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什么?想拿回去?”
山贼本能加上这几年的戎马生涯, 陆惊雷的警觉程度堪比虎狼,转眼便不见半点睡意。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公孙筠秀,像是要把她的五脏六腑都看穿似的。
“我、我……”
两人挨得太近, 顶不住他的注视, 公孙筠秀紧张得连呼吸都乱了。吱吱唔唔, 半天也想不出个合适的词。
“别想了, 我不会还给你的。”陆惊雷从她手里抠出佛坠, 大大方方地塞回自己的衣襟里,“这是你送我的第一件东西,我要戴一辈子的。”
“送你?明明是你抢去的!”公孙筠秀再次为他颠倒黑白的本事哭笑不得。
“话可不能乱说!你忘了, 是你自己从脖子上拽下来送到我手里的。”
陆惊雷往前凑了凑,大手覆上公孙筠秀的脸颊, 与她三头对六面地看着, 大有追根究底的架式。
回忆当初的情形, 的确是公孙筠秀亲手将佛坠扯下来交给陆惊雷的,可那完全是不得已而为之。面对山贼悍匪, 她为了自保才使出破财挡灾这一招。现在被陆惊雷一说,却成了她故意投以琼瑶讨他欢喜似的。
面对这个强词夺理的行家,公孙筠秀甘拜下风。以她过往的经历来看,继续与他分辩只会把自己弄得更加狼狈,不如立刻闭嘴, 权当吃亏是福。
看公孙筠秀的小脸涨得红红, 一副很不服气却又只能全盘接受的委屈模样, 陆惊雷就喜欢得无法自拔, 恨不得再多欺负几下才好。
“想起来了?”扣住她的下巴, 陆惊雷忽地贴上去,没羞没臊地说道:“一大早你就冤枉人, 该怎么罚?”
“什么?”
公孙筠秀不察,被陆惊雷吻了个正着。狗急了都要跳墙的,面对他饿汉充饥似的猛啃乱吮,她又羞又气,便拼了全身力气去推他。结果虽然成功了,自己也因为太接近床铺边缘,不慎跌到了床下。
“摔着没?!”
陆惊雷的手再快,也赶不上她跌落的速度。趴在床边看着她笨手笨脚地从地上爬起来,原本的担心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捧腹大笑的冲动。
事实上,他也真的大笑起来。
公孙筠秀委屈地瘪着嘴,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可这一眼不但没有起到警告的作用,还让陆惊雷笑得更加厉害,活像有人在挠他脚板心似的。
也不能冲上去把他那张讨厌的脸给撕了,公孙筠秀只好自认倒霉。穿上鞋子,她一边揉着自己的右臂,一边往门外走。
“你去哪儿?”
以为她生气了,陆惊雷连忙止住笑意,跳下床,两步跨到她身边,将她拦住。
会笑是因为觉得她的模样憨态可掬,可爱得紧,不过这理由她多半是不会接受的,所以陆惊雷很识趣的收在了心里。
“我去打水。”看他穿着单衣站在屋中央,两只脚丫子还光着,公孙筠秀不由打了寒噤,“你下床做什么?快些回去!”
被她赶回床上,陆惊雷笑着拉住她的手,一脸好心地问道:“你想穿成这样出去?”
顺着他的目光低头,公孙筠秀才发现自己身上的小袄不见了,难怪会觉得冷。刚才真是气糊涂了,才没有发现自己少了衣裳。可她昨天明明是和衣躺下的呀!
憋着笑,陆惊雷从床里拿出她的小袄,小心翼翼地递到她面前。
“……”
公孙筠秀气得话都说不出来,这无赖居然半夜脱她的衣服!
“不关我的事,是你半夜热得受不了,自己扒下来的。”
这一回陆惊雷可没有颠倒黑白。要是让他动手来脱,哪可能只脱一件袄子就算完了?不过,他此时早已没有诚信可言,把心掏出来公孙筠秀也不会愿意信他。
忿忿地扯过小袄穿到身上,她暗自打定主意,再也不要与陆惊雷同床共枕。随他伤重到死都不行!
