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你若有什么事需要我在场或者配合,你直接告诉我就行,别藏着掖着,然后和别人一起合谋在我跟前演戏。”
素云眨了眨眼睛,笑了起来:“相爷是说半芹的事么?知道了,再不会了。”
认得倒挺快!
素云现在这光景,让季舒尧不觉想起以前,她总是爱捉弄他,被捉弄急的季舒尧就把素云扔在床上挠她痒痒,素云当即就笑着称再不敢了,但还会有下次,下次的下次……
朱红色的鸳鸯戏水床帐不知何时落了下来,床榻上的光线变得昏暗暖红,素云的眼睛笑得弯弯的,眼底流窜着清亮的光,若有似无的发香和体香在季舒尧的鼻端萦绕。他蓦然松开了素云的手,起身穿中衣,又唤了意慈服侍他穿外裳。
素云不解,从床帐探出脑袋,问道:“相爷,夜深了,你这是又去……”去哪呢?今天从晌午就一直跟他呆在一起,没见东宫的人来传唤他啊。
季舒尧对着铜镜整理着自己的衣领,道:“突然想起有件事要去书房办,耽误不得,素云你先睡吧。”
季舒尧去了书房,丁茂揉着眼睛准备研磨,季舒尧道:“不用。”语气微顿,又道,“你去把王贵……还是去把何昭叫过来。”
少时,何昭到了书房,季舒尧示意丁茂出去并把门关上,而后道:“何昭,你成亲有五年了吧。”
何昭愣了一下,就赶忙称是,他以为深更半夜季相唤他且还让丁茂在外把守,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事交待,但未想到询问的是自己的私事。
“只有一个孩子?”季舒尧又问。
“嗯。”何昭应道。
“若夫妻之间,不想或者不能要孩子,怎么办?”
何昭与季舒尧同岁,成亲却比他早许多,成亲次年就有了孩子,之后就再没要,王贵虽小了两岁,他媳妇儿现已怀有二胎,丁茂太小还未成亲,所以这个问题问何昭最合适。
何昭忍不住偷偷瞟了一眼季舒尧。相爷……从来没有……在随从面前说过自己的私事儿,何昭习惯了在相爷面前一副汇报公务的面孔,他现在都不知道该拿什么表情说这个。 “有丸药,有汤药,还有药浴,咳……女方事后服用或沐浴。”何昭道。
“可否保万无一失?是否伤身?”
“这几个……不能完全保证,且还是有些伤身子,”何昭媳妇儿从去年开始,每每小日子之时都腹痛,现在不得不停药调理了。“有一种银色水样儿的,可保万全,但长期饮用体内会积攒毒素,对身体更加不好。”
季舒尧明白了,要做这种事,就没办法两全。
何昭揣摩着季舒尧的神色,小心地说:“要不要,明日,属下找人配几副?服用还是沐浴?”
“不用。”季舒尧言毕,站起身出了书房,到内宅里屋的时候,意慈跟了进来服侍季舒尧再次盥洗宽衣,他看见桌上燃烧着的蜡烛,压低了声音问:“怎么还点着蜡烛,是夫人让留下的?”
意慈也一般轻声:“夫人说你肯定不会呆太久,就没让熄灭着蜡烛。”
服侍妥当之后,季舒尧让意慈退下,他站在床边掀起床帘帐子,看着素云已经睡熟的模样,头发半散着遮盖住一侧的脸颊,有一丝还落在了嘴唇上,季舒尧俯身轻轻地将那缕头发拨开,看定了片刻才掀起被子钻进被筒。
季舒尧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
转眼素云迎来了自入学府以来第一个休假,这一日也是当今皇上的大皇子承王殿下简从渘的弱冠之礼。
因简从渘是皇长子,便由皇帝亲自在宗庙主持冠礼,这在大兴朝建朝以来还是首次,往昔的皇族嫡系子嗣行弱冠之礼时,除了东宫太子由皇帝引领进太庙以外,其余皆是又身为皇兄的太子殿下引领其祭告天地和先祖。
酉时,宫中摆宴,宴请品阶为三品、爵位在伯爵以上的群臣。
未及酉时,已有大半臣子携礼进宫,三两聚集或讨论时局政事或观景作赋,而女眷们凑到一处便是互相交换花边儿见闻。
要说这花边儿见闻提及次数最多的当属两件事,一个是才初选的武状元如何英俊秀气,把上届探花的气质都比下去了,王孙贵族争相要把自己女儿许配给他呢。另一件事啊,就是丞相家的私密事了,据说季相那久病的夫人已痊愈,他终于可以携娇妻前来。
尚柯就是那年轻未出阁的女子们提及就神往的武状元,他本品级不够,但却被皇上钦点参加筵席,此时正被老一辈的武将轮番夸赞。他初入官场,对这些场面应付上不够圆滑,不过衡王给他提点过,只要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样,再时不时地点头称是,就保准不会出什么差错,还能讨得老前辈们的喜欢。于是尚柯就一边恭听着对他的夸赞,一边偷瞄入口处,直到有零星官员开始入席,都没有看见他期待的身影。
尚柯被引入大殿筵席内,没一会儿,衡王也在一群年轻官员的簇拥下入席,一会儿和这个说话和那个聊天,还笑得前仰后合,有点不在意似的。
