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女王知道,天道早晚能找到袁进的魂魄,哪怕现在有了保护魂魄的身体,也不能坐以待毙。
天道最忌讳一个人的魂魄,不会追根究底,哪怕存疑也会让他活着——唤龙者。
焦女王从来没想过让袁进做唤龙者。在她看来她与唤龙者早晚会敌对。只是这一次管不了这么多,设法先护住他的魂魄,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她没有把这个想法跟任何人说。只是白翩依然猜到了,并且直言:
“此法可行却凶险。”
她当然知道凶险。沈逆舟第一个吃螃蟹,最后只剩培养液。
吕知行也因此警惕——他也是第一次知道还有这种操作。
焦女王没有想出万全的法子,梦魔却又跑出来滋事。他这次没有吃人,而是义正词严地告诉存知所有人,沈逆舟是那条龙杀的,白翩是帮凶。
他的话可信度不高,存知却不得不怀疑。
崔蛰承受着很大压力。存知的人各持己见,有的说要替沈先生报仇,有的说不要上了梦魔的当,现在不是内讧的时候。
吕知行终于出来还原真相:
“沈逆舟试图加害我,被天雷劈成焦灰。”
大家显然更相信唤龙者。
梦魔挑拨不成功,对吕知行恨得咬牙切齿。他很快又觉得自己犯蠢——他跟恶龙已经你死我活,应该拉拢唤龙者才是。
他有了一个伟大的构思:能不能找一个听话的孩纸,替换这个难搞的唤龙者?
他这下真的考虑起替换。
吕知行把乔玛送走了。
焦女王把乔玛绑到了她的窑洞。
乔玛当日亲眼看见袁进变成焦灰,一时没有认出眼前这个帅气的男人。直到他给她倒了一杯红茶,口气如同老友:
“乔玛,我是袁进。”
乔玛的嘴巴张成了O形。
袁进耐心地给她讲故事。
焦女王睡完午觉过来时,乔玛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吃着袁进给她洗的水果。
焦女王的脸色有些不好看,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举动有多幼稚——她走过去跟乔玛抢东西吃。
乔玛跟袁进交换了一个眼神。
乔玛把水果都给她,忍不住一语双关:
“怕我抢啊?”
焦女王放下那盆水果,托腮凝眸,久久不语。
乔玛就不逗她了:“想办法留住他啊。”
焦女王觉得没有人能懂她的忧伤,甚至她自己也不是很懂。直到她看见自己小手指上的血洞,这才有一些豁然开朗——她并没有时间伤春悲秋。
不必伤悲,敢作敢为。
乔玛正式成为龙洞里的新大厨。
袁进的手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焦女王却觉得他做的菜难吃,想换换口味。乔玛的手艺不错,焦女王便多了几分笑容,这回吃醋的换成了袁进——他不许乔玛进厨房,饭只能由他来做。
乔玛真的很想笑,又实在笑不出来。
小打小闹的日子背后,究竟小心翼翼地藏着多少悲哀?
袁进的魂魄完整的那一天,焦女王又给他里里外外加了不少符咒。如果符咒都显现出来,袁进觉得自己肯定被包成了木乃伊。
她满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不时颔首微笑。袁进忍不住多一句嘴:“这种违规操作会下几层地狱?”
焦女王浑不在意:“下什么地狱啊,现在都有电梯。”
他无奈地撇嘴,她什么时候能真的怕死一点?
焦女王当然也怕过,只是袁进死过一回之后,她的道心更坚定了——她要换一位唤龙者,先把梦魔干|掉,再跟唤龙者狼狈为奸。
这是她最美好的设想,最坏的打算不过是一死。
崔蛰跟白翩送了不少邪恶的玄术师给她吃,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吸尘器,吸收了这世间所有罪恶,最终必将带着它们一起消亡。
而她并不怕死。
袁进很快察觉了她的意图:
“你想什么时候杀吕知行?”
焦女王看了一眼在厨房忙碌的乔玛:
“不知道。”
袁进只能劝她:“乔玛不一定会死。你可以保护她。”
焦女王知道他理解错了她的意思,却懒得解释。她被一个字眼刺激——保护。保护,我凭什么保护她?我保护你就不错了。
袁进现在的魂魄虽然已经完整,只是还是不能念咒掐诀——他必须伪装成一个普通人。天道对玄术师总是格外关注。
她还是要保护。
于是那个计划搁在心头。像一只小小的纸船,扬着薄薄的帆,靠着浅浅的岸,似乎小富即安。
焦女王有些厌倦这样的状态。明明波涛汹涌,还要装作若无其事,既然到头来还是要戳破,又为什么要自欺欺人?
她最终还是跟袁进直言:
“你想不想做唤龙者?”
袁进定定地看了她很久,露出一个幸福又苦涩的笑容。
“不舍得我?”