“天还早着呢,你就起来做什么?”陆惊雷还想试着把她哄回床上。
“公主今天走,我得去送行,诸莹和彩儿都要跟着她一起离开。”怕他会到联想到程仕之,公孙筠秀抛下之前的“恩怨”,强作平常地回答。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心虚,明明与程仕之并未怎样,却总是担心陆惊雷抓到把柄。大约还是因为那一夜……一想到那段不堪的记忆,公孙筠秀的脸色便控制不住地黯淡下来。
陆惊雷只当她是为了姐妹分离而伤感,于是叮嘱道:“公主那儿不要走得太近,那女人疯得很,小心被她连累。”
天底下大概也只有他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莽人会这么形容一国公主吧?公孙筠秀真想教教他祸从口出的典故。不过,自从那晚见过公主杀人,她也确实有些害怕。不管陆惊雷有没有提醒,她都不会主动亲近公主的。从前不会,今后更不会。
“过来。”
“嗯?”
被陆惊雷的召唤拉出思绪,公孙筠秀几乎是习惯成自然地走到他身边。等到想反悔时,手臂已经被他扣住。
“你要做什么?”她再度紧张起来。
看她一副老鼠见到猫的样子,陆惊雷就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怎么一直在揉胳膊?摔着了?”他问。
从刚才就注意到公孙筠秀这个无意识的动作,陆惊雷怕她从床上掉下去的时候跌伤了。
“没事,只是有点发麻。”
公孙筠秀想抽回手,可惜没成功。
“好好的怎么会麻?”
陆惊雷一边皱眉,一边麻利地帮她揉开了。几年的军旅生涯,又有张子青这样的大夫做大哥,舒筋活络的门道他还是懂一点的。
最讨厌他明明干了坏事,却又理直气壮的正义模样。公孙筠秀把眉头皱得比他还狠,说:“还不是被你压的!”
陆惊雷停下手,面无表情地盯了她一会儿,终于控制不住,再次大笑起来。公孙筠秀被他搂在怀里,无处可逃,只能听任他笑个痛快,小脸红得像一口气打了二两胭脂。
辰时,护送公主的人马结集在城主府外,整装待发。
公孙筠秀早上跑去偷见诸莹与南彩儿未果,只好随着李克勇他们一起在大门口等候。一同在场的还有程仕之。
他的神色如往常一样沉静安稳,仿佛昨天的冲动之举从未发生过。公孙筠秀因为佛坠的事还有些纠结,想找机会与他解释,却察觉到他不着痕迹的闪避。放弃几乎是瞬间的事,公孙筠秀觉得就这样断了也好,反正今后都不可能再与他有交集。至于心里空悠悠的情绪,她也分不清是因为松了口气,还是彻底了断后的空虚失落。
不久,六公主贺兰端琦在大王子贺兰端烈的陪同下,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她仍是一身红衣,衬着鲜活的面色,看上去容光焕发。
远远的,所有身份低微的仆从与军士就开始行跪拜大礼,公孙筠秀也在其中。李克勇已是统领,只要躬身作揖即可。陆惊雷有伤在身,并未前来。
大王子为人冷峻,与六公主非一母同胞,实在算不得亲厚,所以一路沉默着,直到将妹妹送上车驾,才道了句珍重。
诸莹与南彩儿如今贴身伺候公主,自然要跟着她一起上车,匆忙中只对公孙筠秀投来一瞥,找不着话别的机会。
就在公孙筠秀感觉遗憾的时候,诸莹却突然挑帘下车,挥手将她招至车前。
六公主高高在上的声音自车内传来:“你之前说离了本宫便不知该何去何从。今天本宫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上车来,本宫就带你回北泽。”
没想到公主会突然说起这个,不仅是公孙筠秀,诸莹也难掩面上错愕。甚至已经转身的大王子都停下了脚步。
公孙筠秀是他赏给陆惊雷的,要是贺兰端绮把她带走,无异于当众驳他颜面。所以没等公孙筠秀开口,大王子便不悦地责斥妹妹:“你又在胡闹什么?”
