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斯和克莱德的假期其实还没有结束,事实上,米亚难得好心地把这次任务的时间也从假期中扣除了——克莱德怎么想都觉得是安德雷的那张支票唤醒了那姑娘残存不多的良心,所以他们还可以继续休假。
乔伊斯接了普通的除灵委托,是在北边的格拉斯哥。安德雷刚刚完成音乐会,正好有一段假期,所以也就直接跟了过去。
兰斯大部分时间都泡在赤银的练习场。克莱德觉得他实在是没什么再进一步训练的必要了,明明不管是枪法或者搏击,兰斯都已经无比擅长了。但是这却好像是他唯一的兴趣一样,他对那些训练相当乐在其中。
克莱德从拿到曲谱开始就一头扎进了对于“柯罗诺斯”的调查中。米亚帮他收集了一些资料,但是的确如同他最开始预料的那样,以1803这个年份为线索,在那一段时期之内根本查不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那个时代从来没有一位作曲家——哪怕只有一点儿名气——叫做柯罗诺斯,至于艾琳,她是发现曲谱的那栋房子的一任屋主,她倒曾经是个小有名气的小提琴演奏者。不过她在三十八岁的时候暴毙了,就算是医生也没能说出这是为什么。
米亚试图从她的家族或者亲友中查到关于柯罗诺斯的信息,但是却一无所获。
那毕竟已经是两百多年前的事情了,而艾琳人际关系中,有相当大一部分早已无法追踪。就算是现在还能够追踪到的线索中,也并没有出现过柯罗诺斯这个名字。
他就只留下了一份曲谱。
虽然这种情况在克莱德的预料之中,但是他还是忍不住觉得有些失望。
他关闭了面前的电脑,躺到床上仔细思考自己的人生履历,试图从那些繁琐模糊的记忆中翻出点有用的东西来。
他从还有印象的最早时期开始回想。但是小时候的记忆实在是模糊到了、就算想起来也不太能够确定的地步。多想几遍之后甚至会开始怀疑这究竟是真实的记忆,或者只是凭空捏造的臆想。
他注视着天花板,感觉又回到了还在当刑警那会儿、遇到无法破解的案子时的那种头疼状态。
他开始不自觉地哼唱起那段曲子。
房间里开着空调,一点儿都不冷。他只穿着短袖T恤,露出了线条有力的手臂。左手上臂露出来的部分能够看到一块很大的伤痕,那里的皮肤颜色比别处稍稍浅一些,而且也相对粗糙一些。
脱掉T恤的话估计看起来会更触目惊心,因为左边的肩膀、以及胸口和后背也都是这样。
那是小时候因为意外而被烧伤的后果。
克莱德记得那还是小学没有毕业的时候,家里的东西不小心烧着了,然后正在燃烧的窗帘掉到了他的身体上。因为那件事情他可没少吃苦头。在医院醒过来的时候就因为太疼了而糊了满脸的眼泪鼻涕。
不过显然他那时候的人缘很不错,在他住院那阵子,不仅亲戚们和老师来看望了他,班上的大部分同学也都来探望了他。班上最漂亮的那个女孩子还送了他自己摘的花儿呢。
克莱德猛地从床上弹了起来。
他终于回想起来自己到底是在什么时候听到那首歌了!就是在住院的时候!
那会儿他正在迷迷糊糊半睡半醒之间,有人坐在他的床边,轻声哼着这首歌。因为那是个不认识的人,他还以为那人是在等同病房的其他人呢。
他迅速从床上爬起来,抓起自己的外套,冲出了房门。
兰斯正从走廊那头走过来,他只穿着薄薄的修身外套,额头上还挂着薄汗。显然是刚从训练场回来。
克莱德一边跑一边对他说:“我出去一下!如果有事的话打我手机!”
