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不是他。”丁大全府大厅的窗户外,几个做店小二打扮的人借着窗户的缝隙与窗纸上的小洞,端详打量坐在大厅中品茶的郦君玉良久,几个曾经见过刺杀贾老贼刺客的店小二都大摇其头,赌咒发誓的说道:“绝对不是他,那个刺客年龄看上去比他大几岁。”“那个刺客的相貌虽然很俊美,但是也很有男子气概,不象里面这个娘娘腔。”“那个刺客和里面坐着这位客官虽然都是瓜子脸,但现在这位客官眉毛要淡得多,不象那天那个刺客的眉毛那么浓。”“嘴也不同,里面这位客官的嘴要小一些。”
“怪事了?”丁大全听得一阵糊涂,喃喃道:“既然这个郦君玉不是刺杀贾老贼的刺客,那他为什么那么恨贾老贼呢?本相开始还断定他就是刺杀贾老贼的刺客,莫非本相所料有误?”旁边的陈大方低声说道:“相爷,不奇怪,你不是说过贾老贼的仇人遍天下吗?这个郦君玉肯定是贾老贼的另一个仇人!再说这个郦君玉看上去十分文弱,怎么也不象是刺客。”
“既然他不是刺客,又对贾老贼恨之天骨,那他对本相来说,也许还有更大的用处。”丁大全沉吟半晌,觉得这个郦君玉虽然不是刺客,但头脑灵敏又与自己共同仇视贾老贼。是个可以笼络地对象。想到这里,丁大全先是让人把那几个叫来辨认刺客的店小二带回临安府,又命令道:“摆下宴席款待。叫府里的幕僚都来参加,顺便考验一下这个郦君玉地才学,看他究竟有多少本事。”说到这,丁大全又命令道:“你再跑一趟礼部,查查郦君玉的来历和家世,看有没有可疑之处。”
不一刻,更换了官服的丁大全也领着一帮子心腹和家里幕僚食客进到郦君玉所在的客厅,先向郦君玉介绍了众心腹走狗。丁大全又指着郦君玉得意洋洋的道:“诸位,这位少年英雄,便是在御街之上当众怒斥贾似道欺君妄上的郦君玉郦先生!郦先生不光是才华出众,更是胆色过人,一席话驳得气焰嚣张的贾似道走狗张世杰心惊胆裂,吓得那厮抱头鼠窜,使得贾似道老贼不守为臣之道的无耻嘴脸暴诸于青天白日!我大宋有郦先生如此人才,真乃是皇上之幸,苍生之福!”
“丞相太过奖了,郦君玉不过是仗义执言。那敢当得相爷如此夸奖?”郦君玉谦虚道。丁大全大笑道:“就因为郦先生敢于仗义执言,才能当此评语啊。想那贾似道,仗着鄂州微功专横跋扈,鱼肉百姓,欺凌同僚,就连皇上他都不怎么放在眼里。朝廷百官敢怒不敢言,惟有郦先生不畏强暴,以举人身份当众怒斥此贼,说出百官想说而不敢说地话,少年英雄----当之无愧!”
“丞相谬赞。郦君玉愧不敢当。”郦君玉仍然是谦虚无比。而丁大全那伙走狗见丁大全这么夸奖郦君玉,马上围上来大献殷勤,没口子的称赞郦君玉英雄少年、正直勇敢、士林义士、文坛侠客、初生牛犊不畏虎、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大碗大碗的迷魂汤几乎把郦君玉淹没。涂蜜抹糖的嘴差不多把郦君玉腻死。其中一个叫欧阳锋的食客还亲热拉住郦君玉的手连声感谢,“郦先生,谢谢你替老夫出了这口恶气,老夫只恨当时没能身在现场,为先生斥责老贼的义举鼓掌叫好。有朝一日先生若是高中状元,效仿包龙图仗三尺天子之剑,怒斩老贼枭首示众之时,请一定叫上老夫。老夫愿为先生捧剑侍立。”
“欧阳先生。你也很恨贾似道?”欧阳锋的话正好打在郦君玉心坎上,让郦君玉不得不对眼前这个相貌猥琐的欧阳锋高看一眼。不等欧阳锋开口。旁边的其他丁大全食客先笑了起来,纷纷说道:“郦先生有所不知,这里地人当中,恐怕就数这位欧阳先生最是痛恨贾老贼了---听欧阳先生说,他在宿迁的侄子欧阳克就是死在贾老贼手里,欧阳先生大哭了一场,如果不是丁丞相爱惜欧阳先生的人材极力阻拦,只怕欧阳先生早就找上门去和贾老贼拼命了。”欧阳锋也咬牙切齿道:“老夫与贾老贼不共戴天,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碎尸万段也难消我心头之恨。”
“欧阳先生放心,贾老贼多行不义,迟早有一天会遭到报应。先生的大仇,必然能报!”郦君玉与欧阳锋同病相怜,很快就找到了共同语言。这时候,丁大全让仆人的安排酒席摆上,丁大全忙招呼众人入席,极给面子的请郦君玉坐了客桌首席,一举杯共祝贾老贼今日在皇宫遭到皇帝痛斥,二举杯愿贾老贼早日罪行败露,遭受千刀万剐之刑,三举杯则是向郦君玉这位不畏强权的少年英雄致敬。酒过三巡,陈大方拿着一本礼部记档匆匆回来,翻看那本记档之后,丁大全向郦君玉笑道:“原来郦先生是前淮南东路统制皇甫敬将军的外甥,将门之后,今年才高中的浙江东路解元,失敬失敬。不知皇甫老将军现在身体如何,可还在世?”
