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之变色
郑祥宏为了羞辱李修,不经意间发现被架在火上烤的竟然是自己。心中一阵阵羞愧。往日里称兄道弟的各家公子,如今好似躲瘟神一样躲避着他,让他在羞愧上更添恼怒。
无处发泄的郑祥宏见到李修坏坏的笑容,将这一切都归结于李修的搞鬼。
“李修,你若是真有本事,等我差人回府,取来银钱,再开始比过。”
李修眯缝着眼睛笑道:“还是那句话,赌桌无父子。没钱你赌个屁。也就是因为在座都是斯文人,不爱和你计较。没钱烂赌,那是市井中泼皮无赖都不屑去做的事。正好。咱们身处风月之地,你走出去,问问各家茶壶龟公,看他们会不会去做这等没皮没脸的事情。”
郑祥宏一直叫嚷被李修羞辱,直到现在,李修骂人不带脏字,把江州长史府嫡出大公子贬低的连龟公都不如,才是赤裸裸的羞辱。
未等郑祥宏说话,李修话音一转,道:“不过呢,想来你也是名门子弟,应该不会赖账不还。让你回家取钱,似乎是我镇国公府仗势欺人。罢了,你写一张欠条吧。”
郑祥宏被李修尖酸刻薄勾起心中怒火滔天,怒道:“好,欠条我写。不过,我们再加上一条。输家从飘香阁爬着出去。”
李修不甘示弱的道:“好,就依你。输家爬着从飘香阁出去。”
郑祥宏大喊来人。很快,卫烟儿袅袅婷婷带着淡淡的杜鹃花香,捧着笔墨纸砚出现在亭子中。
郑祥宏大笔一挥,一张欠条按在李修面前。
李修扫了一眼,嗤笑道:“谁家欠条只有名字,没有画押。郑公子,你莫非是现在就准备赖账了。”
“谁要赖账了?”郑祥宏怒道,等不及卫烟儿再送来印泥,抬手把拇指咬在口中。
李修以为郑祥宏要咬破手指画血押呢,谁知道,郑祥宏皱眉闭眼几次,又把手指缩回来。而后在额头刚刚撞破的地方搓动几下。龇牙咧嘴的在欠条上按下淡的几乎看不清楚的手印。
极品啊!李修心里暗叹,以这种方式按出的血押,不仅是第一次见到,甚至从未听说过。
卫烟儿送来笔墨未曾离去,心中又气又乐又恼。
气的是好好的一场宴席,演变成两方公子对立。乐的是,这般情形传扬出去,飘香阁必然火上加火。恼的是,无论是镇国公府还是江州刺史府,都不是她想得罪的。复杂的心绪影响下,她索性不走了。等着看这场大戏如何落幕。
亭子中,郑祥宏的欠条放在案几上。赌注有了,以诗为赌是早就说好的。剩下就是题目了。
以何为题,却有些麻烦了。
李修早已成竹在胸,无论哪个题目的诗词,总能在记忆里找到几首。他是在故意调戏郑家两兄弟,对方越是气急败坏,反而越能衬托出他的从容。
郑直和郑祥宏两兄弟连连说出几个题目,李修皆是摇头不语,就是不同意。
郑直以为李修临门怯战,双目冒火,
就差破口大骂了。
就在这个时候,安安静静坐在上首的安姓女子忽然说话,“既然如此,为何不让主人出题呢?”
顺着安姓女子的视线,大家都看向抱臂斜靠在廊柱的卫烟儿。
卫烟儿微怔,却不愧为在欢场浮沉多年的历练,巧笑盼兮展露妩媚又不轻浮的笑容,笑道:“两位公子争执不休,总不是个办法。妾身就斗胆一回。”
说着,卫烟儿不管别人的反应,俏目四顾。
夜以深沉,举目皆墨,薄雾笼罩着夜色,带来些许寒气和湿意,点点醉人的香气弥漫在晚亭之中。那是株株迎春怒放的杜鹃花在以生命展示风姿。
卫烟儿娇躯微俯,雪白玉臂探出浅粉色长袖,轻捻一朵怒放的花瓣。
“就以这杜鹃花为题,二位公子认为如何。“
卫烟儿年轻时在欢场中,就以才气闻名。随口道来的题目大气十足。
杜鹃花为题作诗,说难不难,说不难也很难。
偌说不难,自秦汉以降,就有无数的文人墨客写出过千古诗篇。平日学子习作,就经常以杜鹃为题。
说难,也难在这点上。太多人借杜鹃写出或伤春、或言志的诗句,后人想要写出些什么,总能在前人诗篇上找到影子。想要作出一首出彩的诗文,很难。
卫烟儿豆蔻玉指轻放鼻尖,闻着淡淡香气,妩媚的身姿让郑直找好的借口都无法开口,索性点头默认了。
以杜鹃为题,这没什么。只是李修不知道在场的两位女士,为何会参与进来。特别安姓女子,那双出尘淡静的双眸,怎么看也不想是好事之人。
那双漆黑的眼眸仿佛能够猜到李修的心思,未等他开口,清脆如铃的声音轻轻叹息,“时间很晚了。”
李修有些哭笑不得。时间很晚了,需要休息了。这么简简单单的理由,却让玩性正浓的李修无言以对。
“你就不怕我输了吗?”
