯……”。过了一会儿又是一阵“咯……咯……咯……”,再过一阵又是“咯……咯……咯……”。今晚看来是不想让人睡了,我的天。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菩萨保佑。”窝在被子里面弄得我浑身冒冷汗,我想难道这世上真的有鬼?于是我点亮灯,干脆跟鬼说话看如何?是否它真的挺寂寞:“哇,你是什么鬼灵精怪,快快现形。”说完,我用剪刀敲打床沿,真是奇怪,它能听懂人话似的,真的没有声音了。我想鬼有七分怕人,人只有三分怕鬼,只要你振作起来就没有事情,后来我呼呼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