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章 殿下的恩情还不完!南下!
太好了是李靖,我们有救了——这是苏定方、薛仁贵和赤巾军战士们的第一反应。
他们的第二反应则是——
“将军没有失期,万幸,万幸……”
苏定方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李靖勒住马头,回望着这位被自己牵连而雪藏二十多年的前下属,眼神闪动。
“你们也没有失约,辛苦了。”
在他的身后,驰援而来的东北骑兵沿着主帅亲自踏出来的道路,跃下山顶,向山下猛冲。
他们奔驰在夕阳里,精致的盔甲金光闪闪,宛如天兵天将。
张俭那句“坚定守住,就有办法”,并不是忽悠。
这本来就是李明的战略构想——
先由苏定方和薛仁贵所率领的“前锋”部队进行袭扰战,不求杀敌,只求尽可能地惹毛铁勒人。
在拉到足够的仇恨以后,再卖个破绽,将敌人的主力、或至少是相当一部分力量,吸引到雁门关外的恒山一线。
最后,再由李靖率领的东北军“主力”部队出马,在山地将这股薛延陀军吃掉。
草原民族对农耕文明的最大麻烦不在于其战斗力,而在于其战略机动性。
打了就跑,一触即溃,下次还敢。
中原王朝尽管胜多败少,但是在茫茫草原难以对敌形成包围,打的往往是击溃战而非歼灭战,无法有效杀伤敌有效力量。
这就导致边患永无止境,在盛世王朝尚且烦人,在王朝末年则往往能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钢筋。
而恒山怪奇突兀的山林地形,就能有效防止铁勒人骑马跑路,方便把他们骗进来杀。
更何况,李明的东北军既不擅长马战,更缺少战马,对山地战的战术运用却有独到的理解。
一句话,以这支赤巾军前锋部队为饵,将薛延陀军吸引到恒山山脉,是一种双赢行为。
李明赢两次。
从苏定方、薛仁贵以降,每一位赤巾军士兵都很清楚自己“鱼饵”的职责,并且忠实地执行着拱火勾引战术。
执行得有点过于成功了,把铁勒人的无明业火都给勾起来了,乃至于也动起了把这些恼人的苍蝇一口吃掉的心思,主动把赤巾军往远离辽东的恒山方向驱赶。
双向奔赴了属于是。
“末将这就去追!”
薛仁贵好像突然恢复了体力,恭恭敬敬地向两位老前辈一拱手,就像弹簧似的要往山下跑路。
真是见了鬼了,未曾想命不该绝,今天还不是他壮烈牺牲的日子。
那么他刚才抛弃晚辈的礼节,对老前辈苏定方直抒胸臆,到底是干了些什么……
前倨后恭的薛仁贵同志此刻只想从恒山的峭壁上一跃而下,离开这令人尴尬的星球。
“不必了,老夫刚才开玩笑的。”
李靖轻轻抖了抖马缰绳,坐骑便听话地挡住了薛仁贵的去路。
“你们辛苦了,先下去休整,接下来的战斗就交给我们吧。”
说着,他却是自己先下了马,和副将交代了几句。
副将又将主帅的指令下达给了号令兵,“转译”为旗语和鼓号,层层下达给了他带来的援军。
行云流水地做完一系列安排以后,李靖便缩起了手,和老苏小薛一起蹲进了壕沟里。
三个人面面相觑。
苏定方忍不住问老领导:
“那您怎么不去追?”
李靖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你是当武侯卫当傻了?哪有主帅冲在第一线的?”
