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错——!”是那个蒙面人, 不知道他正在离这里多远的地方,声音清晰却能感觉不是在附近。
“师尊。”殷错不甘心地转过身,对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垂首道, 掩住了脸上复杂的表情。
“既然来了, 还不和你师姐带着他们过来?”蒙面人的声音听来分辨不出情绪。
“是, 师尊。”殷错和普云一同称是。
普云回过身, 略一顿足便走到金步日身边, 架起了他,再对一脸阴郁的殷错道:“殷师弟,快些吧。”
殷错直直看着靠在普云身上的金步日, 眼中射出几乎不能自已的恨意,普云不禁紧了紧扶着金步日的手, 觉得面前这个小师弟的模样实在甚是吓人, 未免师尊的大事被他所坏, 一定不能让他碰到金步日!
“普云师姐……知道了,立马便来。”殷错咧嘴一笑, 这样一来却是愈发让人害怕了……
像是漂浮在一片广阔的海上……树尔不知道自己是在梦中还是醒着,身子轻飘飘的不能控制,眼前一片模糊,看不出是哪里……这是怎么了?又陷入幻境之中了?金步日在哪里?
那边有声音……身子像是随着一股水流,晃荡晃荡地便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而去……
“师父……”眼前的模糊如同抹开镜面上的雾气般散去, 现出身下的情形——身着褴褛的女子恭敬地跪在地上, 背对她站着的褐衣男子只是静静看着远处, 没有说话。树尔好奇地看着一跪一站的二人, 却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个事情。
过了不知多久, 那个站着的男人终于有动静了——他转过身,一张清秀朗逸的脸上带着似悲欲伤的表情, 三缕乌须垂在胸前:“你真的决定了?……佛祖给你的三个抉择中,实在不必选择这一个……”
“师父……徒儿对不起您。”女子深深拜了下去,“无论是炼化他,还是从此皈依佛门不再与他见面,都不可能……徒儿做不到……”说到后面,声音里已经满是恳求和带血的无奈。
“痴儿!痴儿……”男子无力地摇头,却也知道,没有转圜余地了……他这个被期许着光大祖业的徒弟,真的是留不下了……
“谢师父成全!”又是一次深深地下拜。
“罢了……”男子上前扶起仍跪在地上的徒弟,轻声道,“以后,师父和你父兄们就不能时常见到你了……没有大家的关照,自己要记得照顾好自己……也许以后勤加修炼,还是会……”说到这里,男子却没有再说下去,似乎连他自己都不能相信自己的话。
师徒俩静静站着,像是要花点时间来告诉自己——真的要结束了。
“……准备好了吗?”长须男子心情复杂地问。
“行了,师父……也许是最后一次叫您师父了。”女子握紧了双拳,沉沉道,“麻烦您替我对醍醐师哥说一句,谢谢了……帮了我那么多次。”
“是啊……醍醐总是帮你这个小魔头欺上瞒下,连你打破了你师母留给我的盒子的事,他也给你瞒下来了……要不是我一早就发觉是你这个小狐狸犯的事,只怕还真就把醍醐那一个当做是自己的收着了……”男子絮絮道着,像不过是在和自己亲近的小徒弟说着一些琐碎的往事……可仔细看的话,就会看见他的虚握的右掌中,正在不断的聚集青色的光耀,已经凝成了一个不小的球状。
“醍醐师哥对阿琅实在很好,可是阿琅却总是惹他生气——啊——!”两个人看似漫不经心的聊着,男子猛地出手,甩出右手里那一簇青色光耀,直直打在了女子胸口上,巨大的冲击让她向后大退一步,哇的一声吐出大口血来,“还有……我那几个傻哥哥们,不知道有多伤心了……还有——啊!……”这一次又是一个光球打在身上,女子再也撑不住,仰面倒下……
“孩子……以后就靠你自己了……”轻声说完这句话,长须男子飘然而去。
树尔看着下面那个瘫在地上的女子。这就是沂岛上房木匠说的那个传说里的阿琅仙子吧……那尊木像真是雕的很像啊!那是一张让同是女人的树尔都不能移开眼睛的美丽脸庞,不带侵略性却不能不被她深深袭进心灵深处……
不知道她怎么样了……会不会就这么死去?倒不知道神仙原来也会受伤,也会死去的……树尔抑制不住的胡思乱想着,却见下面的那个身受重伤的仙子,嘤咛一声醒了过来,勉力支撑着自己几乎被完全摧毁的身子,踉踉跄跄地站起身,一首擦去嘴角的血渍。眼神决绝的女子,几乎是一步一顿地向着不知哪里的目的地走去……
还没有弄清楚如今的状况的树尔觉得身上一热,再一看时便又换了眼前的情境——山中的小木屋前,芝兰玉树的碧发男子站在高大的树下,仿佛便是树木生出的精灵。远处,白衣的女子浅笑着走来,面色却堪比这一身莹白的宽大袍子还要白上几分,且远逊了神采……树尔知道她一定是生生压下了身体里翻涌的血气,强行走到了这里……只是为了不让这个碧发金瞳的男子不会因为她而担心。
“呆子,我回来了!”声音一如既往的跳跃,却不知那个他能否听出掩在欢跃之下的伤痛。
“阿琅。”金色的眼中显出放松下来的喜意,“没有出事吧?”