六公主坐在车里,外头看不见她的表情,只能从声音里听出几分冷意,“公孙筠秀是我的人,大王兄没有问过我就随意送了出去,如今我为她主持公道,怎么能算胡闹?”
“她不过是你陪嫁的乐女,为兄难道处置不得?”
“大王兄说笑了。只是打狗还得看主人,大王兄难道不曾听说过?”
两兄妹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针锋相对起来,公孙筠秀被夹在中间甚是难受,但旁的人也插不上嘴。毕竟这巴托城里,谁也大不过他们两个。
公孙筠秀不明白的是,为什么隔了两天公主才对她说这些。如果是两天前,她也许还会在去留之间犹豫,可现在……她已经做出承诺,这辈子都不会离开陆惊雷。
“那好。既是你说要为她主持公道,那吾就还她一个公道。”不欲与妹妹再作争辩,贺兰端烈把问题丢还给了公孙筠秀,“你若想随公主回北泽,就自己上这马车吧!”
说完,贺兰端烈拂袖而去。
感觉全部的视线都集中在身上,公孙筠秀赶紧跪下,不卑不亢地说:“公主抬爱,奴婢感激不尽。”
南彩儿以为她要上来,立刻从车里探出头,问道:“你要上来吗?”
她其实一点儿也不希望公孙筠秀上车,在她眼里,陆惊雷就是公孙筠秀最好的归宿。她如果跟公主回北泽就是犯傻。
“奴婢想留下。”
公孙筠秀的回答让南彩儿松了一口气,公主却不高兴了。
“那你来之前说的话,都在欺骗本宫吗?”
“奴婢不敢。”这罪名扣下来公孙筠秀可担不起,于是她伏下身,额头点地,紧张地答道:“陆将军有恩于奴婢,奴婢才会选择留下来。奴婢断不敢欺骗殿下。”
“他于你有什么恩?他救的是诸莹和南彩儿,要报恩哪里轮得到你?这样吧,你跟本宫回北泽,诸莹留下。”
见公主突然把矛头掷到自己身上,诸莹一下子就白了脸,立刻跪在公孙筠秀身旁,恳求道:“奴婢这辈子只想跟着公主,求公主成全!”
六公主仍在车里不见人影,跪在车帘边的南彩儿回头看了她一眼,立刻被吓得再也不敢抬头。
地上很凉,膝盖虽然绑了虎皮护膝,寒气还是不断地侵进公孙筠秀的皮肤,恨不能钻到她的骨头里。公主不发话,她也不能起来,时间越久,越是折磨。
www☢тTkan☢c o 终于,一直在后方的程仕之走了过来,绕开公孙筠秀与诸莹,立在马车边,轻声提醒公主:“公主殿下,时辰不早了,该上路了。”
公主到底归心似箭,并不想耽搁,却又不愿放公孙筠秀舒坦,于是问程仕之:“程大人觉得本宫应该把你表妹留下吗?”
程仕子低着头,沉默了片刻,道:“人各有志,她既然想留下,公主就成全她吧。”
马车里传来一声冷笑。随后,公主终于开了恩典,说:“那就照程大人意思吧。”
一听这话,公孙筠秀紧绷的身体终于松懈下来,连忙叩首谢恩。
低头时,她的眼睛扫过程仕之的鞋面,待到抬头,程仕之已然走远。望着他削瘦的背影,公孙筠秀只觉莫名萧索。
诸莹以为这场麻烦终于过去了,复又登上公主的马车。谁知公主竟然不肯收回成命,真的要把她留下来,赏给陆惊雷。
诸莹半天才从巨大的震惊里回过神,追着前进的马车疯跑了好一阵,直到被远远抛下,才跪倒在地上,哭得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