兰斯皱着眉注视搭档的身影飞快地消失在走廊那头,然后他一边用毛巾擦着头上的汗一边走向了自己的卧室。
克莱德还记得自己小时候住过的医院是哪一家,他跨上摩托,用最快的速度在傍晚的车流中穿行,没过多长时间就赶到了医院。
在他向服务台的护士诉说了自己的来意,并且向他们出示了可以证明自己身份的证件之后,一个热心的小姑娘带着他来到了资料室。
“我们通常会让探病的人都做简单的记录。”她一边翻找着相应年份的资料一边说,“幸好这些资料都还保存着。”
大概折腾了半个小时左右,小护士终于找出了那时候的资料。
“克莱德·怀特先生,1993年5月,因为烧伤住院一个月。”她抽出了一叠资料,它们用订书机订得整整齐齐,她把这叠资料交给了克莱德,好心地提醒他,“您可以在走廊的椅子那里看这些资料,找到您想要的内容之后把它归还到服务台就可以了。”
克莱德诚恳地对她道了谢。
他坐在椅子上,翻着手中的资料。探访名单上有很多熟悉的名字,不过这会儿他没工夫去回忆那些青葱的少年时代。他顺着名单扫下来,然后发现那里都是些熟悉的名字,根本没有那位从未谋面的探访者的痕迹。
他又回过头去看了一遍,依然没有什么收获。
他失望地放下了手里的资料,心想说不定那个人真的只是为了探望同病房的其它病人。
他拿着资料,往服务台走去。
之前那个热情的小护士接过资料,用清脆的声音询问他:“怀特先生,您找到您想要的东西了吗?”
“没有。”金发的英俊青年摇了摇头,对那姑娘露出了友好的笑容:“但还是非常感谢你。”
小姑娘在他的笑容下红了脸,她翻了翻那叠资料,随口说着:“先生,您那时候一定很痛。您看,这上面写着您被送过来的时候已经陷入了昏迷,需要大量输血。不过那时候医院血库的A型血一定是不够了,幸好有人自告奋勇给您输了血呢。瞧,他的名字有点儿拗口……柯罗诺斯·奥利维尔。”
克莱德一把从她手上又抢过了那叠资料,果然,在血液提供者的栏目上,填着一个名字。
——柯罗诺斯·奥利维尔。
但是怎么可能?他不是两百多年前的人吗?
他怔怔地看着那个名字。小姑娘明显被他的行为吓住了:“怀特先生,您没事吧?”
克莱德回过神来,抱歉地冲她笑了笑:“对不起,看到救命恩人的名字有点儿激动。请问我能够把这页资料复印一下吗?我的父母前阵子去世了,他们死前让我记得向帮助过我的人道谢,但是却连他的名字都没有告诉过我……我只是想向帮助了我的人好好表达谢意。”
他说着露出了难过的表情。
“唔,好吧。这位先生看起来并没有要求身份保密……”小姑娘说,“请您等我一下,我去帮您复印。”
回到赤银之后他立刻去找了米亚,将那张纸递给了她。
米亚惊讶地看着它:“柯罗诺斯?是那个柯罗诺斯吗?”
克莱德点了点头,从口袋里拿出了写着柯罗诺斯名字的乐谱,将写着名字的右上角靠到了签名旁边。即使他们并不是专业的笔迹分析人员,那二者的相似之处也一目了然。
并不只是重名,那绝对是属于同一个人的笔迹。
“但是那是两百多年前。”米亚皱着眉头,“难道那是我的同族?但是不对啊,如果是我的同族的话你现在不可能还是一个正常人类。而且我们的血液不可能在医院输血检查的时候查不出异样。”
“我也这么觉得。”克莱德站在米亚旁边,看着她在电脑里输入了那张表格上填的信息,“而且他坐在我旁边的时候是下午,阳光非常强烈,如果他是吸血鬼的话早就变成灰烬了。”
“这些资料是假的。”米亚指着显示屏,“柯罗诺斯·奥利维尔这个人根本不存在。”
“活着两百多年的人也没办法当合法公民吧。”克莱德说,“我是不是应该去找罗德做一个仔细的血液检查?一想到我身体里面有活了两百多年的不明种族的血液我就觉得头皮发麻。”
米亚舔了舔鲜艳的嘴唇,手指却还在飞快地按着计算机的键盘:“说不定味道还不错呢,我可以要求尝一尝吗。”
“想都别想。”克莱德瞪了她一眼,走了出去。
“真小气。”米亚抱怨了一句,然后继续专注地查询起来。
血液检查的结果在第二天晚上出来了。罗德把报告交给了克莱德,但是后者根本看不懂那上面的各类数值和医学术语。他翻着那叠厚厚的东西,皱着眉头对罗德说:“麻烦你直接告诉我结论好吗?你明明知道我看不懂这种东西,为什么还要特地把它给我看?”