说着,他摸着自己的屁股嘟囔着:
“还好老夫肉多,这烈马从山上蹦下来,差点没把我这把老骨头震碎了。”
帅气的登场也是有代价的。
“噗……”
小薛差点没忍住笑。
久闻李卫公大名,没想到这个让陛下都忌惮不已的功勋老将,其实是个逗比小老头。
老苏瞥了小薛一眼,嘴角一勾:
“禀报李卫公,我替咱辽东发掘了一位未来可期的将才,便是这位薛仁贵薛将军。
“年纪轻轻不但指挥得当、战法灵活、作战果敢,而且还很尊敬师长,谨守礼义廉耻,实乃有才又有德的典范。”
薛仁贵嘴角一抽,缩到了壕沟的角落,脸上的笑容转移到了苏定方脸上。
“你们都是好样的,能抵挡这么多敌人这么久……”
李靖又是欣慰又是心疼。
因为勾引薛延陀的战术实在太成功了,不但提前把敌人吸引到了恒山一线,而且吸引来的敌军数量也远高于预期。
老苏小薛,带着这个把千人,竟硬是在几十上百倍的敌人的轮番猛攻下,守住了阵线。
这也得亏来支援的是治军有方的李靖。
换作别人,从东北到云州这一路千里迢迢赶来,少不得耽搁几天。
等到了地方,连吃席都赶不上,薛延陀军更是早就离开云州,愉快地重回南方劫掠去了。
这时,李靖手下的传令来报:
“报告主帅!我军前军已经就位,将敌军驱逐出了这座山头!
“大部队正在山顶待命,请下达指示!”
这位传令兵很有精神,几乎是吼着在汇报,很快吸引了苏定方和薛仁贵的目光。
他俩好奇地打量着传说中的“援军”。
对方的相貌和华夏人没有什么太大差异,但他的汉语带着奇特的口音。
肯定不是来自汉地,但也不是草原胡人的口音。
除了相貌和口音以外,这位传令兵的身材比普通的辽东人要矮小一些,制式盔甲披在他身上晃荡晃荡的,不是很合身,有种小孩穿大人衣服的滑稽感。
他的脸庞也比辽东人精瘦,颧骨凸出,脸色蜡黄。
然而,他的一双眼睛很有精神,比朝气蓬勃的辽东人还要有精神,简直在发光。
过于“精神”的精神头,搭配上瘦小的身材和有些菜色的面庞,让这位传令兵显得有些“轴”。
李靖几乎没有花费时间思考,非常流利地下达进一步的作战指令:
“不可打草惊蛇,让前军停止进军,就地构筑防线。
“左军从西、右军从东,沿山脊包抄敌人后方。
“中军作为预备队,不动。”
“是!李明殿下的恩情还不完!”传令兵很有精神的应答着,手脚利索地向后方的山顶挥舞令旗。
不一会,从山顶的左右两条小路,各杀下一队步兵。
刚才骑兵走得太快没看清,苏定方和薛仁贵这回仔细观察步兵才发现,这支援军好像……有着微妙的“特点”。
援军虽然穿着赤巾军制式的铠甲,戴着辽东标配的头盔,士气也和赤巾军一样高涨。
但苏、薛总觉得,他们和“传统意义”的辽东赤巾军有着微妙的区别。
区别之一就是外貌,那些士兵和传令兵一样身材瘦小、脸色蜡黄,好像长期处于营养不良状态,最近才吃了几顿饱饭。
区别之二是面相,仔细看来,他们和华夏人还是有着些许区别的,比较明显的就是腮帮子更大,大约是因为语言不同、发音部位有所差异,导致的后天面相差异。
区别之三则是精神,这些战士太有精神了,个个眼里有光,斗志甚至比赤巾军还要昂扬,一看就很轴很不好惹。
不过这两支军队之间有所区别也很正常,并没有出乎苏定方和薛仁贵的意料。
因为这支援军本来就不是赤巾军,并不来自辽东。
辽东再怎么发展也就两块地的体量,并没有藏人口,这三千赤巾军“诱饵”确实是辽东压箱底的兵力了。
不可能凭空刷出这么多火星兵。
很明显,这些援军不是辽东人,他们甚至不是华夏人。
而是高句丽人。
李明在高句丽施行的殖民策略——通俗来说就是“只管做好事,放任甚至诱使高句丽统治者做坏事,苦一苦百姓,骂名渊盖苏文背”——取得了巨大的成功。
不但控制了高句丽的经济命脉,渗透了该国国计民生的方方面面,还在当地赚取了巨量的声望。
当地人对李明已经到了顶礼膜拜(字面意义,比如为他修生祠)的程度,连带着对“辽东”和“赤巾军”都信任感爆棚。
在房玄龄和李靖这对绝代双“狐”的运作下,高句丽人踊跃加入赤巾军,并在当地接受完整训练。
在苏定方和薛仁贵大闹河北的这段时间,李靖在高句丽也没闲着,干的就是征兵和训练这两件事。
有当时代最强军神(李世民除外)坐镇后方,有人数不输薛延陀、战斗意志更远甚于对方的优质人力池。
双倍的快乐,才能让李明快乐地下定决心,放心大胆地投入辽东好不容易攒起来的三千子弟兵,以为诱饵。
但是几万人力易得,而几万战马难觅,这也是李明将决战战场设在恒山,扬长避短打山地战的根本原因。
什么?你问敌国在自家征兵搞训练,高句丽摄政渊盖苏文怎么看?