就在这时,众人的聊天声忽然变小,又逐渐安静,目光齐齐盯在正从殿外走进来的一对年轻夫妻,大袖之下十指相扣。
男子身形颀长俊雅温磊,女子窈窕细瘦文静端丽,犹如暖玉和冷月,端的是一对儿十分和称的璧人。
季舒尧和素云在右侧臣子一列的首座落座。没多时,众官员公侯一一入了筵席,殿外一把尖细的嗓子响起:皇上驾到——
皇上携皇贵妃,后面跟着承王简从渘从殿外进来,众臣子俯身叩首齐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贵妃、承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以往的筵席中,左侧亲王公侯贵族之列,首座为东宫太子,其次是辈分高一倍的亲王和公主,然后才是大皇子承王,及皇帝的其他子嗣,后面就是郡王等,这次不同,因今天是承王的弱冠之礼,故此他在左侧首座,其次是太子,后面是……
素云随季舒尧行完礼入座的时候,身子微微倾斜,膝盖不小心碰在了桌角,好在撞击的声响不大,季舒尧一手扶住了她,并没有引人注意。
后来皇帝和皇贵妃在上首座说了什么,简从渘起身朝众位又说什么,素云完全无心理会,她又不能那眼去看那人,只能趁着一起举杯饮酒的时候,匆匆地瞄了一眼。
那双眼似笑非笑,似睇非睇,总是懒散带着笑意。初次见他,素云才五岁,那时不懂,就是觉得他长得好看,后来只觉得那人赛过世间万千风景,明艳地如云枫观秋季火红的枫林,似乎能灼伤人的双眼。
那坐在与皇帝同辈最尊贵的位置上的人,是她的师叔。
“素云,你怎么了?”季舒尧伏在素云耳边轻声道,“饮酒不舒服就别饮了,装个样子就行。”
素云这才收回深思,低着头轻声道:“那我不喝了。”
两人举起筷子,素云坐在季舒尧的右边,季舒尧夹菜时胳膊不小心碰到了素云,于是换成左手拿筷子。素云刚加了一筷子水晶虾仁含在口中,瞧着季舒尧左手,笑着道:“相爷原来是左撇子。”
季舒尧道:“你我成亲两年多了,我是不是左撇子你不知道么?”
平日吃饭,素云和季舒尧向来分别坐在圆桌对面,很少这样坐在长条桌上,她确实没发现季舒尧用哪只手。“好像……还真不知道。”
季舒尧无奈地摇头:“听母亲说,我儿时开始自己学吃饭,两个手都会用勺子筷子,就是后来开始学写字了,才一直用右手,大约是儿时锻炼过吧,左手拿筷子也可以,就是不太熟练。”说完他加了一粒青豆。
素云哼笑了一声,不想理季舒尧卖弄了,左右望望其他携家眷的臣子,觉得自己被季舒尧惯得太没规矩,人家夫妻都是夫人给夫君布菜,他俩却是反的,于是她道:“相爷,你别再给我夹菜了,你知道的,我现在不饿。”刚快出门的时候,素云就开始饿了,在马车上已经食用了暗格里季舒尧给她随时备的小零嘴儿,而且她晚上一向不敢多吃。
于是改素云给季舒尧布菜,季舒尧也毫不客气,一会儿说要吃这个吃那个,一会儿又让素云倒酒添茶,素云一边忙乎,还一边思索着要怎样引起师叔的注意,怎么他都不看她一眼呢。
“这菜品是否不合丞相夫人的胃口,怎的没见你用?”上首皇帝突然开口询问。
素云放下筷子,起身答话,“回皇上,这菜品并非不合妾身胃口,只是妾身一向脾胃不和,再者妾身在观中已养成了辟谷的习惯,过午不敢多食。”
“脾胃不和?可是夫人旧疾未愈导致,不若一会儿朕命御医给夫人瞧瞧?”皇上又道。
这时,季舒尧起身,道:“谢皇上关心臣妻,臣妻旧疾已痊愈,脾胃不和乃是常年服药所致,故此现在只能禁药食补。”
皇上道:“季爱卿为丞相,但也是为人子,为人夫,以后还要为人父,虽要忧国忧民,也要多抽些时间侍奉母亲,照顾妻子。若夫人想吃什么,宫中有的,季爱卿只管来寻,不必顾忌。”
“谢皇上。”季舒尧和素云叩首谢恩,重新落座。
素云趁夹菜的时候,又偷偷瞟了一眼师叔,可那厢还是自顾自地饮酒,看都未看她一眼,难不成刚才她故意提道观的事是白瞎了吗?
素云收回眼神的时候,刚好和右侧首座的简从渘对视,简从渘脸色不大好,沉着脸只夹眼前的那盘菜,还时不时狠狠盯着素云,再看看季舒尧。
素云这厢就更加殷勤地给季舒尧布菜。
酒过了不知几巡,眼见着筵席就要结束,季舒尧都停止了用饭,素云将手放在桌面上,食指和中指轻击,发出“笃、笃、笃笃——笃笃、笃”的声音。
然后抬眼默默看着师叔的手指。
“笃、笃、笃”
素云听到了这回应,吃惊地睁大了双眼。
只因为她一直盯着师叔的手,但他的手指一直未动,而在素云右边的方向却传来这样的声音。要知道,这个暗语节奏只有云枫观的正宗一脉的弟子才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