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春龄洗温泉时便觉得小腹隐隐胀痛, 她也没当回事。到凌晨四五点的时候,她被肚子疼醒,以为吃多了不消化, 起来去外面解决。她蹲在草丛中一解开裤子, 就知道不好。她借着暗淡的月光低头一看, 只见裤子上沾满鲜血。她一用力, 又有更多的血从身体里流出。
韦春龄受到的冲击, 一点不比几个小时后侯英廷胡思乱想时少。
韦春龄受过家里女人们的教导,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不过她向来过着男孩子的生活,内心深处, 有部分相信她和其她女孩不同,她不会来月经, 也不会生孩子。她到十四岁仍没一点动静, 自己也忘了这回事。没想到, 该来的还是来了。只是,来的时机十分不巧。
韦春龄没有换洗衣服, 很怕自己是女人的秘密被侯英廷发现。她想了想,决定还是先离开这里。让侯英廷疑惑不解,比让他知道真相后鄙视自己要好。
她回到小屋中,借着窗口透进来的泛白的光,用匕首在桌面刻下了侯英廷后来看到的那一行字。
侯英廷睡得很香, 她刻字的时候, 听到他模模糊糊地叫了声“景煊”, 叫得极其温柔缠绵, 她差点没听出是他的声音。
她不知为什么, 心里有点不快。她手指蘸了口水,在桌上刻字下留了“春龄”二字落款, 又回去床边坐下,呆呆地看了会儿侯英廷。
窗口越来越亮了,韦春龄知道不能再耽搁,叹了口气,推门下山而去。
韦春龄在附近找到了一户山民,偷偷摸进去,拿了两套男人的衣服,将自己身边的所有零钱留下。
她情绪低落,不想就此回去找同盟会的人,而是一个人在山中晃荡。晃荡得累了,她就找处洞穴,打扫干净,铺上厚厚的草叶,作暂居之处。
白天,她在山中弹鸟捕鱼,采摘野果。晚上,她就在洞口烧一堆旺旺的火,蜷缩在洞里睡觉。山中多雨,每逢下大雨,她只好缩在山洞里,透过织密的雨帘,看外面的世界。
韦春龄是个喜欢群居生活的人,一个人的日子,让她的情绪更加低落。头两天,她觉得自己毁了。她已经来了月经,生理上的其它变化势必随之而来,以后,她没办法再冒充景煊,自由自在地过她想过的日子了。莫家姐妹的生活像两张巨大的蜘蛛网,摊开在眼前。而她知道,她们还算是比较幸运的女人。
那么,不冒充景煊,就作为她自己,作为韦春龄,继续参加同盟会的活动呢?
韦春龄连想都没想过这种可能性。人小时候受过的教育,无论将来如何排斥,总有一部分已经浸润骨血。在韦春龄的心里,男人就是男人,女人就是女人,两者泾渭分明,绝不能混淆。她若想做男人的事情,那就只有一个办法——自己变成男人。同盟会也有女会员,但她没看到过,也没接触过,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所以不能用来作参考。
她就这样闷闷不乐了好几天,到了第六天,她不流血了,浑身仿佛焕然一新,于是她又振作起来。
韦春龄原先身上的那套衣服,流血当天就被她换下,慌慌张张地埋在山中。她偷拿的两套衣服,这些天轮换着穿。她埋了其中一套,换上晒干的另一套,开开心心地去与黄明堂他们汇合。
韦春龄有些担心黄明堂他们接到命令,已经走了。
果然,等她回到同盟会临时所在地时,发现大部队已出发。幸好,黄明堂还在。此外,她师父秦逸民竟然也在。
黄明堂和秦逸民看到她大为高兴。黄明堂一个“大鹏展翅”,扑过来紧紧抱住她。但他紧接着就批评她无组织无纪律,不打声招呼就跑了个没影,害他们以为她被侯英廷“招安”了。
黄明堂笑说:“我和何伍还跑去问侯英廷要人。那家伙一脸心虚,反问我们你去了哪里。何伍发起脾气,打死了他们的一匹马。那个甘熊要来教训我们,被侯英廷制止了,说他的确不知道你在哪里,我们与其和他浪费时间,不如快去山里找你,若找到你,代他说句抱歉。他还说你如果觉得他做错事情,可以随时去找他,他不是故意冒犯你,你想怎么罚他都行。何伍一听又急了,以为他拿你怎么了,冲上去又要动手。我看着侯英廷确实不知你去了哪里,便拉走了何伍。对了,孙先生那里来了消息,他让我们去云南,准备在河口起事。这事本该我负责,但我没找到你,始终不放心,就让何伍带兄弟们先走一步。他们今天早上才走,大爷就到了。我们正准备一起去找你呢。你说说,这几天到底去哪儿了?你这身衣服,又是从哪儿来的?”
