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白子轻轻落下，发出清脆的声响，轩辕昱川收回手，视线淡淡地落在棋盘之上，看不出悲喜，“皇上的这一步棋，走得太险了。”
“也走得阴狠。”白刃冷哼了一声，捏着手里的棋子，半天举棋不定，“那主上的意思是……”
“去南方。”他的声音依旧淡淡的，冷清的目光就像是在诉说别人的事一般，“若是淆军入侵，国都没有了，我夺过来又有何意义？”
“哎。”白刃有些不甘心地落下了一颗黑子，“皇上还真是老奸巨猾，眼看着就要成功了，一道圣旨就将主上所有的努力全部给破了。”
“他是堂堂天子，若是这般轻易就败了，我倒是还会有些失落呢。”轩辕昱川不假思索就落下了棋子，嘴角有一抹淡淡的消息，看起来有些惊心动魄。
白刃摇摇头，“我学不来主上的镇定。”
“看你下棋，便知你今日心情浮躁。”轩辕昱川再落下一子，整个棋局忽然就被他控制住了，他微微抬起眼睛，看着白刃，“错过了这一次机会，自然还会有下一次……”
“可是……”白刃不甘心地咬牙，“那戈渊岂不就是白死了？”
轩辕昱川的眼神忽然变得幽暗，“她不会白死。”
白刃还想说什么，面前的人忽然起身，离开了，“今日是下不了棋了，陪我去走走。”
“是。”白刃跟了过去，不远不近地站在他的身后，他自知主上是被戈渊的事情影响到了情绪，也就闭口不谈。
“薛孟海的伤如何了？”
“已经可以下地了，也开始处理公务了，他身强体壮的，用不了几日就能恢复……”白刃说完这些，犹豫着该不该说后边的事，抬头偷偷看了王爷一眼，感觉他心情有些不佳，就没敢开口。
轩辕昱川点点头，绕过亭子，往后院走了去，后院的雪刚被打扫干净了，不多时又铺了厚厚的一层，踩在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飘落的鹅毛大雪，也渐渐花白了他的头发。
“主上要去南方，属下请求跟随。”
“嗯，那就你和孤毅跟着吧，让愁生和乐天留在陀螺山，既然已经暴露了，也就无需太过遮掩，等我回来之时，也就是我讨债之日了。”轩辕昱川微微一笑，温和的气息环绕在周围。
“那，还招兵买马吗？”
轩辕昱川点点头，“这件事让乐天去办最合适，就用昱王爷的名义。”
“公然对抗朝廷，怕是有些……”
“我就是怕别人不知道呢，那皇上……今夜就必死无疑呢，太子疯了，群龙无首，我就是要在这时机里招兵买马，收拢那些寻求庇护的大臣们……”
“主上好计谋。”
轩辕昱川忽然想到了什么，“白刃，你觉得我凯旋归来之后，如果娶了兰儿，会如何？”
白刃大惊，“必然失去民心！还请主上三思，等……”
“可是已经等不了了。”轩辕昱川微微叹息，“你替我想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吧。”
“主上……”
“你先回去吧，有事我自会叫你。”
“是。”白刃退下了，他临走之前看了淡漠的主上一眼，忽然替那个惨死在悬崖之巅的人，感觉到不值……
白刃离开之后，轩辕昱川缓缓朝后院走去，每一步都踩在雪地之上，咯吱咯吱的声音让他的心绪越来越远，一片片的白色，就像那天的霜地一样，血滴在了上边，慢慢将雪融化了……
他嘴角的笑渐渐变得有些刺眼，伸手去接住一片雪花，刚一触及他的手心就化成了水珠，躺在手心里晶莹剔透的一粒，忽然用力将它握碎了。
阿渊。
似乎只要一看到雪，就会想到这个名字，然后就是一阵密密麻麻的痛，任何的喜悦都冲淡不了。还有那片刺眼的红色，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想起鲜血满地，一直顺着他的腿往上，染红了他的衣袍，从地狱里伸出一双手紧紧抓住他，突兀的眼睛看着他，嘴唇一直在蠕动着：下地狱吧……
呵呵，他本来就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怎会害怕再下去呢？只是每次午夜梦回，那股淡淡的心痛是怎么也否定不了的。
“昱哥哥？”柔柔弱弱的声音从屋子里传来，兰儿从窗户口看到了王爷，就急急忙忙跑过去开门。
外边在下雪，对她的身体来说太冷了，轩辕昱川几乎是不假思索就快步走过去，在她还没来得及开门之前，迅速钻进去，把门关上，然后一把将她打横抱起来放在床上，细心地拉过被子把她捂得严严实实。
屋子里还有两个贴身丫鬟，见到这样都忍不住偷偷笑了，轩辕昱川回头淡淡一扫，就让她们全部闭了声，“把窗户关上，出去看看药熬好了没有。”