焦女王稍稍想了想,心里的话就慢慢说了出来:“有舍才有得,有得必有舍。”
袁进无话可说:她已经足够透彻。
她既然敢赌,他必然敢陪。何况已经没什么好输。
袁进摸了摸她的头,大小眼难得同步了一次——都写着信任。
焦女王这次摸了回来,目光里终于有了一丝柔和。她觉得二郎神和哮天犬并不相称,只是她又想不到合适的典故。她边摸边问:
“你觉得我们像什么?”
袁进说像七仙女和董永,一个是天上星,一个是凡间尘。
焦女王就放下了手。
她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可她并不喜欢鹊桥相会的结局。也不理解天上人间怎会相逢?分明是天差地别。
袁进微微低了头,实在答不出来。
焦女王却自顾自想另一种结局:
如果董永会修仙,七仙女不就不用下凡啦?
她刚想说出来,他却已经走开。
她感觉没趣,闷闷地“哼”了一声。
凡夫俗子就是凡夫俗子,怎么会懂我呢。
袁进不懂,她只能找懂的人商量。
白翩还是那句话:“别自讨苦吃。”
难道还想再被雷劈一次?
焦女王漫不经心地看他一眼,确认那片龙鳞还在他魂魄里面,才更漫不经心地开口:“我猜梦魔也在打这个主意,不知有没有找到人选。”
白翩叹气:“人选还真有,不巧就是跟你有仇的陶光。”
他垂眸敛去心寒:这你应该知道,何必再来试探?
焦女王这下就不试探了。她扬起下巴,轻蔑地看他,以一种刁钻的角度,像一把刀斜斜刺入。她以为刺进了他心坎,实际上……也不过这样。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吃独食,是不是?”
白翩带她去见一灯大师。
焦女王轻而易举地踏入大雄宝殿,没有受到任何排斥。她仰视那尊佛像,目光中并无敬畏,只有几分好奇:你究竟比我高贵多少?
一灯大师跪坐在蒲团上诵经,焦女王耐心等他做完了早课。
他起身向她道阿弥陀佛:
“女施主,我佛慈悲,众生平等。”
焦女王懒得跟他打官腔:
“你不好好说话小心我打你!”
一灯大师:“……”
好剽悍的女施主!!
一灯大师最终还是请二位贵客喝茶。
一灯大师心里非常清楚,俗话说先礼后兵,这位女施主大概就是兵了。
不信你看她那只手,不停地在桌沿上弹拨,肯定在弹什么邪门曲调,等最后一个音节落下,就是见血的时候。
道行再浅一点,见血即是封喉。
一灯大师并不想武斗:
“女施主,我以为眼下最明智的选择,就是让唤龙者封印梦魔。一旦唤龙者魂飞魄散,天庭就会忙于对他进行嘉奖,你趁机再活几十年绝对不成问题。”
焦女王不这么想:
“既然你是根灯芯,净化人心就是你的使命。”
一灯大师企图唤醒她的智商:
“就算我跟唤龙者一起魂飞魄散,梦魔也只会被封印,不过就是洗了洗道门的人心!!”
焦女王面无表情地点头:
“净化人心比铲除梦魔更重要。”
白翩同样点头,满目坚毅。
一灯大师觉得没法讲道理,于是只能拍桌子。他刚拍一下就停住——他舍不得自己的汝窑茶具。
焦女王随手摔了一只茶杯,立刻让他的茶具不完美。那意思很明显——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佛道虽有隔阂,但若真如你所言平等,又岂会独善其身?
一灯大师叹气良久。
焦女王站起来就走,白翩尾随其后,难免就吐露疑问:“你在大雄宝殿可有不适?”
或许这不是一句疑问,可她也不会当成关心。事实上她的确有些不适,只是不能说。她还是面无表情,嗓音却更森冷:“你很希望我有事?”
他扯过她的手腕,被她轻巧甩开。
她有些恼火:“你想做什么?”
白翩还是察觉到了——她至阴的魂魄被佛光伤到,虽然数量很多,几乎每一个都在瑟索。
他心头腾起一股无名火,没头没脑地发在她身上。
“逞什么强?不怕灰飞烟灭吗?!”
焦女王有些奇怪:我灰飞烟灭跟你有什么关系?她猜不出原因,就随口一说:
“你总不会舍不得吧?”
白翩就更气,这次添了羞恼,耳朵都烧了起来。他知道说什么她都不会信,只能念咒给她疗伤。
焦女王在走廊里坐了下来。她任由白翩施法,径自去看寺内风景,看善男信女烧香拜佛,虔诚者三拜九叩。
她曾经也想做那样的神明,到头来伤痕累累。进一步伤一回再退,似乎永远在原地打转,既不能脱身而去,也无法克敌而归。
天道给她出了一道天大的难题——怎样死才有意义。
她头痛得厉害,于是不再去想,白翩已经疗完伤,自己也出了一头的汗。他抬眼看她,她揉着脑袋,却咕哝了句“眼睛疼”。
白翩微微摇头:头疼我会治,眼睛疼……你不让我治。
焦女王立马找袁医生给她治。她到家的时候才发现袁进不见了,甚至乔玛也不见了。
他俩不会私奔了吧?
