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鼻走后。断云王便彻底抛弃了他的人生第二信条。执起了不该这时执起的刀,又抱出金属盒子,平放于地,将盘算好了的切割尺寸与力度默念几遍。“咔嚓”一声,手起刀落。方方正正的金属盒子,连带里头的‘天外来石’,就这样被切割成了奇妙异常,精细绝伦的六边形形状。
他对自己的手艺向来很自负,这几下切割功夫,足够一位铸剑师受用百年。
他拿着切割好的宝贝,匆匆往崖下走去。他要到“炼铁炉”、“炼石炉”,连夜开工,为那件世出神兵,做最后的雕琢。
翌日,服罪宫地牢。龙得开从地牢走出来时,太阳刚刚升起。他抬手遮着眼,光辉太过热情,刚从黑暗过渡来的人是消受不起的。
他脸上带着倦容,干脆就这样坐在广场中央,冰凉的大理石上了。
他刚和下面三个不太识相的,恶贯满盈却总以为自己是天王老子的人狠狠干了一架。结果自然是叫他们吃了顿“饱饭”,其中一位被修理后,居然还趾高气昂地叫嚣道:“有种明天再来!”龙得开真想一掌把他了结了,可转念一想:这样岂非遂了他愿?
“死?”龙得开眯眼望着骄阳,喃喃自语道:“你可不配那样的待遇。”
他沐浴阳光,阳光和煦,令他身子一下暖和起来。太阳真是个好东西,成天心事重重,烦恼不断的人,跑出来晒一晒,多半也会变得豁然开朗。
他看见太阳光晕中有道褐色光斑异常亮眼。便冲天上招了招手,光斑即刻变成道褐色闪电,“呼喇”一声落在他身前。
“俞鼻,你今天看来不太好。”龙得开笑道。
连阳光也抹不掉他脸上阴霾,他今天确实不太好。
“我今天很好,就是不知道明天、后天还能否这样好。”俞鼻心事重重道。
“嗯?”龙得开仰头瞧着他,“怎么?遇到麻烦事?”
“龙得开!”俞鼻忽然问,“我们是不是朋友?”
龙得开怔了怔:“自然。可我不明白你为何这么问?”
“拜托你一件事。”俞鼻仍然自顾自道。
龙得开站起来,他感到俞鼻今天有点不太对劲。
俞鼻咬咬牙,似乎酝酿着一个很大的决心。
“你说。”龙得开道。
俞鼻看着他,说:“替我保管灵魂之眼。”
“什么?”龙得开浑身一震。
“请不要惊讶,”俞鼻道,“只是想把看到的事,交给你保管而已。”
龙得开沉声道:“你打算那样做?”
俞鼻点头:“是。叫我们的灵魂之眼相通。我看到的,你也能看到。”
“我可以答应。”龙得开顿了顿,“但我必须要知道你在做甚么。”
“我在查八年前断云王遇刺一案。”俞鼻双手支腰,望着太阳,“这桩事背后,我怀疑隐藏着一个极大的危机。”
“断云王?”龙得开皱了皱眉,“断云王”三字对他来说可大有故事。
“什么危机?”他问。
俞鼻沉声道:“乾坤魔刀。”
龙得开太阳下眯着的眼忽然睁开来:“水凌空的乾坤大刀!”
“嗯!”
“这是这么一回事?”龙得开上齿咬住下唇。
俞鼻哼了声:“我还没弄清楚。你的问题我暂时没法回答。只知倘若处理不好,断云王会立即把我大卸八块。”
龙得开想了想,说:“这件事你不该一个人应付。”
“我知道。”俞鼻叫了起来,“判官长害怕招惹断云王,不许我追查,但事已至此,休想叫我放下不管!怎样?你答应我——”
龙得开沉思片刻,道:“我答应你。只可惜我此刻走不开——真遇到危机的话,你最好叫手足们帮忙。”
俞鼻说好。
于是两人面对面盘膝而坐,灵魂之眼射出的红色光芒一下子将阳光隔绝到了九霄云外。
午后,诛灵儿与花妩媚在深山老林的一处喷泉边坐下。他们已经打听到,那位褐袍大鼻子住在一个叫“服罪宫”的地方。服罪宫有多远?他们没打听出具体数字,路人最多指指大致方向,便忙不迭走了,好像那里是地狱、鬼门关似的。
花妩媚捧起一汪清澈透明的泉水拍了拍脸,对趴在池边喝水的诛灵儿道:“我们都走了三天,还没走出这片森林。”
诛灵儿半张脸浸在水里,也不知真的喝水还是借水沉思。
“你说句话。”花妩媚用肘轻击他的肋。
诛灵儿抬起头,头发,眼睑,鼻尖,下巴,挂满了水珠。
“既知方向,我们只要坚定不移地走下去,总有一天会到达。”他这样说。
“我有些担心,我们犯了事,这样贸贸然找上门,不知会不会——”她咬着青葱指尖说。
“有我在!”诛灵儿挺起胸膛,露出男儿本色。
花妩媚笑了笑,然后叹了口气:“我真想快些找到阿水他们,然后一起回家,像小时候开开心心地生活。”
诛灵儿随她构筑的画面陷入了憧憬。
但见褐影一闪,俞鼻竟出乎意料地立在百米外的枝头上。
两人站了起来。
“别动!”俞鼻远远喝道。
诛灵儿步伐方自迈出,便又驻足。
俞鼻全神贯注盯着他一举一动,大声道:“想知道当年关于他们的事?”