“为了向你表示我认真完成了检查,而没有偷工减料。”罗德坐在他的转椅上,支着下巴回答道,“简单概括起来,你的血液没有任何问题。百分之一百是属于人类的正常A型血。”
“你确定吗?我可是被一个两百多岁的人输血了。”
“那么至少说明他从DNA上来说是人类。”罗德说,“我对自己做出的检查结果很有信心,就算你到任何大医院、或者是一流的研究所,得出的结论也只会是这样。你的血液没有任何问题。真遗憾,看来你是没办法变成什么别的种族了。”
克莱德拿着报告,没有说话。但是不可否认,他在内心深处松了一口气。
“也就是说这不会造成任何危害是吗?”为了确定,他又问了一句。
“我觉得这取决于你给危害的定义。”罗德的语调很悠闲,“但是就我看来,你小时候输的不明血液的危害性完全比不上你的那种危险超能力。至少那能够造成物理上的破坏,并且导致米亚赔了不少钱呢。”克莱德无语地看着他,罗德脸上的笑容却更耐人寻味了,“当然,更比不上你家那一位。”
克莱德愣了一下:“我家那一位?”
罗德看着他摇了摇头:“装傻有什么用,现在整个赤银都知道兰斯是你家亲爱的嘛。如果赤银内部有八卦小报的话你们早就已经上头条了。”
怎么又是这件事!克莱德觉得自己太阳穴的神经在突突跳动,为什么不管到什么地方都有人拿他和兰斯的关系来说事儿呢?
“听好了,罗德。”他不死心地做着搏斗,“我不知道你到底是怎么想我和兰斯的,但是我和他根本不是你们想象的那种关系。我确实很喜欢兰斯,但是那是从一个搭档、一个朋友的角度而言,或者是那种对强者的肯定——管它是什么呢,反正这绝对不是你们想象中的那种喜欢!”
罗德惊讶地看着他:“那不是更糟了吗?”
“哈?”克莱德显然没有理解罗德这句话的意思,“什么更糟了?”
“如果说你根本就不是那方面的意思的话,那不就是说你玩弄了兰斯吗?”罗德用一种怜悯的眼神看着克莱德,活像他已经有一条腿迈进了棺材一样,“你最好还是跟兰斯说清楚这件事儿……拖得越久,他直接杀了你的可能性越大。”
“什么叫玩弄啊!”克莱德的声音拔高了一点儿,“都说了我们之间的关系根本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好吗!而且为什么就没人相信在这件事上我才是被动的那一个呢?最开始,他故意用暧昧的语气曲解我的话,让你和米亚误会了我们之间的关系。然后从马赛回来之后,乔伊斯突然吻了我,他因为不想看乔伊斯那种无聊的调戏戏码,所以才用接吻假装声明了他对我的所有权。之后的行为更是为了和乔伊斯斗嘴。这一切根本就不是你们想的那回事儿。”
罗德呆呆地看着他,似乎正在消化这段话的意思。
太好了,终于有一个人肯听我说话了。克莱德欣慰地想。
医务室里安静了一会儿。
然后罗德再次抬起头看着他,问道:“但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我觉得这根本不像他的个性。”
克莱德被问住了。
兰斯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晚上,兰斯从训练场回来,发现克莱德正在房间门口等着自己。
“有事?”他简短地问。
克莱德犹豫了一下——事实上他在兰斯的门口站了快一个小时了,一直在思考怎么问这个问题:“呃,关于接吻、还有你做的那些让别人误会的事情……呃,我是说,你为什么要那么做?让别人误会我们之间的关系也不会带来太大乐趣吧……”
他越说越小声,生怕面前的人一个生气就翻脸不认人。
兰斯看了他一眼:“这样很好啊,反正我看你很顺眼,就算别人那么以为了也没什么不好。而且我每次那么干的时候,你的表情总是很有意思,那可给我提供了不少乐趣。”
“听着,兰斯。”克莱德努力地组织语言,试图向搭档解释清楚问题所在,“你看我顺眼是一回事,我知道其实你挺喜欢我的——”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仔细观察了一下兰斯的表情,发现对方似乎没有生气的意思,这才继续说了下去,“但是我们都知道,那种顺眼、那种喜欢和恋爱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兰斯抱起了手臂,直视着克莱德浅蓝色的眼睛,一字一顿地慢慢说道:
“我对你是怎么想的没兴趣。但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在恋爱?”
克莱德的大脑正式宣告当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