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苍罹震惊的凝着眼前这个缓缓跌落的女子, 直到她几是触碰到冰冷地面的那一刻,他方才以这一生最快的速度飞奔过去,然而, 却也不过将将触到她的衣角, 他便清澈听见一声巨大地“砰”的声响。
南宫苍罹不知那究竟是霁月跌落在地上的声响, 还是他的心在顷刻间碎裂的声响。他想, 他不必要知道了。
“霁儿……”南宫苍罹微微张嘴, 极艰难方才念出一个准确地唇形。这一刻,他连瞥一眼一旁惊愕站立的凤云都没有了力气。早知如此,他就该杀了她。
霁月静静体味着在他怀中的温度, 扯起嘴角微微一笑,眼眸凝向凤云时是如阳光般的和煦温柔。
她道:“苍罹, 师父她……她是你的亲生母亲。”
南宫苍罹震惊不已的凝向凤云, 望见凤云同样错愕不已的神情。霁月却是已然缓缓伸手将南宫苍罹推开, 他许是太震惊了,亦或是整个人都麻木了没了知觉, 所以竟是由着霁月将他推开。他的怀里空落落的,满脑子都是都是前日霁月戴着朱砂假面的时候,厉声提醒他的那句话,她道:“南宫苍罹,苍罹, 罹难之罹, 地下深埋的那人该有多恨你, 才会与你取了这般名字, 如何对得起你江山一统的高位?”
她曾提醒他, 却也不能道破。一步一步算计了他们二十余年的却是他的亲生母亲,他如何能够相信, 又如何肯接受这样的事实?
苍罹,师父她……她是你的亲生母亲。
她是你的亲生母亲。
亲生母亲。
南宫苍罹满眼都是凤云睁大了双眼泪水仍不住流落的脸颊,仍是幼时会想,他怎么长得既不像父皇也没有一分同母妃相似?甚而母妃对待他的态度虽是关爱,却是从未将他带在身侧,更多时候是将他交由身边的小宫女带着。那时,他只以为母妃是因为父皇不常来看她所以心情不好,却原来……原来那一声“罹”便说明了所有。
那是刚刚记事的时候,无意撞见父皇同母妃的谈话。那时,月离刚刚诞下,是个还未曾取名的小婴孩。
隔着一道门,他隐约听见父皇极是不悦的口气道:“罹?你又要取名唤罹?”
母妃的声音却是温和淡定许多,道:“是分离。”
然而,一同清澈听见这句话的还有穿过青阳几近透明的身体匆忙赶来的南宫月离。
“大哥!”南宫月离急急地唤他一声。
南宫苍罹错愕的转过身,不曾问一句“你怎的回来了?”便凝见霁月不知何时竟是顾自站起身来,胸前一片嫣红,仿若曼珠沙华在暗夜里绽放。
她一步步后退,身上那件素衣随着她的脚步一寸寸碎裂,最后飞舞飘扬的却是那件他曾经亲手为她穿上的鲜红羽衣。那是千年前凤凰仙子的衣裳,鲜艳而热烈,却在这最后一刻让他不论怎样伸出手去都再不能抓住她。
霁月一步步后退,凝着南宫苍罹依是深邃漆黑的眼眸,嘴角的鲜血缓缓淌下。她突然扯起嘴角许他一个明媚的微笑,略掺了些轻微的负疚浅浅道:“苍罹,对不起。我逝去后请你好好的,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师父。”末了,又是清浅着补充道:“沙华会带你去见你想见的人。”说罢,便轻轻闭上眼,任由身上鲜艳热烈的衣服愈发明媚,直至那鲜红如血散发出滚烫灼热的气息,逼得南宫苍罹同凤云都是不自觉的后撤。
依是南宫月离尚身处事外,如此方才得以轻声呢喃道:“浴火凤凰。”身侧一道清凉的寒意袭来之际,南宫月离诧异的转过身,不可置信的盯着青阳。
南宫月离紧紧地盯住青阳,一双眼眸深深地锁住他,却也只能这般瞧着。眼睁睁看着青阳一步步走向几是要变成一团火焰热烈燃烧的霁月。他将手缓缓伸向自己的胸口,手掌张开,五指顺时化为利刃,刺入胸口那一瞬,霁月终是不再凝着南宫苍罹,她回过身来,唯有两行清泪滚落。
她与他相视一笑,青阳剜出那颗心,血液滴落在地上发出浑厚的声响,透着殿外强烈得光线几是能够清晰望见那个在他心中畅快游动的蛊虫。他素白的指尖轻轻掐入,那蛊虫便在他掌中死去。
南宫月离毕生都记得那一日青阳最后说得那一句话,他道:“霁儿,剜心之痛我代你受了,真好。”
青阳说罢那句话便走入那团火焰当中,他寂静的看着,什么都不能做。
直到最后的最后,那团火焰熄灭,落下一地的余烬残灰,他刚要上前一步,便有一阵风起,她留给他最后的骨灰也在顷刻间随着风起消失殆尽。唯有那块鲜艳如血的凤凰令,安静地躺在地上,听着所有停歇的心跳会何时再响起。
他道,霁儿,剜心之痛我代你受了。
这句话落入南宫月离的耳顶多身心震撼不能自已。南宫苍罹却是清澈懂得其中含义,那是最初霁儿为了取得他的信任而立下的誓言。
“苍天在上,厚土为证,自今日起,我霁月必定助公子结束这乱世。天下一统前,霁月这一世只认公子南宫苍罹一人,心甘情愿为公子大业万死不辞!若有违誓,霁月将受剜心之痛,且不得好死。若红尘破乱,霁月必挫骨扬灰,死亦不得安宁。生生世世,皆为奴为隶!”
