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陈素怕这个人,怕这个人如其名的人。

王峻给陈素一叠银行封条还没拆的一沓现金:“自己去把住校的问题解决了,把东西搬过来。”这不是商量,而是命令,他只会用命令的口吻。

陈素望那一沓钱上的第一张钞票,那是一百元,这么一沓是一千元?不,是一万元!!

从来没见过这样大的数目,陈素惊惶的推开摆着手不要。陈家虽然是农户,可家训还是有的,陈妈妈一辈子争强好胜,在一时不凑手跟邻里借三两百的,借的日子再短也给上几块利钱,紧着还完才睡得了觉,她教育子女的话就是,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干什么也不能白拿别人的东西,更何况是钱财!

陈素不收,王峻也没问。

陈素最终没找到自己的衣服,王峻随手在衣橱里拿了几件给他,本想挺起胸膛坚决不受他人惠泽的陈素最终还是穿上了,没办法,总不能穿单衣回去吧,虽说天气回暖了,但时节毕竟还只是初春。

雪白的毛衣外面套上件淡青的外套,青色的牛仔裤在裤脚卷了三道。穿着他衣服的陈素坐在他的车里,那是辆银白色的轿车。他们也只是年轻人,怎么就都有车子?这是怎样的区别?靠着每月三百元生活费生活的陈素挨着车窗怎么也想不明白。

他把陈素载送到校后门就走了。一下车,陈素就把才吃的洋早餐都给吐了,在车上,一直想要吐可没敢,坐这种小轿车对陈素而言就是酷刑。靠着院墙歇了一下,陈素迷登登的回了宿舍,替他拿饭盒的舍友好奇的追问昨天的事,陈素只得谎言称是同县的老乡找他玩来的。显然这个谎话没多少说服力,但也只能这样瞎扯了。

从回来的上午一直到傍晚,陈素都在权衡着究竟该怎么办,按照那个王峻说的,去?还是不去?

事实摆在面前,那是个绝不好惹的人,陈素清晰地记得那一只手把自己凌空扔出瞬间耳边刮过的冷风,那手腕捏碎般的痛和落地后肩膀的疼,这如何不让陈素不思量!况且刘镇东是在宿舍门口抓住他的,跑得了和尙跑不了庙,总不能为了避开这些人而放弃自己的学业吧!想到此处,陈素决定先应付几天看看情况,再找个治失眠的土方解决他的失眠,那问题那不就全解决了么,想到这个,陈素心里总算略微安心了一些。

换回自己的棉衣,把王峻借他穿的衣服仔细叠好装进袋子出了校门,准备赴约去。

站在校门口,看着南北通顺的大路,陈素思考着,那个王峻究竟住哪儿?昨天是被劫上车的,没注意方向;今天从进那电梯起就昏得要吐,低着脑袋跟着他上了车,哪里还能注意那是什么地方。

站在校后门苦想了二十分钟也全无结果,陈素只得转身回了宿舍。

忐忑不安上了晚自习,一夜无话,第二天风平浪静的如此过了去,第三天中午,放学后拿饭盒赶着去食堂打饭的陈素就看到了王峻。

站在男生宿舍院门前的王峻无疑就像是走错了门的人,这校园和他如此地不相称。

看到王峻刀削的身形的那一刻,陈素只想逃。只是,他可以跑,学院可跑不了。

不可置信地,陈素抱着肚子倒在地上。没有任何警示,没有任何前兆,穿着皮靴的王峻一脚踹在陈素的肚上,没等陈素痛呼出声,抓起陈素一只手臂,他毫不费力的把陈素拎起来拖着往外走,路边驻足看着的同学们无人管这种闲事。

他真的会把自己关起来!陈素凭生存本能立即意识到着一点,同时也惊骇地再次确定这个人真的没有耐性,惊慌着的陈素一边被携着走,一边叫了出来:“我去的,但是我不晓得你住哪儿,你住的地方我真的摸不着。”