“你不会输。”安姓女子声音虽轻,却十分肯定。
李修没想到在场这么多人,包括沈家兄弟在内,唯一相信他能赢的竟然是眼前这位女扮男装的安姓女子。
“万一我输了,可是要爬着出去的。”李修在这位恬静女子面前,重提赌注。
“你不会输。”
还是这句话!看着那双认真肯定的灵动双眸,李修忽然有种想要仰天大笑的感觉。
“谁先来?”李修大步走到晚亭中央,喝道。
“李兄先请!”郑家兄弟也来到中央。
李修也不推辞,面带微笑,开始慢慢踱步。
能够摆下二十几张案几的亭子自然很大,支支红烛照亮了李修修长的身子。李修背负双手在晚风中缓缓踱步。晚风吹拂起藏青色的长衫,留下微微飘动的影子。也吹开额头的碎发,露出一张平静从容挂着浅笑面孔。
这副从容的气势让在场众人为之动容。安姓女子琼鼻轻皱,似乎在抱怨什么。卫烟儿轻捻花瓣,在心中暗暗叹息,“
好一副飘逸从容的皮囊!”
李修围着郑家兄弟转了几圈,郑祥宏一直在盯着李修,直到有些头晕,忍不住开口道,“做不出诗来,就直说。本少爷没空陪你在这里磨叽。要不让我家兄弟帮你作一首?”
“一首是不行的,送两句道还可以。”郑直大笑的捧着臭脚,顺口道:“杜鹃花开好,好花杜鹃开。”
郑家两兄弟相视大笑,郑直又道:“这种水平正适合他,总要好过天地玄黄不是?”
“是极,是极。”郑祥宏斜着眼飘着李修,讥讽道:“我照顾你一次,也省得你跟拉磨驴一样满地转圈。我兄弟已经送你两句了,你随便在接两句,就算你赢。如何?”
“当真?”李修一步窜到郑祥宏眼前,大声道。
“当……。”郑祥宏说不下去了。看着李修认真的样子,他真有些怕李修不顾脸面羞臊的随便接上两句。那样就轮到他爬出飘香阁了。相比李修的不顾脸面,他是没脸见人。而且,郑直随口说的两句,不平不仄无韵脚的,似乎是个读书识字的人都能顺着接下去。
“就知道你不敢?”李修轻蔑的一笑,伸手推开挡路的郑祥宏,大步走到早已准备好的笔墨纸砚前。
紫毫笔尖沾满光泽如漆的徽墨,在轻如蝉翼白如雪的宣纸上一挥而就。
自有心急之人等不及,李修刚将笔管放在笔架上,墨迹未干的宣纸就被抽走。
手快之人闪过凭空抓过来的手掌,宣纸平铺,人却呆立在当场。
这人姓薛,江州府守备将军的公子。明明是武将世家,却偏爱风雅。仗着自小习武练得身手,抢过宣纸后,呆立半晌之后,一声低喝:“好字。”
李修的字学自柳夫子,却不是柳夫子擅长的飞白体,而是临摹书圣王羲之的《快雪时晴帖》,十几年的苦工,虽然未得王羲之书法中的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的神韵,但也算得其外形。即使比不了那些几十年如一日临摹王羲之的书法大家,在普通人当中,自然称得上一笔好字。得到薛公子这声夸赞也算理所当然
薛公子先品字,后品文。
当他仔细观看后,先是一惊,而后脸色却古怪起来。
有好事者叫嚷着问薛公子,宣纸上写了什么。薛公子也不答话,抬手将宣纸送了出去。
而接到宣纸之人,和薛公子表情一样。先是大惊下喊出“好字”,而后就露出古怪神情。
宣纸不大,很快在众位公子之间传了一圈。再回到薛公子手中时,薛公子脸上古怪之色更甚。双手捧着白纸,轻轻放在案几上,闭口不言
最为焦急应属郑家兄弟,诗词文章是需要大家评论的。传阅一遍是应该的,可是大家脸上古怪的表情,以及看向李修惊诧的神情,让他有些摸不到头脑。
想要伸手去抓那张薄如蝉翼的宣纸,偏偏李修又横在他面前。
他真的很想知道,李修在那张半尺宽的白纸上,究竟写下了如何惊世骇俗文章,竟然能够惹得在场众人观之变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