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14

果然,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他只能在外头接应救护车运送过来的病人,通过层层手续防护的隔离病房内则倒映着简稚凉忙碌的背影。

每天能见到简稚凉的时候也是屈指可数。

这让慕晰更加挠心了。

这边的赵谨思也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错,竟是感染了。

这件事在商业也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用餐室。

简稚凉蹲在角落扒着最后一口饭,就听到同事对着另外一边的简稚柔说:“简教授,听说了么,来支援咱们医院去疫区做志愿者的一个人感染了。好像是赵氏服饰的董事长呢。”

闻言,简稚柔拿起筷子的动作都有些沉重。

“嗯。”她低垂着眼,再也没有明媚的笑容,“这段时间被抬出去的医护人员也不少。”

同事看着彼此之间憔悴的面容,叹气:“这病毒也太猖狂了,再这样下去,我也要撑不住了,我好想要回家,好想休假。”

“哗啦——”简稚凉起身,把一次性餐盒丢进垃圾桶,踩好盖子,戴好口罩,立好领子,利落开门出去。

同事错愕地看向简稚柔:“简教授你来这么些天我可以理解,可问题是,刚刚出去的这一位,已经在咱们医院的身前身后区两个地方奋战了足足三个月啊!”

简稚柔费力地勾了勾嘴角,没有再说话。

出了用餐室的简稚凉路过了加急处理的病房,脚步顿了顿,望了眼高耸楼房的一层层窗户,心里是真的唏嘘不已。

这段时间,她见过太多的生死离别悲欢离合。足以赶得上她之前在老家医院工作了两年多的科室被抬出去的人的数量。

通常根据现在帝国的医学条件来说,肺炎就足够难治,何况这是一种新型的病毒。

虽然自己已经很少有时间看网上新闻报道,但是光光她耳边听到的同事的口中就是治愈的病例很少,甚至可以说少得可怜,倒是年轻的仗着自己抵抗力好,还真的有那么些个从这家医院的大门走出去过。

而她回到了这隔离得像是罩着一条条快要溺死的鱼的玻璃罩里,看着一条条鱼艰难地吐着泡泡,痛苦地揪着自己的衣摆,有气无力地说“救救我”的时候,她顿时感受到了自己的无力。

她也很想救救他们,可是这么多天下来,能够呼吸顺畅的人少之又少,多少家属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回荡在她的耳边。

她似乎能够理解了当初一群人围着符雾的时候,那些人近乎扭曲和伤痛到极致的挣扎。

就在今天上午,更有病人在哀求她帮她拔掉呼吸机器的连接管,脸色惨灰,双眼的眼神无比空洞,好不容易开口竟是求她帮他早些走。

对他而言,此刻的活着,却是比死还要痛苦了。

简稚凉清楚地看见,躺在病床上,他的眼里没有盼望。

没有丝毫的光彩。

简稚凉停止回忆,指尖触及自己的名牌,冰冷的触感让她的手愈发的颤抖起来。

“病床紧缺,住不进去啊!”有不少人在预约台拿着手机急得团团转。

简稚凉看他们急红了脖子,眼睛红血丝布满,整夜整夜在这里等着病床空缺好让家人住进去。

她顿时觉得脚步有些虚浮。

“凉凉。你没事吧?”就在快要跌下去的时候,一股力量托住了她。

简稚凉抬眸,对上了某人关切的双眼。

那双眼睛如同几个月前那样明亮。

简稚凉想起了他每次过来送的餐盒,里面不是热腾腾的肉羹就是一些很奇怪的煎饺,还有一些很家常的菜和炒饭。

但是她觉得,最好吃的还是她到宁北中心医院的第一晚,从眼前这个男人手里接过的馄饨汤。

此时此刻,她再也没那么清醒了,她察觉到浑身酸疼,已经好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

她好想闭眼休息一下呢,从来没有什么时候能比现在更让人觉得放松了。

“你在干嘛。快点松开她。”符雾从分析室出来,就看见慕晰紧紧揽着一个医护人员的腰,他看了那么多天早就看习惯了,这人绝对是简稚凉。

“快带去检查!”符雾喊着路过的医护人员。

立马两个负责做检查的收到消息赶了过来。

他们伸手想要从慕晰手里接过晕倒的简稚凉。

“我来。”慕晰的目光坚定,语气亦是很坚决。

“你来个鬼哦!离她远点哦,搞不好你待会儿也确诊了!”检查的人怒斥慕晰的莽撞。

“我送她去。如果她确诊了,你们过来,不注意不是照样会被感染么?”慕晰这些天已经听了太多太多人警告他离医护人员远一点,离他心爱的女人远一点。

他已经煎熬到极致,看不得简稚凉从他身边离开得越来越远了。

好不容易能这样抱着她,他宁愿就这么抱上一辈子。

“我看他是疯了!”有几个家属围观小声议论道。

“这些天下来,谁不疯啊!”