暂停下来的拖扯,泛着冷冽的目光,王峻看着畏惧着申诉的陈素。一松手,陈素跌后了两步,被捏的手臂疼得很。

“也对,不是你的责任,没事了。”慢悠悠地插上话的是高远,温和的道,“你快去收拾一下吧。”

陈素回宿舍去拿常用的衣物,被踹的肚子疼极了,冷汗齐流的模样看得同宿舍的舍友都吓了一跳,要带陈素去医务室看看,陈素谢绝了舍友要带他去医务室看看的好意。

没敢耽搁,尽快下来了。高远在宿舍区的门口闲暇的看着贴报,王峻不在,高远说他有事先走了。

回身望望陈素苍白痛苦的脸色,和气的高远帮陈素拎换洗衣袋,微笑着安抚道,“你不要担心,只要你按他的话去做,你的日子会很轻松,你只需不违背他的规定就行了。”

带着陈素出校门,高远一边开车一边解释,“王峻是没有睡眠的人,见到你之前,他没睡过觉。找上你,就只是让你陪他睡眠,没别的意思,王峻对男的没兴趣,他没断袖的毛病。”

对男的没兴趣?断袖的毛病?陈素怔了一下,这是什么意思?陈素不会不知道断袖分桃这个成语,可要他说出典故出处就太为难他了,那对他而言是个相当遥远的历史事件。

没直接去王峻住处,在车上,陈素肚子痛得历害,高远半路送他上了医院,在医院开了好些的药,这下,疼得抱着肚子流冷汗的陈素是真的怕了王峻了。

喝了几天的稀粥后,除了小腹上暂留了一块青淤外,总算不疼了。在这其间,陈素也确信了王峻真的失眠,因为每次半夜疼醒,张开眼就会看到王峻不是在看书,就是玩游戏,一次也没见他睡过觉。无法入眠的滋味很难受吧,陈素也只有死心暂且留下来了。

住酒店有很不方便的问题,第一是离陈素郊区的学院太远;第二,晕车很严重的陈素还对酒店电梯的失重很不适应,来一次就吐一回。不得已,第四天,王峻就换了住处,房子选在陈素的学院旁一个住宅区,从那里上学,陈素只需步行二十分钟就行了。

抱着书包,下了学的陈素兢兢战战地看着这房子,第一次,陈素近距离看到了城市人住的套间。这房子对陈素而言是新潮的,两室两厅,厨房厕所浴室卧室客厅都在一个房子里,电器齐备,家具齐备,就是少了人气,一尘不染就像样品屋。

给了陈素钥匙的同时,王峻还给了陈素一张银行卡,要他想用钱时自己取,密码是最简单的数字前五位。

依旧是第一次见识到这种洋派的东西,听说外国人上街买东西都用这,往银行的机器上一放就能自动吐出钱,就是很容易被小偷盯上。捏着这卡,知道非得退回,少不得要听些不好听的废话,陈素把卡放进了在床头柜抽屉的眼镜盒里。太过洋式,他永远学不会、跟不上。

陈素跟不上。钱,是决然不会用别人的,这点儿自尊自重,陈素还是有的。

下午四点半放学,陈素来了,用手里撰着一串钥匙打开房门,从今天起,他就住进了这个城市人的房子了。

冰箱、彩电、长形的餐桌、高背的椅子和各式样的家具,这一切都让陈素新鲜得不得了,这就是城市人的屋子?陈素的家在乡里算是富户,但是要供三个儿子都读书每年的学费和生活费不是小数额,前年,陈家不甘人后也盖起了水泥楼房,但房里却没添任何东西,屋子里还是从前一样,木板床、旧桌子和堆满墙角的粮食。

陈素在没人房间里转了半小时才把情绪压平了下来,把带来的书本拿出来看。

新的房子,似乎一应俱全,但陈素也很快发现几乎什么也没有。首先没吃的,冰箱里一无所有,厨房连个锅碗也没有,好在楼下就有卖馍馍的摊子,花五角买了三个,就上榨菜分两顿吃,陈素吃东西向来是以肚饱为目标。