韦春龄说:“我那天吃多了,一个人在山中散步,不想一脚踩空,落下悬崖。幸好一棵树挂住了我,我慢慢顺崖爬下,但就此迷路。我找了几天,最后遇到一个樵夫,问了他,才找回这里。这身衣服,也是向他买的。”
黄明堂和秦逸民听了这番话,齐齐摇头。
黄明堂说:“山里路的确难认,侯英廷派人接你去玩,却连自己的客人掉下悬崖了也不知道,做事和说话一样,乱七八糟,真正岂有此理。他没拿你怎样吧?”
韦春龄摇摇头,心里琢磨着侯英廷的话,只觉一头雾水。
黄明堂确认韦春龄平安无事,这便要走。韦春龄也想跟他走,却被他拦住:“这次你不用去云南,大爷另有任务给你。”韦春龄只得留下。
黄明堂走了。韦春龄和秦逸民坐下吃饭。师徒重逢,本是件高兴的事,但韦春龄因为不久前的挫折,加上同伴离去,觉得自己前途未卜,还是流露出了几分沮丧。
秦逸民以为她还没从镇南关的失利中走出来,便安慰她说:“胜负乃兵家常事。何况我们现在和清廷实力相差悬殊,孙先生发动这次起义,也不是想凭此就推翻清政府统治,不过如无尽灯,一灯燃起另一灯,引得大家一齐起来革命。明堂和我说了,你表现很好,随机应变,奋勇当先,一点看不出是初出茅庐的新手。孙先生也在会上点名表扬了你,说要重点栽培呢。”
韦春龄顿时精神一振:“你见过孙先生了?”
“我完成任务后,收到洪门总会那边的消息,说你家里人正在找你,要你赶紧去京城。我正好也牵挂你,不知你与同盟会诸人相处如何,就自己跑来通知你。孙先生也在越南,我们路上遇见的。”
“我家里人为什么要我去京城?”
“嘿,你还不知道呢。令尊被任命为邮传部尚书,常驻京师,你家里人全跟着他搬去了北京。”
“有这等事?”
“令尊近来鸿运当头,不但自己得了个肥差,连令姊也交运,嫁进了庆亲王府。”
韦春龄睁大眼睛看着秦逸民,一时似领悟不了他话中的意思。
秦逸民察觉到自己语含讽刺,觉得有点对不住她,便换了副口气:“我碰到孙先生的时候,把你的实际情况跟他说了。孙先生认为,你既然有这层背景,只在外边参与起义,未免大材小用。他希望你能够深入清廷内部,为我们提供情报。”
“这……”
“当然,凡有碍你爹的任务,你不愿接,他们也能理解。”
韦春龄皱眉:“我既然选择入了同盟会,推翻清廷、建立民主共和国家,便是我唯一的目标。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如果只是影响我爹在清廷的仕途,我可也顾不得了。”
秦逸民大喜:“你能这么想,那是再好不过。我们什么时候走?”
韦春龄想着韦景煊嫁进庆亲王府的事,只觉归心似箭,她说:“听凭师父吩咐。不过要我说,那是越快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