他拿手机看,没有手机就看不了。
渊盖苏文也好,其他贵族酋长也罢,旧有的高句丽统治阶级彻底失去了对自己国家的控制,已经不能仅仅称之为被架空了。
而是被养猪。
被李明故意提供的贿赂圈养在自己的宫殿里,听不见也不敢听外界的杂音,自然管不了那么多。
“后续的高句丽大部队还在前来增援的途中,大约还有十万人。”
李靖向两位手下简单地介绍大致情况:
6◇9◇书◇吧
“我们先从喜峰口穿过燕山进入河北地区,天寒地冻,多花了些时间才穿过平型关,来到此地。原本可以再快一天。”
苏定方从这短短一句话里听出了门道:
“十万人,长途奔袭,后勤怎么解决的?”
薛仁贵一听也是:
“从喜峰口到恒山,少说也有一千多里。十万人的军队人吃马嚼,民夫至少得要四五十万吧?
“粮草辎重、人员筹备,需要不少时间啊!”
根据他当年在营州的经验,安排几千士兵出征邻近的高句丽,光是等待民夫把粮食运到位,就得等好久。
可以说,行军速度最大的制约因素不是士兵的两条腿不够快,而是四个轮子的辎重车辆太慢。
而李靖组织规模庞大得多的远征军,千里奔袭,居然能够及时赶到战场。
而从士兵的精神状态来看,还全程没有出现后勤问题。
简直是不可思议的速度和调度能力。
换作薛仁贵来,十几万士兵的吃喝问题,光做一份后勤计划就能让他头皮发麻。
这就是天下第一神将的恐怖之处吗……
“后勤辎重啊……”
提起这个话题,李靖的表情微妙了起来:
“后勤和民夫,自然是准备了一些的。”
这话说的,就很有艺术含量了。
什么叫“准备了一些”?
“不过呢,部分粮草也是就地解决的。”李靖含糊其辞地说着。
老苏和小薛战术后仰。
什么叫“就地解决”?
具体用了什么方法,向河北当地百姓就地征的粮?
莫非……
李靖无语地看着一老一少俩活宝,嘴角抽搐。
“你们这是什么眼神?我像是那种会纵兵劫掠自己百姓的人吗?”
薛仁贵斜了一眼因为“纵兵劫掠”而被雪藏的某位李靖下属,不说话。
“是百姓,是河北百姓自发箪食壶浆,极大缓解了后勤压力,不必让军队等候辎重队伍!”
李靖没好气地解释道:
“我军所到之处,民众竭诚欢迎,真可谓占尽天时。那种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境界,犹在眼前。”
老苏小薛疑惑地互视一眼。
也就是说,单靠人民群众“投喂”,就撑起了十几万的军队?