以前住校习惯上完课就回宿舍了,也没其它的爱好,最多就是赖在书店里白看书。现在,从住这起,陈素也继续着上学、下学两点一线的生活。

稍微收拾了一下,陈素把那天用剩下的七百多元放进了这个屋子的抽屉里,自打把这钱放进自己衣箱起,他就一直很不安,现在拿来还了,心里一下子舒畅多了,果然不能白拿人家的东西。

王峻来这儿确实就是为了睡觉。一开始,陈素还觉的别扭,但两三次后就没什么感觉了。王峻从来不过问陈素的生活和陈素的个人事务,只不过在偶尔的夜里需要睡眠时身边得待着这么个人,这房子是给陈素居住的地方,不是王峻居住的家。顺着他的要求,不拂逆他的话,王峻意外的好处。

在这住了一月,也就是见了王峻不到十次面,陈素也渐渐习惯了这种生活淡然的方式。每天步行二十分钟到学院,上完课在食堂吃完饭,洗了饭盒再买五角钱的甜味的大馒头当夜宵和次日的早点,两点一线适合陈素内向的个性。要实在非说王峻有什么毛病的话,那就是王峻太讲究干净了,这点,从外表就可看得出来。被有洁癖的王峻监督下,陈素在卫生方面有了进步。浴室是现成的,打开热水器就能洗澡,每天晨起,冲上把澡,一天都过的清爽。不用多久,陈素也喜欢上了一天两把澡的习惯,果然,个人卫生习惯是和基本条件紧密相连的。

房子虽大,陈素还是习惯在饭桌上写功课,过两周要期中考了,陈素努力着,要是中考考好了,再加上期末考能进前几名,今年就一定能拿到奖学金。从来没有在学业上超人一头,能拿到奖学金,这对陈素而言,是一件非常荣誉的事。现在学习环境这么好,曾经深埋了的心愿强烈的涌上心头,学习的感觉也顺畅起来。

门开了,王峻来了,身后跟着他的同党。

刘镇东、高远首次来这,后面进来的是第二次见的宋威。宋威看过来的眼神总给人一种阴森的气息,让陈素远而避之。

在他们的注目下,陈素匆匆忙忙把饭桌上的书本收拢抱到另一个房间,和这些人相处,陈素可没这种天份,能避就避。

他们在客厅说话,陈素也没避多久,北方时差比家乡的迟些,晾在阳台的被子该收了,虽说房里有暖气,但被子还是得晒晒才更暖和,拥着被太阳照过散发自然的清香味的被子,睡眠会更香甜。

收衣服,收被子,关阳台窗子,再取回阳台上的鞋子,来来回回了好几趟才忙妥当,收拾好衣物进衣柜,再把被子铺好,陈素出来准备学习了。

“你不做晚饭吗?”天不早了,这几天回暖的快,刘镇东回头问他.

做晚饭?陈素下意识的望放在餐桌一角的塑料饭盒,里边有从学校食堂买的手工甜馒头,这就是陈素的晚饭兼早餐了。

还真不是自夸,尽管生在长在农村,尽管是陈家最不显眼的儿子,陈素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自小除了念书外还是念书。精明强干的陈妈妈有很浓的重男轻女的思想,小妹陈洁念完了小学就在家帮忙做事了,当然,这也和陈洁自己念不下去有关,农忙的季节,他们三兄弟都理所当然地在学校里待着,对做饭做菜,陈素可没兴趣,吃学校食堂的大锅饭既省心又省力,就洗自己的一个碗就行了,多好!在这,陈素也是摸索了老半天才会用天然气打火烧水的。

拉开冰箱,除了当初的两瓶饮料之外什么也没有,厨房一如既往的从顶到底的洁白如新,没有一点点烟火的味道。

“你平时是在哪吃饭的?”王峻皱着眉头问,其实他们本就等着晚饭时间到了,陈素会来叫他们吃饭的。

“学校食堂。”陈素老实交代。

他们立刻给一个扭曲的脸色,充分表示对学校食堂的极度轻蔑和厌恶。

“去买点菜做晚饭”王峻两指抽出了几百块钱,命令式地吩咐。就这样,捧着书本的陈素被赶出家门去菜场买菜了。

这群万恶的资本家!