“是。”丫鬟们连忙关上了窗户，悄悄出去了。
房间里暖和得很，房间里放了两个火炉子，柴火烧得正旺，床上还有一个暖炉，精心呵护着兰儿体弱的身体。轩辕昱川看着瘦小的兰儿，忽然忍不住想起了另一个人，她也是这样瘦瘦的，养不大的样子，却坚韧得让人害怕，从来不曾听过她喊过痛，也从来不曾反抗，逆来顺受，她的屋子总是又暗又冷，没有火炉，也没有丫鬟……
“昱哥哥？”兰儿轻声喊他的名字，眉目间有一抹愁容，惹人爱怜，“听说姐姐她……昱哥哥是不是为这件事神伤？”
轩辕昱川恍然回神，笑着抚摸着她的发髻，“你只需要好好养病，其他的都不是你该管的事情……”
兰儿轻声抽咽了起来，“可是，可是……至少该将姐姐的尸骨带回来厚葬啊，姐姐是昱哥哥的人，怎能让太子带走了……”
轩辕昱川仍然笑着，目光有些幽深，“兰儿不必忧心，我知道怎么做……”
兰儿点点头，泪眼朦胧。
“情绪太激动对身体不好，你只要好好养病就是了，其他的都不用多管。”他温柔地轻拍她的头，“等我从南方回归，就娶你为妃。”
兰儿视线闪烁了一下，晶莹一片。忽然就扑进他的怀里紧紧抱住他，“昱哥哥，你是认真的吗？”
轩辕昱川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有些歉意地说：“但是王妃的位置，我许给了阿渊，只有委屈你做侧妃了……”
“不委屈，不委屈……
”兰儿哭着抱住他，“姐姐才受了委屈……”
他嘴角的笑越来越淡了，轻轻拍了她的肩膀，就安静地抱住她，沉默了很久。
丫鬟端来了汤药，轩辕昱川亲自接过药碗，轻轻吹冷了汤药，才温柔地喂到她的嘴边。旁边的两个丫鬟一脸羡慕地看着，忍不住说道：“王爷和兰主子才是天生一对嘛！外边的人不知道兰主子的存在，都在外边乱传。”
兰儿有些娇羞，偷偷看了他一眼，他的眼温柔如水，他的笑动人心魄，哪怕只是坐在她旁边不看她，也让她觉得心跳如雷，这样优秀的人，把他所有的好都给了自己……
轩辕昱川忽然放下了药碗，回头看了那两个丫鬟一眼，淡漠的瞳孔折射出冷意，让她们吓得哆嗦，他又忽然温柔地笑道：“我还有些事，兰儿的药就麻烦你们了。”
“昱哥哥……”兰儿抓住他的手，有些楚楚可怜，“是不是兰儿惹你不高兴了？”
他弯腰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别多想，我只是突然想起还有些要事，你好好休息，别再吹风了。”
兰儿乖巧地点了点头。
王爷一出了门，两个丫鬟才松了一口气，面面相觑，“王爷刚才的眼神好吓人……”
兰儿眉间有些忧郁，柔柔弱弱道：“姐姐刚过世，昱哥哥心里难免有些伤心，你们就不要再提和姐姐有关的事情了……”
“兰主子，我们错了……”
兰儿勉强点点头，虚弱地一笑，手下的被子却被她用力拽成了一团。
轩辕昱川出了房门，雪花立即就飘到了他的脸上，冷风侵骨，反而舒爽了许多，心里的闷意也消散了许多。戈渊的事是他一手造成的，他准许自己对她无情无义，却不允许别人说她半句不是，哪怕只是轻飘飘的一句“乱传”，也让他心里不舒服到了极点。
他愿意娶兰儿，宠她入天，却也不愿意把王妃的位置拿出来，戈渊的王妃身份是他默许的，哪怕他能狠心地任由她死去，却不允许别人质疑她的身份半分。兰儿扑到他怀里的时候，他并不是没有感觉到她极力掩饰的失落，可是他仍然不愿意改变自己的决定，随后那两个小丫头看似不经意的话，却突然触摸到了他的逆鳞，提醒着他曾经所犯下的罪孽。
他对兰儿的宠爱，对她的忽视，让府中人尽情地冷落她、厌恶她、甚是恐惧她，她为他驰骋杀敌，却被朝中人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受尽诽谤……他给了她什么呢？好像什么也没能给，就连她最后抓住他的衣摆，想对他说最后的遗言，他却因为害怕看她的眼睛而落荒而逃。
从来不知道他会对一个人愧疚至此，会因为一句对她稍稍不敬的话，就忍不住勃然大怒。那他以前在干什么呢？那些人欺她的时候，他又在做什么呢？
雪下得大了，在他的脚印上又铺了一层，他眯起眼睛仰头看天，忽然又想到今年的第一场雪。戈渊说她是在雪天出生的，他记得她告诉他的时候，也正在下第一场雪，他就笑着说：“以后每年的第一场雪，就是你的生辰。”
她生在雪天，也死在雪天，一无所有地来，又一无所有地走，干干净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