“这么快就查到了我的来历,好快----幸亏少华哥提前有准备。”郦君玉大吃一惊,忙答道:“回相爷,舅父大人因为被无故罢官,郁愤成疾,前年已然不幸病逝了。”丁大全嗟叹一番,又翻翻记档问道:“皇甫老将军不是有一位公子叫皇甫少华吗?怎么不见他参加行路会试地记载?”
“回相爷,表哥精于武艺,弓马娴熟。在文才上却稍有欠缺,所以没有参加文举,仅是参加了武举会试。只是今年未开武举,所以没能同来临安。”郦君玉毕恭毕敬地答道。为了让丁大全相信自己,郦君玉又主动说道:“相爷,小人舅父皇甫敬,曾是贾似道之父贾涉帐下将领,因遭受贾涉排挤陷害,还被贾涉借故罢官,舅父这才只好回家养老。”其实郦君玉这句话完全多是余。因为丁大全手里的报告中已经说到了皇甫敬被贬的原因----贾老贼地老爸贾涉怀疑皇甫敬与一名蒙古将领有私底下的书信往来,为了保证军队安全这才强迫皇甫敬辞官回家。
“不错,这个人可用。”明白了郦君玉与贾老贼之间的仇怨,丁大全再无怀疑,举杯笑道:“郦先生放心,令舅之事,本相一定设法查明真相,为皇甫老将军洗清冤屈。”郦君玉慌忙举杯道谢,与丁大全言谈甚为投机,加上极能拍马屁的欧阳锋在旁边插科打诨。大厅中更是笑声不断,宾主皆欢。
“三公子到。”正当欧阳锋绘声绘色的提到贾老贼在蒙古人面前被吓得尿裤子惹得满堂大笑时,丁大全的小儿子丁寿翁出现在大厅中。十分能察言观色的丁寿翁得知老爸今天赢了贾老贼一局,知道老爸必然十分高兴,立即跑到丁大全旧事重提,与众人见过礼后,丁寿翁便迫不及待的向丁大全说道:“父亲,孩儿上次对你说过地亲事问题,不知道父亲可有安排。”
“天还没冷,被窝也不要捂。这么就急着讨媳妇了?”丁大全心情甚好,一句下流话说得满堂又是一阵淫笑,然后丁大全才抿着酒说道:“放心,那家人地情况为父已经派人打听了。那个姑娘确实还没许配人家,她父亲也是与贾老贼不和的李芾旧部,和你正好相配,为父同意你和她地婚事。”
“多谢父亲,不知父亲什么时候派人过去求亲?”丁寿翁大喜问道。这时,最近甚讨丁大全喜欢的欧阳锋开口说道:“相爷,依老夫看择日不如撞日,难得相爷今天心情这么高兴。老夫自告奋勇讨一个媒人的差事。这就带上小公子的生辰八字去求亲如何?”难道赢了贾老贼一局,心情极好的丁大全立即同意。“好,就麻烦欧阳先生跑一趟,去给寿翁议定这门亲事。”
“多谢父亲,多谢欧阳先生。”丁寿翁大喜过望,一想到意中人那妩媚娇俏的容貌,丁寿翁的心跳就跳动得几乎蹦出胸膛。但丁寿翁并不知道地是,他这门亲事所给他带来的,并不是幸福美满,而是难以想象的残酷……
因为有欧阳锋这么一个好幕僚的缘故,丁大全接见郦君玉的前后经过、谈话内容和郦君玉的来历家世,到了晚上就完完整整的送到贾老贼及他的心腹走狗面前。看完情报,白天在皇宫里挨了宋理宗一顿臭骂的贾老贼一言不发,面无表情的眼珠子乱转,盘算应对之策。倒是贾老贼地几个走狗先急了,宋京第一个叫道:“少傅,丁大全太狠了,他竟然想让那个郦君玉在考卷里大肆攻击你居功自傲和专横跋扈!要是身为主考官的丁大全故意让这个郦君玉考上贡生,那么郦君玉就有资格到金銮殿上参加殿试,到时候这个郦君玉在考卷中捏造罪名污蔑少傅,那少傅就很难招架了。”
“少傅,宋京此言有理,你不可不防啊。”廖莹中也担心道:“这个郦君玉的舅舅皇甫敬和老太医有仇,加上在御街上他当众攻击少傅越权犯上,证明他对少傅你积怨极深,他很有可能按丁大全的吩咐行动,打少傅你一个措手不及。”翁应龙更是直接叫道:“少傅,让下官带人去做了这个郦君玉吧,下官按你地吩咐在色目人俘虏中收买了一批杀手,专门用来执行特殊任务,这回可以派上用场了。”