霁儿的誓言竟是要一个个实现了么?
南宫苍罹长久地站在大殿之上一动不动,连凤云何时被南宫月离送去了某座宫殿都不曾在意。
直至第七日,殿外一众大臣轮番跪在外面请求面见圣上,南宫月离瞧一眼皇兄,心知皇兄纵使内力深厚,却也抵不住七日七夜不吃不喝就这般怔怔的蹲坐在地上,他几是要将自己坐成一尊雕像,且是一尊没有神情的雕像。
他知他心中苦楚,所以,自始至终也不曾上前劝慰一句。
就如同……如同凤舞前去那座青楼营救千夏之时,他清澈的望见千夏素未绽放过的欢喜,连同那双枯萎了许多日的眼眸都亮晶晶的,似是泛了晶莹的水花,他看着心动不已,再一步,便是心事凋零。
南宫月离凝着沈千夏紧紧跟着凤舞的目光,在走出青楼之后终是打断她,敛下黯然郑重道:“千夏,我必须要回宫了,皇兄他……”
沈千夏却也不曾错愕,她本就是玲珑剔透的女子,当日能做得南国边城守将又岂会是对待世事人情懵懂之人,只是各有各的执着罢了。她微微垂首,低声道:“对不起。”微顿,又是乍然抬起头来,无谓一笑,许他一个有力的拥抱,甚是爽朗道:“后会有期。”说罢,便策马离去。
说到底,他并不知她的归途。亦幸好,他并不曾真切望见她与那个天下第一的杀手并肩离去。如是那般,他这一生,只怕是些微的希冀都不敢拥有了。
几是夕阳落幕的光景,南宫月离方才遣散了那一众大臣,天下初定,皇兄如何能少的了他们的扶持。
南宫月离缓缓推开那扇紧闭的大门,南宫苍罹依是那般垂首的模样,只额前碎发分明多了许多,整个人亦是削瘦憔悴了许多。他的身后紧紧跟着一名女子,有着一张极是平凡的样貌,衣裳亦是肃静,那一双眸子却是安定冷静,仿佛即将面见的不过是偶尔路人,而并非是一统天下高高在上的君王。
南宫月离走近南宫苍罹后附和着蹲下身,轻声道:“皇兄,朱砂姑娘来了。”
南宫苍罹虽是不曾应答一声,南宫月离却是晓得他依然听进去了,只因皇兄涣散的眸光,略略收缩。朱砂,多少算是和霁月有些关系的人吧!与她相关的人,想来皇兄都会记得的。
南宫月离复又垂首低低嘱咐道:“皇兄,朱砂姑娘同十七带我们去一个地方,你可……”
南宫苍罹倏地打断他,“走吧!”
“呃?”南宫月离以为皇兄终是恢复了清醒,埋头瞧见他的神情,却也不过是准备了站起身来,那一副样子,依是不死不活。
南宫苍罹许久不曾动弹,乍然起身时,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幸而南宫月离眼明,及时扶住了他。南宫苍罹头也不抬,甚而不曾抗拒,只任由着南宫月离扶着他缓缓走出大殿。
殿外的天色已然暗了,十七乍然落地那一刻,凝见南宫苍罹煞白的脸颊,方才第一次意识到,有许多事,他明显是做错了决定。尽然,他并不曾做过任何决定。可是,他眼中有了霁月,想来都是错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