“你看这新闻报导的,什么人什么奇葩事都做得出来。”

符雾拧眉,冷下脸,“快点带他们去。”

见符教授松口,两个检查的医护人员赶忙领着慕晰去相关的检验科室。

检验的过程中简稚凉醒来了一次,她脑中忽地有些不太好的预感,头脑也昏沉得可怕,她紧紧抓着最后一丝意识轻声开口:“慕晰,等我检查好,我有事情要和你说……”

“刚好我也有事情和你说。放心检查吧,我会在外面等你的。一直等你。”慕晰握着她的手,眉目浅弯。

凌晨四点四十八分。

慕晰看着隔离病房的门渐渐关上,自己则被好几个志愿者架了出去。

“放开我,我再看她一眼。”

那是慕晰这么多个月下来,第一次看到简稚凉摘下口罩的脸,那张他心心念念的脸已经被口罩勒出了很深,很深的口子,整张脸亦是灰败到极点。

如同重症患者一般。

只是少了咳嗽的症状。

慕晰看着简稚凉昏迷着被人送到了重症患者的隔离病房,心里顿时被撕裂了一样痛。

当他看到那些重症患者抢救无效被推出来送到后门的专门接应去殡仪馆的时候,他只觉得脑中有什么顿时被掏空。

为了能够留在医院里,他才强忍着不反抗那些医护人员,“治好她,如果不能治好她……”他真的会毁掉这家医院。

其他人何尝不知道这位是个不太好惹的大户人家,人家屈尊降贵来这医院出人力物力财力的,只是……

“在这种传染病下,你就是再有钱有势也没办法。最重要的也得看小简自己的身体素质扛不扛得过了。”

“是啊,小简这些阵子为我们跑上跑下的,一个女孩子能做到这样,已经超乎我们的意料了。”

他们这些天也见过了太多自己的战友倒下被抬出去的样子,这次轮到了小简,心下不由得为她捏了把汗。

“你和我过来一下。”符雾沉着脚步走到慕晰身边,轻声道。

“去哪儿?”

符雾没有说话,只是一直往前走。

一直到走廊尽头,他推开门,示意慕晰进去。

慕晰抬步进去,看见墙上挂着一排又一排的CT片。

还有一些奇奇怪怪的形状的图案。各种很偏门的颜色都有,青黑色,晦红色,紫灰色……慕晰没来由的感受到一股恶心。

连忙转身,瞥见冗长的大理石桌上摆设着各样肺部切片的标本。

慕晰看得只想别过眼。

“这些里头不少都是小简的成果。”

“是你让她过去做这些的?”慕晰很想揪着他的防护服狠狠揍他一顿。

符雾眼眸微垂,语气终于有了些波动:“她是我见过,这方面最有才的……”

“去你X的!”慕晰第一次爆粗口打断他说话,三下两除二摁住了符雾的肩膀,“你早就想过她会有今天?”

“她自己也早就有打算了。”符雾轻捻着指尖,弹去方才沾染的一点血渍,任由慕晰掐着自己脖子发泄自己愤懑的情绪。

确实,决定加入这场战役的,不就早做好了横着出去的准备了。

前不久,还有个年后要结婚的同僚,就这么晾着他心爱的新娘走了。

慕晰心里其实也早明白了简稚凉那样冷淡的人,她会被感染的结果,不就是这几个月死磕下来的么,他这段时间见多了那些脆弱的,能撑到这个地步也是奇迹了。

“说实话,我有许多前辈在前线连续抢救了大半个月就不太行了,年轻的最多一个多月,像护士这种的,两个多月的时候就已经损失了很多……现在三个月下来,简稚凉算是我见过的,命最硬的……”

“你个混球!”慕晰一个拳头就过去了!

他现在不想听符雾掰扯!一个字都不想!

符雾只觉得口腔有血腥味,他含糊不清道:“不过她的潜伏期倒是挺长的,一般人早就发现是初期的话,治愈的可能性还高一些……你别不爱听,她这种又是新的病例了……”

慕晰知道符雾他话里有话。但是关系到他家学姐的后续治疗,他必须得硬着头皮听下去。

他家学姐这回检测出来的是晚期,而且之前的征兆也没被人察觉,她自己也专注于解剖而后又协助医生抢救人,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身体已经透支到那个地步了。

最后符雾用一个字总结抢救的程度:难。

慕晰攥紧了拳,“我现在能去看她吗?”

“现在还不行,你还有后半夜可以休息一下,明天早上估计就差不多可以看一下她。”

慕晰转身,出了储藏室,一路上动作非常机械,走出了医院,慢慢地钻进了自己车里,瘫在了驾驶座上。

这一晚的风雨尤其大,密密麻麻的雨帘扑向他的车窗,除了模糊的灯光,他已经看不清前方的路了。

雨刷还在尽职尽责的刷着车窗。

他的眼皮不知道为什么越来越沉。

恍惚间,他忽地看到了一个画面。

那是一场发布会,有许多记者和摄像。

闪光灯混着其它的灯光,把夜晚照得亮如白昼。

这时,他远远地看到了自己从一辆车上下来,极为绅士的弯腰,伸手去搀扶里面的人。

一个穿着大红色齐肩大摆礼服的女人从车里出来,踩着有亮片的高跟鞋,被他低头伸手细致地裹紧了肩上的披肩。

女人的披肩将她的脸色衬托得愈发娇俏。

她的唇温柔的轻启:“走吧。”

“嗯。”他轻应,眸光似乎宠溺得能滴出水。

只是,慕晰竟是看清楚了当时自己拥着的人,不是他家学姐,而是……简稚柔?!

这是什么该死的梦?

紧接着,镜头翻转,那是慈理有名的大江,一辆豪车飞速地越过那架高速桥,骤而停下。

慕晰清晰地看到了那辆车下分明碾过去了一人。

这时,那辆车里下来一个男人,竟是……赵谨思?

只见赵谨思的脸色寡淡,与平常的温文尔雅截然不同,他走到了那具无法动弹的尸体旁边,用脚尖踢了踢,确认死透了。

他这才放下心来,蹲下,将那个血肉模糊的如同拎麻袋一般,嫌弃无比地丢下了桥。

赵谨思望着那沉下去的渐渐恢复平静的江面,唇角微勾,眸色更加冰冷,“你也有今天呢,简稚凉,你肯定也没想到,抛弃了慕晰以后的下场吧……”

慕晰清楚地听到了他家学姐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