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旧(4)

徐高洁的书房不大,三面墙边都是书架,临窗一面,放着一张书桌,桌上有电脑一台,零星散落的书本若干。在一堆法语资料中,居然还有一本亦舒的言情小说,刘宇周不由会心微笑。

上学时,两人水火不容,却有一个共同爱好,那就是看言情小说。不过徐高洁偏爱亦舒,刘宇周只喜席绢。

百无聊赖,刘宇周翻开了这本《我的前半生》,文笔简洁老辣,又带着点幽默,就像徐高洁的性格,难怪她喜欢!不过内容太过触目惊心:年近中年的女子,以家庭为自己唯一的事业,谁曾想被有外遇的老公扫地出门,不得不从头再来。高洁看这么残酷的书做什么?警钟长鸣吗?

看到一半,刘宇周放下了书,这本书太写实,不是她心目中的梦幻爱情小说:两个人只要见一面就爱得死去活来,永不分离,所有世俗障碍都通通让路,这才叫言情。

也许就是因为对爱情的不同期许,才造就了两人今日的差异:徐高洁已经是女中精英,刘宇周还在做梦。

客厅里传来徐高洁两口子送客的声音,刘宇周听到关门声后才出来。

老梁打开放在桌上的大包裹,拿出了一包木耳,又往包里看了看,笑着说:“不过是些木耳,黄花之类的土特产,家里多得吃不完,我拿去送同事吧!”

徐高洁懒懒的坐下,说:“最好先仔细检查一遍,不要像上次一样看也不看就送人,结果被人发现放在最下面的金首饰,差点给我惹麻烦。”

老梁惶恐,连声说是,开始仔细检查大包裹里的东西,果然内有乾坤,在包裹的最底下拿出一台精致的数码相机,满脸堆笑的递给高洁。

高洁接过来看了一眼,摇摇头:“又是索尼的,家里都有好几台了。”转头冲着站在书房门口发呆的刘宇周说:“送你吧!”

刘宇周一时没听明白,问:“什么?”

徐高洁站起身来,把数码相机往刘宇周手里一塞:“送给你,我家已经有好几台了,连老梁的爸妈都人手一台。”

刘宇周如遭火烫,连忙把相机放回桌上,又搓了搓手。

这是什么?强盗分赃吗?看老梁和徐高洁驾轻就熟,司空见惯的样子,可见已是常态。

大学时抨击贪腐一向不余遗力的高洁居然也会做出这种事?刘宇周心中百味杂陈,期期艾艾的说:“高洁,你怎么能……?”

“受贿?”高洁快速接过来,不以为意的一笑,“大家都这么做,我当然要合群了!”

“可是,这对贫寒家庭的学生来说太不公平。”

徐高洁叹了一口气,拉着刘宇周在沙发上坐下,郑重的说:“宇周我保证,虽然我收了一些家长的东西,可是我不会因为家长送礼而把一个差生的50分改成90分,也不会因为家长没有送礼,而把一个优秀生的90分改成50分。有钱人是主动送礼,我也没有强迫没钱的人给我送礼呀。”

刘宇周不敢苟同,又问:“如果现在有个穷学生和富学生争夺一个出国机会,穷学生成绩稍好,家长没有送礼,富学生成绩稍差,家长已经送礼,你选谁出国?”

徐高洁一时语塞。

刘宇周轻轻的说:“你还是会放弃穷学生,对不对?就像当初系里放弃我一样。”

徐高洁说:“在那种情况下,家长一定已经上下打点好了,如果评委会所有人都收了礼,就算我不收,保持公正也没有用,学生一样出不去,而我,也会因为不遵守游戏规则而遭到其他人的排挤。”

“不管怎样,你应该尽力,不应该同流合污。”刘宇周有些生气,声音提高了不少。

徐高洁也生气了,站起身来,大声说:“刘宇周你什么意思?非要我为了穷人振臂疾呼,让自己也饱受连累过穷日子才甘心?我告诉你,你爱清高是你的事,我还要养家糊口,早就下定决心当俗人了,你要传道找别人!”

老梁看本来言笑晏晏,一团和气的两人忽然怒目而视,剑拔弩张,连忙摇着胖胖的手掌说:“都冷静些,都冷静些,有话好好说。”

正在僵持不下之时,忽然卧室传来响亮的婴儿啼哭声,老梁匆匆跑过去,徐高洁瞪了刘宇周一眼,也跟了过去。

不一会,两人各抱着一个周岁左右的婴儿出来了,原来,这就是高洁的大宝二宝,一对双胞胎。

不知是不是因为被两人的高声吓着了,大宝二宝扭动着身小身躯,不住的哭泣。老梁和高洁忙不迭的安抚他们。

高洁一边拍着孩子后背,一边说:“刘宇周,浊世清流不是每个人都能当的,我只是个平凡的女人,我希望一日三餐有靠,给老人和孩子一个安稳的家,将来再让孩子接受良好的教育,这些要求不过分吧?可是,单凭我和老梁的工资,根本就做不到。你可以骂我俗,可你也要明白我的无奈,大家都这么做,为什么我不可以?”

说也奇怪,徐高洁说话的时候,大宝二宝都停止了哭泣,睁着不谙世事的眼睛看着刘宇周这个陌生人,圆嘟嘟的小脸蛋上还挂着泪珠,像是在给母亲助阵。高洁话音一落,两个人就像约好了一样,同时“嗯”了一声,转过头去,分别趴在父母的肩头低声呜咽。

婴儿的呜咽声直击刘宇周的心底,带来一阵阵钝痛。刘宇周低下头,轻轻的说:“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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