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入幕。
药王庄陷入一片暗沉沉的氛围中。宿客院内轮月高挂,树枝的影子在夜风习习中摇曳。一个黑色的身影曼曼淡出,借着月光隐约可见,正是一脸愁容、披散了一头青丝的喻颜。
抚上身旁一劈开的方形桩木,喻颜脸色一沉:“难道这次又要让爹爹失望么?”想着不能完成爹爹的嘱咐,就着急得感到胸闷睡不着觉,裹了外衣就推门出来吹吹风。
周围一片尽是幢幢树影,回答她的是“沙沙”的枝叶摇曳声。
喻颜感到有些冷,哆嗦着披紧了身上的外衣,摇头挥去脑子里残留的:爹爹失望的目光,母亲担忧的神色,喻部微动的厚唇,喻卿嘲讽的魅笑,喻善轻皱的眉……
“诶——”喻颜一声微微的叹息,如牛毛细雨坠落大地,如纤纤的羽毛轻撩人心;宛若杜鹃仰头的第一声哀啼悲切,又若佳人犹抱琵琶琵琶低吟的末音缠绵。在寂静的夜里,这一声叹息竟似有淡淡的回音,回荡在层层叠叠的繁叶粗枝间。
顶上,一椭圆的广玉兰叶飘荡迂回而下,正落喻颜半摊的手掌上,眉心间一动,小心地跳下木桩,运起内功,脚尖一点,纵身越过眼前一丛灌木,隐于一人高的假石后侧。
“倏”地一声,虽然很轻,但是全神贯注的喻颜还是听得清清楚,是足尖轻点地面闪身而过的声音。
喻颜讶然,如此子时还肆意穿梭在药王庄的人,莫不是那盗夏季雪花之人?想着追到这盗贼,就能对爹爹交待,喻颜不免有些紧张,挺直背脊,正了精神。
皎皎月色明净,令喻颜看见周身涂上一层银色光晕的盗药之人,喻颜大惊,脸色剧变。这男子面如冠玉,容止都雅,然年龄尚轻,略带文雅秀气,一片黑色毡巾束发,宽紧适中的水墨色装束,负手立于灌木中,英姿颀长,却显筋骨精神、凌云豪气。这傲然独立的少年不是冷沦明又是何人?
喻颜微加速的心跳亦使她周身急剧发热,脑子中都似乎懵着,眼中见到的这个男子与记忆里的塔尖男子竟能完全重合!喻颜但觉扣着假石的指尖发白而又轻轻颤抖,一个念头一闪而过:难道骆天真没有偷袭她,而她所经历的意外只是因为这个诡异男子的缘故?
正想着,冷沦明身后隐隐地渐渐走出来一个人,那人面贴花黄,身姿曼丽,竟是幺娘。
幺娘摇曳着腰身,打了个哈欠,一脸媚笑道:“明公子怎么这么晚了还喜人作陪聊家常么?”
冷沦明一笑,侧眼看看她,松下双手一拂衣袖道:“竟被你言中了,明正有此一好,何况还有幺娘作陪共赏此景也是一乐。”
幺娘做害羞状,以袖掩口窃窃道:“我乃半老徐娘,得蒙明公子抬举。”
“是,风韵犹存……”
幺娘复又一笑。
喻颜心下一惊,难道……幺娘虽然有些年纪但亦不老,况其摇曳生姿,只怕自己甚不及其一,然这个少年又是何人,竟让幺娘如此谗言魅笑来放下身段。喻颜观其年纪甚轻,怕是出身了得,只不知是何门何派,暗地里竟与药王庄交好而世人竟完全不知。
此刻,冷沦明坐在一张离喻颜所靠的假石更近的石凳上,月色的银光若天成,盈盈绕着其周身。淡淡的光覆在他淡然的神情上,略微朦胧不真切,他似乎有过若有如无地一笑,又似无心地随口问道:“幺娘如何看待今日之事?”
“哟,明公子也在乎这等小事?”
“若不是为了你我的谋计,我也不会多此一问。”冷沦明不紧不慢道。
幺娘抿唇一笑:“还能如何因为那丫头,我倒是有些投鼠忌器,不想与他们起冲突。”
冷沦明一笑:“这件事你该不放在心上,我也只是怀疑为了查证才告诉你。”
“如果换你会怎么做?”
“我和你一个做法,我留下他们。”
“为什么?”幺娘诧异道,“有什么好处?”
冷沦明手指轻敲石砖,哼笑一声,声音中充满信心:“是。一来可以查探她的身世,二来可挖掘到她的利用价值。”
幺娘一愣,继而想道,喻颜的身世真的可以利用么?
“我与屈祖教有约,我……”幺娘话未说完,冷沦明便了然笑道:“我自有分寸,有些关系没理清楚之前我也不会冒这个险,你若是想药王庄尽快恢复原有的势力,就按我说的做吧。”
幺娘拂袖,微微谄媚笑道:“明公子乃是有谋之人,我自是知晓的,只要能兴复药王庄……再多的我也不说了,你一早就知道……”
冷沦明抚掌一笑:“你想说什么?”
“我帮你查证喻颜的身世,你帮我处理秦于易他们几个人。”
冷沦明笑道:“这么几个人药王庄会处理不来么?”
幺娘摆手苦笑:“不是不能办,是不好办,你知道药王庄现在是韬光养晦,不能有大动作,否则我就前功尽弃了……”然,观冷沦明毫无表情的脸色,幺娘心下一冷,略一思忖,决定孤注一掷:“我府中的小镜,你是知晓的吧?”
冷沦明身子微微一顿,没有说话,漠然地看着一脸决然的幺娘。
“倘若你许我三个约定,小镜道她,愿意以身相许。”
幺娘有些诺诺地说完最后一句话,静静地沉着呼吸看着一副安然神态的冷沦明。
冷沦明一动未动地倚在石桩上。月光仍是冷冷淡淡,清清静静的,挥洒在沉寂的药王庄上,时间流逝间,连躲在假石后面的喻颜都要心急地站不住的时候,“好。”冷沦明干脆道,起身,负手悠悠然而走。
幺娘急道:“你走去哪?”
冷沦明黑色的背影渐渐融入静默深沉的夜里,幺娘只听到他淡淡的声音淡淡传来:“三个约定我已经接受,刚刚你说的事便算是第一个……”
喻颜站在假石后,发白的指关节紧紧扣在假石块上,等到幺娘也走远不见,她才小心翼翼、静悄悄地一步一步,心事重重地往自己的屋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