“想!”两人又惊又喜。
“那好!”俞鼻说,“后天这个时候。我如果没来,你们就到‘服罪宫’找一个叫‘龙得开’的人。服罪宫可知道?”
诛灵儿急道:“知道方位!”
“可以的。”俞鼻眼神变了变,“但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俞鼻道:“我要在你身上布施一道咒法。否则天知道你那把刀什么时候又发作?”
“我答应你!”诛灵儿想都没想就答应,花妩媚轻轻拉住他手臂。
“媚姐。”他笑了笑,“没关系的。如果真能找到阿水,我愿意冒这个险。”
“好!”俞鼻大赞了声,对付他们,简直比老奸巨猾的断云王容易太多,“背转身,受我一掌!”他抬起一只右掌,掌心旋出幽光。
诛灵儿转身,花妩媚挨近身拉住他的手。诛灵儿看着她眼睛:“刀在我身,他害不得我性命的。”她含泪点头。
褐影倏进倏退,诛灵儿感到后背一阵阵刺痛时,俞鼻足尖已在原来那棵树上轻轻一点,便风也似的走了。
两人尚未回过神,俞鼻已轻轻松松,漂浮到了四五百里外的白云端。
“太天真了——”他暗自好笑,笑天真的诛灵儿又一次上了他套,这样的机会,他又岂肯满足于对付刀。他瞟了眼自己掌心,刚才施的,可是审判官最厉害的“潜龙伏身法”,只消催动咒语,唤醒潜龙,诛灵儿即刻烟消云散。
他为自己的阴险狡诈感到心寒。他换了身装扮,判官变凡人,自云端落到地上。
“逛逛吧。”他对自己说,“赶去洛亚崖堡前,好好逛一下吧。”
这里除了驿站还是驿站,像样的市镇根本不允许存在这个地区。军队一拨拨,充当行人,摩肩接踵,调来调去,驿站街头的路人多数为当地人家,街旁开设的各种各样店铺,目的旨在给当地人提供消遣场所,经营生意是万万谈不上的,因为这片地区的人生活很富足,每月自会有大批大批的战利品从各个前线往家门口运送。衣食固然无忧,但也因此少了太多生活气息。
“只有傻瓜才会争破额头越过无常界。”他边走边想,“相比之下,献安镇,竹林小城,不眠市等城镇才是人间天堂。难怪白手不愿回来了。”
他随心所欲,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打发时间。忽然发现街道尽头,两个同样百无聊赖的身影,正朝这边走来。俞鼻瞧着眼熟,便快步上前,招手道:“毒龙,九斑,世界真小。”
“哦。是俞大鼻子。”两人亦瞧见了他。
服罪宫三位生死判官,竟在街头,像闲人一样相遇。
“俞鼻,照理说,你很忙才是。”毒龙瞧着他,好奇地问。
俞鼻笑了笑:“忙里偷闲。”
九斑道:“我们收到消息,过几天,招魂殿又一位域外高手自战场回来,沿途停留三站,如此大好时机,我想叫花子没理由错过。”
“怎么?”俞鼻有些诧异,“两位判官都搜他不出?”
“嗨!”毒龙泄气道,“那小子当真人间蒸发了。我们动用灵魂之眼,甚至将方圆千百里的河道瞧干涸,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来。”
“白手与龙得开,”九斑道,“随便一个在,我想也总不至于一筹莫展。”
俞鼻道:“他们两人此刻,也不见得好到哪里。”
三人边走边说,说说笑笑。不知不觉,太阳已渐西沉。
俞鼻一声叹息,与两位同仁道别后,便径直前往洛亚崖堡。
洛亚崖堡。月正当空。
阿瑟站在少主殿门前庭院,望着差一小块就能圆满的月亮,喃喃地道:“明天又是月圆之夜了吧。”
“少主。”易先生自厅堂走出,静悄悄来到他身后。
阿瑟微微侧头:“他们情况怎样?”
易先生道:“都醒来了,就是心闷气促,脸色不太健康。”
“嗯。”阿瑟轻轻应了声,“四妹现在,不知走到了哪儿?”说完便有抬头望月。
“易先生?”他忽然问。
“嗯?”易先生转身正准备入内。
“明晚又该满月了么?”他问。
易先生怔了怔,随即笑道:“是。又到约定之日了。”
阿瑟月色覆盖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是的。又到了约定时期,不知他们怎么样了。”
易先生眼眯成了线:“少主何必瞎猜,明晚请记得替我向卓兄弟与风姑娘问好。”他点了点头。
易先生走至檐廊忽然又折回来,好奇道:“分出胜负了么?”
阿瑟笑道:“三年前,我可轻松取胜而不胜;两年前,我技高四筹而不胜;一年前,我让他三招而不胜;上次月圆之夜,我拼尽全力才占得一丝先机,却仍旧不胜。仿佛冥冥中有只手暗暗操控,否则天底下,哪有三十五场决斗,均以平局收场的?”
易先生笑着说:“决斗这种事我不太明白,但照你说,卓兄弟倒像是离胜利不远了。”
阿瑟瞧着他,忽然笑道:“这可未必。我纵不胜,也绝不会败。”
“这倒也是。”易先生含笑入内。
悬月剑应声出鞘,阿瑟月色下细细抚弄剑身,趣味无穷。
“你的看家本领也耍得差不多了吧。卓不魂——”他双指贴柄,顺着剑身小心翼翼滑至中央,拂指一弹,剑鸣嗡嗡,清脆悦耳,于月下悠悠飘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