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莱德在兰斯身边坐了下来。
按照艾尔莎的说法,兰斯大概过不了多久就会醒过来。他不知道具体得多久,不过反正现在也没什么别的事情要处理了,就这样呆着也不错。
虽然艾尔莎说她不喜欢人类,但是克莱德觉得,至少她还是挺喜欢兰斯的,否则她根本没必要绕这么多圈子。那些精心设计好的步骤,固然是为了让欧文从禁锢中苏醒,却也在为了兰斯考虑。
他转过头去看安静躺着的兰斯。
他棕色的卷发有些凌乱地散在地上,表情平静,脸色比起刚才已经好了很多。
游乐场里的设施在艾尔莎消失的时候已经全部停止了,现在这个空间里没有一丝声响。头顶上金色的天空和远处银色的柱子依然流动着明亮的光芒。
克莱德开始轻声哼起歌来,那调子是极其轻快的民谣风,让人联想到猫的爪子在琴键上踩过、小姑娘的皮鞋跳着舞步敲击地面、或者石子蹦蹦跳跳摔进小溪里。
那旋律快乐到能让人忘记时间。
他一遍一遍地哼着这曲子,在他某一次结束了整首曲子之后,兰斯的声音从旁边传了过来:“这是什么歌?”
“我忘了,大概是以前无意中听到的。”克莱德耸了耸肩,“我只记得旋律而已。”
兰斯□□了一声,坐了起来。
头还有点儿晕,他揉了揉太阳穴:“事情解决了?”
克莱德点了点头:“一切都挺顺利的。那个女人并不打算找麻烦。”
兰斯轻轻哼了一声:“你就直接告诉我吧,她是不是艾尔莎?”
克莱德挑了挑眉,惊讶地看着他:“你知道了?她还特地要我保密呢。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她说你从来没有见过她那个样子。”
“对,我没见过她那个样子,但我和她说过话。虽然她的声音和作为虫子的时候不一样,但是那种语气我可忘不了。”兰斯冷笑了一下,“从以前到现在,唯一一个敢在言语上占我便宜的就是她了。就算最开始我没把她和那时候那只不起眼的小虫子联系起来,但在她叫我‘帅哥’的时候我就反应过来了。当年她——我一直以为是‘它’才对——喜欢叫我‘小帅哥’。”
克莱德无语。
不知道为什么,他对艾尔莎油然而生了一种敬意。
——怪不得她能那么自然地调戏兰斯,原来是调戏惯了的……
“她怎么样了?”兰斯淡淡地问道,“当初我认识她的时候她似乎在寻找着什么东西,现在她找到了吗?”
“找到了。”克莱德回答,“所以她回去了。”
兰斯点了点头:“那就好。我以前一直觉得她是只有点儿啰嗦的虫子,不过倒还挺有耐心,居然肯每天过来陪我半个小时。要知道我那时候还被关着呢,连一个能一起说话的人都没有。所以我其实有点儿感谢她。”
克莱德微笑了起来:“我觉得虽然添了点儿麻烦,但她算得上是一个很不错的老朋友。”
“是啊。”兰斯附和道,“虽然从她这次干的事情看来,我很怀疑她当初来找我说话只是因为她有恋童癖。”
——克莱德的微笑僵硬在了嘴边。
“不过无所谓。我对她这次搞出这么大动静的原因也没有太大兴趣。”兰斯用手指整理了下头发,“她找到她想找的东西了,这就好。”
“听你说话就好像在坐云霄飞车一样。”克莱德说,“总猜不准下句话到底是好是坏。”
“那就别费神去猜。”兰斯干脆地说。
“对了,艾尔莎说这个空间附带治疗效果,你能这么快醒来大概就是因为这个。你觉得这是不是她给你的临别礼物?”