“呵,这也是沾了你们两人的光。”李靖别扭地说:
“多亏你们在河北的土地上积了德,没有丢李明殿下的脸,才让百姓这么支持我们东北的军队。”
苏定方、薛仁贵若有所思:
“难怪我们出征之前,殿下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严格遵守军纪,不可骚扰百姓。
“原来还有这层用意……”
把民心算得淋漓尽致,并反哺到战略后勤上。
不愧是在东北从零手搓了一个强大政权的李明殿下啊……
“报告将军!”
那位很有精神的传令兵又来了:
“前锋回报,薛延陀军非但不束手就擒,还胆敢向我军还击!”
李靖眉头一挑,敏锐地意识到了蹊跷:
“连人多势众的伏兵都不怕,这已经不是一般的蛮族了,必须要出重拳。”
他这番推理不是没有道理的。
眼看要将山穷水尽的赤巾军剿灭,战场上突然又蹦出来好几万赤巾军,换谁都会士气大跌。
更何况人均并不怎么能打、组织能力还很散装的铁勒人呢?
“确实,普通的铁勒部落如同一盘散沙,稍遇到硬茬就一溃千里。今天这般坚韧,有些反常……”
经老领导的点拨,铁勒人达成“生死之交”的苏定方也咂摸出了不对劲:
“莫非……”
“莫非那支部队里,有薛延陀的高官?
“比如,真珠可汗?”
薛仁贵也有同样的怀疑。
能把他们手下的赤巾军堵在恒山死磕,在陌生的山地打对攻,甚至在付出几万人伤亡的巨大代价以后依旧死战不退。
对方这支铁勒军队的战斗意志,已经远远超过了被游击战骚扰几下就崩溃的那些散装部落。
是薛延陀汗国的精锐部落啊。
而且如果没有足够有分量的首领镇着,铁勒人断不会打得这么拼命卖力。
“有点意思……”
李靖抚着胡须,意味深长地遥望山下。
山脚处,薛延陀士兵正在源源不断地补充上来,重新组织起了数个步兵方阵,一副准备硬磕到底的架势。
老将面容平淡,双眼却闪烁着兴奋的光辉:
“让开,由我来指挥!”
…………
不远处,独立于战场之外的高耸山脊上。
李世民和三位跟班趴伏在雪地上,连眼睛都没敢眨一下。
他们所在的位置恰好在高处,俯瞰整条河谷,将战场上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天可汗天可汗,您先别急着哭,天兵天降来挽救大唐了。”
阿史那社尔看得目瞪口呆,说都不会话了。
突如其来的转折,把他的腰都扭了。
对面的山顶后面,突然毫无征兆地刷出了几万火星兵,瞬间扭转局势。
论谁都会感到很魔幻。
“你在说什么,无礼蛮儿!
“陛下没有哭,只是刚才风雪有点大!”
契苾何力一边小声责骂,一边自己在那儿抹眼泪。
那些誓死不退的辽东孤忠,让他这个身在漠北心在唐的铁勒孤忠非常有代入感。
忠诚的死士绝处逢生,让老契苾百感交集。
不不,你们的重点是父皇流泪么……李承干在心里吐槽,正琢磨着该怎么和父皇说几句诸如“天佑大唐”之类的吉利话。
却见李世民目光严肃,眉头紧皱,死死地盯着战场的形势,几乎将半个身子探出了山脊,手里紧紧攥着雪。
这紧张的样子,并不像是为忠诚的战士绝处逢生而感到欢欣鼓舞啊……
“父……皇?”
在这样的父亲身边,李承干久违地感到了恐怖和压力。
仿佛回到了过去,那个自己稍有一点差池就会遭受疾风暴雨般惩罚的少年时代……
“前军威慑,两军包抄,中军预备……”
此时的李世民完全忽略了另外三人,甚至忽略了不久以前还多愁善感的自己,大脑飞速而冰冷地运转着。
“这四平八稳的运兵手法……
“怎么那么像李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