焦女王坐在沙发上等了一会儿,一开始还在设想他们的各种去处,后来干脆琢磨着没有乔玛怎样引吕知行入阵……
想到这里她又有点不开心——本来想让袁进当唤龙者的,现在只能便宜白翩了。
她很快倒在沙发上睡着了。
醒来时一睁眼就看见了乔玛——她拿着一根羽毛在逗她。
焦女王没忍住打了个喷嚏,乔玛笑得很开心:“这样才像个人嘛。老是板着脸做什么。”
焦女王擤完鼻子依旧老气横秋,可惜红红的小鼻子透着股可爱,并没有说服力。乔玛觉得她的口气都软萌了很多:
“你们还回来做什么?”
乔玛依旧在笑:“给你补过生日。”
她拉着她去看厨房里忙碌的袁进:
“有长寿面和生日蛋糕。”
什么都能用梦境造,只有生日是不能的。还有心意,也是不能的。
梦境无心,连带着她这个盗梦者也没有心,不巧她还是一条龙,于是更没有心——她认为没人配得上。
她没有心,不妨碍别人对她有心。虽然有一点迟,但她至少可以高兴。
吹蜡烛的时候她还是没有许愿,可是乔玛许了,并偷偷告诉她:“我希望你别孤零零的。”
焦女王的鼻子酸了一酸,眼神有一瞬的柔软,立马恢复了刚强。
“不要你多事。”
乔玛摸了摸她的头就回自己房间。
袁进也想摸她的头,她却不着痕迹地躲开。他有些受伤:“最近跟你师父走得很近?”
焦女王居然闻到了一股子醋味儿,难免好笑:“你想象力太丰富。”
焦女王今天难得没有洗花瓣浴,只念了个清洁咒就和衣睡了——她越来越不讲究,看着倒有几分仙风道骨。
袁进给她盖被子时无意碰到她的手,他被烫得差点缩了回去。他很快发现她在发烧,气得想把她叫起来,最终只是取来冰袋。奈何热度消得慢,他刚想掐诀降温,白翩就离魂而来。
袁进退开一步,眸光黯淡下来。
白翩的符咒显然更有效,他看她温度降下来了就走,没有多做停留。
袁进拦住了他:“认真的吗?”
没头没尾的一句,白翩却听懂了,也用心答:“不求结果。”
袁进若有所思。
焦女王半夜醒来,发现身上的汗都干了,只是衣服都湿透,黏糊糊地不舒服。她刚想爬起来去洗澡,却发现床边趴着一个人。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她懒得看他,纵然他现在的脸还行,也没什么好看的。她伸手推醒他:“回自己房间去睡!!”
袁进睁着一双通红的眼,在黑夜里并不清晰。她却听清了他喉头滚动的东西——
“我太没用。什么都帮不到你,现在连掐诀都要迟疑。”
焦女王摸了摸他的头,不自觉说着安慰的话:“等你成了唤龙者,想怎么帮我就怎么帮,还有吸不完的阳气。”
袁进忍不住袒露心声:
“我不想做唤龙者。”
我怕自己难以胜任,更怕最终与你敌对。
焦女王这下真的很难理解:
“你不做的话,任谁来做都会杀我。我算来算去还是你最合适。”
袁进把那句推荐白翩的话咽了下去。
焦女王不知怎么建立他的信心,于是只能历数自己的投资,表示必须收取回报。
袁进在黑暗里微笑:
“我整个人都是你的,还要什么回报?”
焦女王生怕他变卦:
“你不会又自作主张吧?”
袁进重重地点头,仿佛下了某种决心:
“这次都听你的。”
焦女王这才倒头睡了。忘记了要洗澡。
袁进没有给她盖好被子——怕闷着她。他想他对她来说是一种拖累,就像这床被子,在不知道她发烧的情况下盖住了她,只会让她更难受。
她本来筹谋潇洒,偏偏夹带着一个他,于是改变整个计划,不知要为此付出怎样的代价。
再来一次雷劫,现在的他已经挡不住。
这道缝隙只能越来越小,不能越来越大。
小妖女,算我自以为是吧。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第一篇心疼男主(之一)的文2333……袁进的心思也在变~~纵然都是因为爱~一个人在专一的爱里也有不专一的爱法~~
这文跟以前不一样的地方在于:懂的人不爱、爱的人不懂……于是各种虐与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