一堆该杀的高衙内!!

陈素心里阿Q式的默念着踩着阶梯下楼。

就算从来没当过家,也没有做过饭菜,但是也是知道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至于那个房子的厨房里,陈素能确定一件事,那就是厨房里一粒米一滴油一两盐也是没有的。

于是,捏着五百块钱,陈素在一站路外全天型的菜市场来回逛了四趟,看质量、比价格、货比三家后买了二十斤一袋的北方人称之为梗米的大米,又买上一壶油、一袋盐、一斤糖、一瓶酱油,还没忘了买了盛放佐料的塑料盒子、切菜的案板、洗菜的盆、涮碗的抹布这些琐碎物件也尽可能地买全。基本用具好像买的差不多了,再去买青菜豆腐萝卜切上两斤肉,左右看看好像是全齐了,倒是怎么运回去是个问题,市场外,有推板车的民工和陈素开了一口价,五块钱送到门,临上车,陈素还及时补买了姜葱。

民工把一样样东西搬进厨房,想把余额还给王峻时,陈素突然间想起了个做饭绝对重要,而他全然没注意的东西没买,就是没买炒锅,连碗筷都没买。

半小时后,陈素顶着晚风把铁锅、铲子和一打碗给拎了回来,放下之后再次想起了一件更为重要事——没买电饭锅!盛饭的碗是有了,可盛菜的菜盘子忘了买,还要去买一趟?

“我们去外面吃吧。”宋威起身招呼。

厅子里的家伙们都响应的跟着往外走。其实,早就饿了的他们赖着不动,就是实在想知道陈素会把那五百元能买上多少东西回来,目前厨房地板上已经被堆满了。

他们出去上饭店了。

买回来的生菜和肉让陈素忙了好一阵子,好在有冰箱,往里一塞就解决问题了。陈家小百货店有冰柜每年夏季卖冰棒的,家里吃不了的菜就放冰柜里一周内是没问题的。不想麻烦自己,陈素把中午留的甜味馒头当晚饭啃了,感觉不错。

过了午夜,王峻才回来,餐桌上摆着列得很详细的购物清单,下面还有用剩下的一百六十三元钱,卧室里,陈素早睡着了。

次日起床,王峻就下了指令,拆洗床单,超过三天的就换洗,厨房的那么些不入流的锅碗瓢盆都扔掉,下午会有人把全套高档的厨具送来。最后,他指令陈素去买件新衣服再把塑料框的眼镜换掉,特别重点提起陈素带来的那个脏球鞋,一定要扔掉。

陈素望望王峻,这球鞋可是花了九十块买来的,前后加起来也才穿上两个月,虽说没刷鞋是他的不对,农村人本来就对脚下不讲究,但也不能说扔就扔了呀,这双鞋怎么也还能穿上三五年,眼镜是上个月那件事后才配的,新着呢,这一副比丢了那付要好多了,那副可是用了四年呢;至于,衣服?买什么新衣服?又不是过年,每月不到三百的生活费哪能花在买衣服上呢?

王峻衣柜里的衣服他让陈素也顺手给扔了。那可都是只穿过一次两次的新衣服,基本上没洗过呢。瞧着衣柜,那其中居然还有几件没拆封的毛衣。陈素不是投机取巧的人,多少也带着些微的骨气,但要他扔掉这些崭新的社会财富,他却也是万万不舍,况且,和这种随意住大饭店随意开着小轿车的人比骨气,那实在是件不明智的事,陈素忍不住说:“你不穿的就给我穿吧,扔了太浪费了,还都是新的呢。”

王峻扫了陈素一眼,没说话,那就算是同意了吧。

比陈素高了很多的王峻的衣服基本上不合陈素的身,特别是裤子和鞋,王峻的皮鞋穿在陈素脚上大了好几码。整理着王峻不要了的衣物,陈素心里盘算着放暑假时打包全带回去,陈家有得是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