“谁知道呢。”兰斯说,然后他用左手碰了碰自己包着绷带的右手,“它不疼了。”说着他又试着动了动手指,发现它们竟然已经能够大幅度弯曲了。
兰斯解开了绷带上的结。
“喂,等等。”克莱德试着阻止他,“说不定你的手还没有完全好,你先别急着拆开绷带。”
“多谢你的提醒。但我能感觉出来它是不是好了,毕竟这可是我自己的手。”兰斯回答,然后一圈圈解开了绷带。
他的右手露了出来。
那只曾经惨不忍睹的手已经痊愈了,连半条伤疤都没有留下。
兰斯有点儿诧异地看着那只手,它看起来修长有力,没有瑕疵。就好像从来没有受过伤一样。
“这大概真的是临别赠礼。”他活动了一下手指,它们就像以往一样灵活,“我想她不预备再回来了。”
虽然相处时间不算长,但是艾尔莎至少也算是一个老朋友。兰斯模糊地想着,他还记得当时那只小虫子每天都会陪他说说话,告诉他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
艾尔莎离开赤银的时候来向他道别。
“兰斯,我得走了……这里没有我想找的东西。你看,我真不习惯对人说这些告别的话。”黑色的小虫子围着他一圈一圈地绕着,然后停在了他的手指上,“真抱歉,我在这里没办法进行空间跨越,所以没办法把你弄出去了。你有什么话想跟你的父母说吗?或者,你想见到他们吗?说不定我可以帮得上忙。”
兰斯记得那时候的自己并没有回答。
他想到来自母亲的那封信,想到这些将他和家人重新联系起来的事件。
原来她一直都记得。
“我大概失去了一个好朋友。”他低声说,有点儿惆怅。
克莱德拍拍他的肩膀:“至少她找到她的家人了。那条空间项链,那里面封着的其实是她弟弟。你每次使用那个道具的时候,都相当于在帮她将他解放出来。她找了他那么长时间,现在总算可以带他回家了。想想,这是多棒的事情啊!”
“的确,那听起来真不错。”
兰斯站了起来,他伸手拍去了衣服上沾着的灰尘,对克莱德说:“既然事情已经解决了,那我们也该离开了。她一定说了怎么离开这个地方吧?”
“她考虑地非常周全。”克莱德笑着说,他动了动手指,带起一小片旋风,然后周围那个明亮又奇异的空间慢慢消失了。
他们回到了旅馆的房间里。
下午明亮的阳光从窗子流泻进来,半拉上的窗帘过滤了一些强光,让它们变得柔和。
克莱德走到窗前,一把拉开了窗帘,他看着窗外明亮的场景,快活地说:“我真喜欢这个世界!”
“真奇怪,虽然你这句话来得十分莫名其妙,但我竟然不想反驳你。”兰斯说,他看了看墙上挂着的电子钟,“现在已经是30号下午三点了?这是怎么回事?”
“艾尔莎说那个空间的时间和这里不同。”
“是吗?”兰斯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朝门口走去。
“你去干吗?”克莱德问。
“回自己的房间睡觉。”兰斯说,“现在是30号,而我从27号早上起来之后就没好好睡觉了。这么算起来都快要四天了。”
“我觉得不能这么算……我们在那边呆的时间大概还不到一个小时呢。”克莱德说,“而且现在外面阳光那么好,我们应该出去转一转——”
“我乐意那么算。你想出去转的话随你高兴,不过现在我预备去睡觉。要是你敢在我睡觉的时候来吵我,那你就完了。”兰斯一边说着一边走了出去,然后一把关上了房门。
克莱德尴尬地看了看被关上的房门,抓了抓那头金发,它们在阳光下看起来灿烂极了。
然后他再次露出了笑容。
他又回到了那片黑暗中。
白色的巨大石门静静矗立在面前,一切都和之前那次一模一样。
脑中的声音又开始催促起来。快打开它!快打开它!那声音说。
“我不想那么做。”他说。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说,但是那门后就仿佛有什么未知的东西一样,让他觉得也许它就这样关着比较好。
嗤嗤的笑声传过来。
别傻了!那把声音再次在他脑海中尖叫起来,你总有一天要推开它的,迟不如早!