“不错,用色目人去做了郦君玉,既不用招来怀疑,又可以一劳永逸。”韩震也赞同翁应龙的意见。贾老贼却仍然一言不发,不肯点头答应翁应龙去做掉郦君玉,过了许久后,贾老贼那张还算俊美的脸上终于露出令人恶心的奸笑,缓缓道:“人才难得。郦君玉不能杀,这个人,对本官有很大用处。”贾老贼地几个走狗目瞪口呆。半晌才一起惊叫道:“少傅,你该不会是想招揽郦君玉吧?这可能吗?”
“怎么不可能?”贾老贼神秘的微笑道:“本官的外甥女瑞国公主赵娥明是皇上唯一地女儿,去年皇上曾经打算选状元为婿(注1),在是周震炎那个蠢货自己不争气,没被我地公主外甥女看上,事情就耽搁了下来。今年公主已满十六,皇上更急着给她找满意地驸马,这个郦君玉不是才貌出众又尚未婚配吗?他要是考上了状元。就有可能入了皇上和公主的法眼,到时候本官再帮帮忙让他迎娶公主成为驸马,也就成了本官地外甥女婿,本官再笼络他,不就是轻而易举了?”
“少傅,恕属下冒犯----你想得太容易了,郦君玉与少傅有家仇大恨,即便迎娶公主也未必领少傅的情,反倒只会误了公主一生。”廖莹中是贾老贼最得力的参谋,所以敢在贾老贼面前说一些别人不敢说的话。贾老贼也不生气。微笑道:“莹中啊,你地话虽然难听,但确实是为了本官最疼爱的外甥女着想,本官不怪你----但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本官打算让这个郦君玉做状元乃至做驸马,其实……呵呵,不能说了,天机不可泄露,总之你们就按本官的话去做。到时候本官给你们一个大大的惊喜。”
“谨遵少傅号令。”见贾老贼如此胸有成竹,几个走狗也只好将信将疑的答应。贾老贼奸笑一阵,忽然又收住脸色,沉声命令道:“还有一件事。你们得集中力量去查查----郦君玉有一个表哥叫皇甫少华,本官估计他现在就在临安城里,找到他,做了他!”
“遵命。”几个走狗又是抱拳答应,翁应龙小心翼翼问道:“少傅,不知这个皇甫少华做了什么,少傅为什么要向他下手?”
“笨蛋。”贾老贼狞笑道:“郦君玉不过是一个文弱少……书生,如何能熟练操纵军队专用的神臂弓?还能射得那么准?这个皇甫少华熟习武艺。又是将领之后。还和本官有世仇,种种条件放在这里。那天在酒楼上刺杀本官的人,除了他还能有谁?”贾老贼的几个走狗稍一思索,立即醒悟过来,一起大骂道:“搞了半天刺客是这个狗杂种!抓到他,非把他剥皮抽筋不可。”
“去吧,记住,如果动手的时候郦君玉和皇甫少华在场,不要伤害到郦君玉,要让他故意逃走,还有就是让他知道是本官派人去下的手,让他更恨本官一些----他越是痛恨本官,本官地安排效果就越大!”贾老贼奸笑得益发开心,又命令道:“廖莹中,和董宋臣联系一下,请他让瑞国公主贴身宫女在公主面前多夸夸郦君玉,最好是撺掇公主和皇上亲自去一趟丁大全家,看看郦君玉满不满意。”
“下官明白。”虽然始终猜不透贾老贼的真正用意,但廖莹中也只能无条件执行命令。看着几个心腹走狗离去时那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的疑惑模样,贾老贼忍不住在心中笑道:“丁大全啊丁大全,机关算尽太聪明,反倒误了卿卿性命----等你把郦君玉当做贡生送上殿试,甚至把郦君玉当做驸马人选推荐给皇帝,我再当众戳穿郦君玉的真正身份,你就有得乐子了。这个假郦君玉真孟丽君,就是砸你下台的第一块大砖头!”