“没有……”轻笑几声掩饰住刚才几乎压不住的疼痛,“不过是和父亲兄长们道别费了些时间。”
“你真要和我搬到沂山去吗?”琉璃担心地问,“就这么离开家人,你会难过的。”
“……不是有琉璃吗?再说了,要是想念他们,我会记得回去看看的。”阿琅轻声道,像是为了安慰情人,树尔却想,估计是身上的伤已经让她不能大声说话而扯动伤处了。
“刚才,醍醐兄来过了。”琉璃牵起阿琅的手——“你的手怎么凉的厉害?”“你的手好凉……”同时说话的两人却都没能回答。
下面的二人因为各自的心事而陷入了安静,而树尔却也发觉了什么……在木屋那边,似乎有谁在,跟她一样的状况,看不见也听不见他,却还是能感觉出……是金步日,就是金步日。
她也到了这里……他也到了这里,彼此不能确定具体位置,却还是都肯定了,是他(她)!也许这也是心有灵犀的一种吧……
“醍醐哥哥来说什么了吗?”阿琅依旧轻着声音问,“我都没能和他道声别,原来竟是亲自来送别咱们了……”
“他到时我正醒来不见你,他说你回家里去见父兄了,过会就回来了,然后留下了这个,就走了……”琉璃从怀里掏出已经捂得温润的一枚玉符,“他说这是送给你这个师妹的嫁妆。”
阿琅接过那枚青色的玉符,她知道,这是醍醐当年执任夜火界的时候,炼得的一枚护心符……看来这是送给琉璃的了:“醍醐哥哥疼我,这个是我向他讨来的,给你的。”抬起手给他戴上,“不要取下来……这是醍醐哥哥的一番心意。”
琉璃没有说话,他不是不知道醍醐对阿琅的心意,也许也只有阿琅自己这个当局者,没有能感受到醍醐那份心情,纯然将他当作了一个不苟言笑一板一眼的师哥罢……只不过,知道归知道,虽然若不是因为醍醐,自己也不会遇上阿琅……可是琉璃不可能放手,不是不愿,只是不能。
“那,你就早些动身,我还要去取些放在他处的东西,不过肯定会比你先到的。”阿琅笑着说,“我已经问好了,方家的船队再过几日就会出发……你身子好些了吗?”额头上,如今真是光洁一片了……魂印已经完全消失了,那里本来静静躺着一枚柯大师为琉璃种下的魂印,守护着他一进百年便飘摇难定的心魂——“如今百年期将近,你苦苦痴缠,也不过能看着他老而死去!……而他,甚至连转世的机会都没有……抛下一切,最后不过是短短十数年的虚幻欢愉啊!……”师父的话像是难以摆脱的梦魇般盘旋在脑海之中,阿琅知道清楚明白,自己是在拿一切换与眼前这个男人相伴的短短岁月,不是不害怕这之后,那些漫漫无涯的日夜,孤寂伤悲不会走开,也许到最后连仅剩下的记忆都会被罡风吹散在岁月之中……可是不想放手,不要放手,像是嗜酒的凡人,不顾一切只想沉醉在烧喉的酒液之中,哪怕醉一场之后可能再也不能饮下一滴酒,却无法拒绝眼前的诱惑……阿琅不禁笑自己,就这样还能是什么月狐家最具佛性的子弟,是否佛祖也会算错呢……
“好多了,今日一起来便觉得好了不少。”琉璃淡淡笑着,重又拉起阿琅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前,“听,他跳得很稳。”
阿琅按住了自己的心,刚才奉仪星君强行打去她身上的大部分仙力,如今的她不仅感觉不到琉璃那颗琉璃心的跳动——因为那只有通过仙力探察才能感觉到——甚至无法稳住自己的心跳,只能任它随着自己乱流一般的仙息忙乱的跳动着:“恩,是好多了,那就好。不过你还是要小心些,早点动身,我在沂山上等你……”
树尔看着下面这对情人轻轻拥住对方,细细说着关心的话……不禁想见到金步日,那一边的他是否也有如她这般的感受,看着他们不像是在看别人的故事,却像是……像是在读着一段过去,一段自己的过去,一段不知为何被忘却了的过去……
画面一转,眼前又换了颜色……这里是——“海中岛,岛中湖,湖中阁”,树尔惊异万分的发现竟然到了自己到过的地方……还是说其实每一处自己都到过,只是被忘记了?
柯大师出现了,一如自己见过的样子,慈眉善目还有些滑稽的白胡子老头,不过似乎看起来要比树尔见到他时年轻一些。
“小琅儿,你来了。”柯大师站在他那片碧色湖水边,笑着对树林深处走来的一抹莹白身影道。
“柯爷爷。”月狐琅扶着身旁的树木,稍稍停歇,“来晚了,要你等我了吧……”
“傻孩子,你柯爷爷等你一会也是开心的……只要你记得还有这么多人都关心你,不要太……”说到这里,柯大师却又停下来了,像是知道说了也不会改变什么了,他无奈地笑笑,上前拉过状态虚弱的月狐琅,“真的要种那些花吗?”
“柯爷爷你还不知道我吗……”月狐琅苦笑道,“我真的需要它们。”
“唉……那好吧,已经给你准备好了……记得,一定只能用心血来饲养它们……要是有什么麻烦,记得来找你柯爷爷,什么天帝之命,你柯爷爷不怕那些!”
月狐琅笑着摇摇头:“柯爷爷你不是还有一家子吗……你不怕,他们也会受牵害的。……不必担心我了,月狐琅又什么时候是容易屈服了!”
“知道你小琅儿最厉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