他知道它是对的。
他仔细看着那扇门,他知道这门无法用力气推开。他将手贴到了那扇门上,石头很凉,让他忍不住想缩回自己的手。
但他没有那么做。
心脏在怦怦跳动,他甚至感到自己有点儿兴奋。
“钥匙。”他喃喃地说,“我需要钥匙。”
仿佛回应他的话语一般,在他的手下,原本光滑的石面上传来了凹凸感。
他放开手,那里出现了一把钥匙的图样。
那是一种极为精细的样式,几乎难以想象它只是石面上的浮雕。钥匙上用精美的花体刻了一个“1”。
他将那浮雕用力按了下去。
石门发出轻微的声响,然后慢慢打开了。
他走了进去,发现那里依然是一片黑暗,一扇白色石门静默地立在前方。它看起来和刚刚打开的那扇并没有什么两样。
“这真是够了。”他说,“你到底想让我干什么?”
笑声从四周蔓延过来,很快淹没了他。
克莱德猛地醒了过来。
这次他没有忘记自己的梦,顺带的,他还回想起了那天在飞机上做的梦。这种有剧情有发展的连续梦境真的诡异透了。
他从床上爬了起来,窗子外面的天空已经是一片黑暗,夜色中还稀稀落落地亮着一些灯。
克莱德拉亮壁灯,手表显示现在的时间是凌晨两点十五分。
他从窗子探出头,看了看隔壁。兰斯房间的灯亮着,看来他也已经醒了。
克莱德想了想,套上外套,走出自己的房间,敲响了兰斯的房门。
兰斯很快打开了门,看到克莱德的时候他微微皱了皱眉:“怎么了?”
“我做了很奇怪的梦。”克莱德回答。
“哈。就因为这个你特地半夜来敲了我的门?你当我是什么?幼儿园老师吗?”兰斯抱着手臂说,“只不过是做了个梦而已,你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大惊小怪了?”
“你记得那时候在飞机上,我对你说我做了梦但是记不清了吗?我今天又做了个梦,场景是相同的,但是时间上却紧跟着之前的梦。而且它看起来非常真实。”
兰斯把房门开大了点儿,侧了侧自己的身体,放克莱德进了门。
“我可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心理咨询师。”他坐到了床上,对着克莱德说,“不过如果说你非要谈谈你为什么会为了一个梦来找我,那么我也不会阻止你。但愿你的理由足够充分。”
克莱德走了过去,坐到兰斯的身边。
“我梦到在一片黑暗之中,我的面前有一道门。白色的石门,非常巨大。我不知道门后面有什么,但是有人在不停催促我打开它。”克莱德陈述着梦境,“理智对我说我不应该打开它,但是我觉得从感情上,我却渴望打开它。那门非常大,不可能用手推开,但是很奇怪,我知道要如何打开它。于是我打开了它,但那后面是另一道门。”
“然后呢?”兰斯没什么兴趣地问。
“然后我醒了。”
“就这样?”兰斯瞪着克莱德,就好像他刚才说了什么笑话一样,“你在开玩笑吗?这不管怎么听都只是个非常普通的梦!如果你纠结于连续的剧情的话,我可以告诉你,据说有的人能连着一个礼拜做一套完整的梦呢。每天都接着前一天梦下去,就好像看连续剧一样。我真不明白你干嘛非要半夜来找我说这个,你到底是哪根神经出了问题才会觉得这个梦很奇怪?”
“我不知道。”克莱德老老实实地说,“大概它太真实了。”
他伸出手,看着自己的手指。石头冰冷的触感、还有那把钥匙浮雕鲜明的凹凸感都似乎还留在那里。
“门上的钥匙……上面写着‘1’。我不知道这代表什么。”克莱德放下了手,皱着眉头说,“我也不知道这个梦还会不会继续下去。”
“说不定那什么也不代表。”兰斯冷淡地说,“这只不过是一个梦而已,有什么好当真的?你真是越来越婆婆妈妈了。”
克莱德没有回话。
过了好一会儿,他说:“好吧,说不定你是对的。也许是我想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