想到这里,贾老贼忍不住在空无一人的书房疯狂大笑起来,不过得意狂笑一阵后,贾老贼又愁眉苦脸下来,心中暗骂道:“妈的!老子的运气怎么这么差----临安城里第一美女贾妙是老子的亲女儿,第二美女瑞国公主是老子姐姐的女儿!亲外甥女!都是看得吃不得!什么时候老子才能找到命中注定地漂亮老婆李慧娘呢?”的桃花运的背到极点,第二天却有一个令贾老贼喜出望外的消息传来----潭州知府李芾因为保卫鄂州有功,已经被调回临安任职,李芾那个令贾老贼魂牵梦挂地女儿李娇娘也随着父母一起回到了临安。想到李娇娘那张清秀绝纶又温柔文静的俏脸,贾老贼就心跳加速,迫不及待的以探望故旧名誉到李芾家中拜访……
“少傅,实在抱歉,我家大人路上偶染风寒,卧病在床无法见客。”李芾租住的小院门前,李芾家仆彬彬有礼的向贾老贼说道:“李大人让小人禀报少傅,多谢少傅好意,李大人改日一定到少傅府上登门道歉。”
“你家大人好大的架子,贾少傅身份何等尊贵,亲自拜访于他,他竟然还敢闭门不见?”贾老贼的亲兵队长郭靖大怒,恶狠狠喝道:“去告诉李芾,他要是再不出来迎接,我们就进去把他揪出来。”
“郭靖,不得无礼。”贾老贼喝住郭靖,失望道:“既然如此,那本官就改天再来登门拜访李大人了。”话虽如此,贾老贼心中却万分苦涩----李芾对贾老贼的成见太深了。自怨自艾一番,贾老贼正准备离去,两顶轿子却从远处行来,前面地一顶轿子中跳出一名官员,跑到贾老贼面前一躬到底,欢喜叫道:“下官粱茂,见过贾少傅。”
“粱茂?”贾老贼想了半天才想起眼前这名官员是潭州梁老财地二儿子、梁薇的父亲,同时也是李芾地好友----因为梁家在潭州保卫战中的功劳,贾老贼本来打算举荐梁茂做官,但是武阳关之战结束前李芾就把梁家的功劳报到了朝廷,朝廷论功行赏和贾老贼党羽暗中帮忙,再加上梁家自身的钱财疏通关系,本来只可以封六品翊卫郎的梁茂竟然在户部混到了一个肥差,算是鱼跃龙门。想到这里,贾老贼忙将梁茂搀起,微笑着与他客套,并询问他在临安官场的情况。
“托少傅与李大人洪福,下官在临安过得非常之好,只是贾少傅公务繁忙,下官去了府上几次都没机会见到少傅。”在官场中左右逢源的梁茂满脸笑容,笑得十分开心----能在贾老贼和丁老贼的党争中同时得到两边青睐,梁茂要是还混得差就没天理了。梁茂又笑眯眯的对贾老贼说道:“贾少傅,还有一个好消息告诉你,下官昨天晚上已经将女儿许配给丁丞相的小公子,年内完婚,到时候少傅一定要来喝一杯喜酒啊。”
“你的女儿?梁薇许配给了丁大全的小儿子?”贾老贼瞪大了眼睛。而梁茂初到临安,对贾老贼和丁大全之间那些你死我活的斗争还不是十分了解,竟然又转头向第二顶轿子叫道:“薇儿,还不快出来给贾少傅见礼?”
轿帘掀开,憔悴清瘦了许多的梁薇双眼红肿,缓缓走到贾老贼面前行礼,略带哽咽声音说道:“小女梁薇,见过贾少傅。”
注1:瑞国公主赵娥明是宋理宗独生女,贾似道姐姐贾贵妃的女儿,也是历史记载中唯一一个决定挑选状元做驸马的公主,见《宋史卷二百四十八列传第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