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
一位衣衫褴褛,邋里邋遢的陌生人匆匆忙忙走进洛亚崖堡,直奔“兵器库”。
堡主断云王,二堡主翻云少君以及少堡主阿瑟早已等着了。那人进来单膝跪地,说:“他们走了!”
翻云少君道:“你确定?”
“小人亲眼所见,一位判官带着一男一女进入了无常界。”
“一男一女?”
“龙得开和萧如是。”
“你确定?‘
“确定!”
“此事还有多少人知道?”
“他们一走,战魂和夷魂各路探子也纷纷回报了。”
“哦?他们果真不落人后啊。你回去盯着。”
“是!”
陌生人片刻不停,又匆匆离开了“兵器库”。
“我们下一步怎么走?”他走后,翻云少君问。断云王在暗影里随手抽出一把钢刀,“铮”的试弹一下,说:“等。”
就在所有目光移往他处时,服罪宫来了位不速之客。
刽子手闻声赶到,见庭下有人跪着,头发蓬松,神情落魄,一副丧家之犬模样,当即喝道:“来者何人!”
那人不答话,反道:“我要见判官!”
“判官只会找人不会见人!快走吧!”
那人道:“我有要事禀告!”
“这里是什么地方?”一刽子手问。
“服罪宫!”
“何人该来?”
“罪人!”
“你是罪人吗?”
“不是!”
“那你来干嘛!无理取闹?无事生非?他奶奶的!”
“我有要事禀报!”那人又说。
刽子手脸现怒容:“滚!”
那人一咬牙,道:“你们若视族人生死存亡为无理取闹,那么,我走就是!”
“慢!”他刚转身,身后就传来了判官的声音。他头晕目眩,看也不敢看,立即回身下跪。
大门的石阶上,突然多了两条血流,沿着台阶渗流而下,流到他两条膝盖上。他感到滚烫的血在膝下灼烧。一身褐色长袍来到他的跟前。
“他们已为自己的无礼付出了代价,你抬起头来,让我看看你是否值得他们为你流这点血。”判官说。
那人不敢不从,慢慢抬起头来,头顶抵到了判官的掌心。他吓了一跳,额头渗出冷汗。判官的灵魂之眼正盯着他。
判官冷笑:“我不去找你,你倒自己送上门来了——秦慕!”
秦慕骇然,当即定定神:“正是盼您不到,才斗胆找上门来。”
“秦慕呀秦慕,你可狡猾得很。这么多年我一直有盯着你呢,杀父篡位,雇凶杀人,对神灵一事更是知情不报,你罪恶不小哇。”
“是,是,”秦慕脸色惨白,“判官且手下留情,您神通广大,能否听我几句。”
“我已看到了,你想利用我。”
秦慕全身冰冷,他咬咬牙,硬着头皮:“不是利用,只你我合作,各取所需罢——”
判官掌心一紧。秦慕大声道:“倘若我助您立了大功,您将是十年来第一人,那时的名声和地位,服罪宫何人能及!”
“早点来说,我或许就动心了。”判官嘿嘿一笑,他想到了萧如是,“只可惜前车之鉴。有人已因此遭罚了。怂恿判官做这种事,嘿,不能留你了,秦慕。”
秦慕叹息道:“可惜!可惜!”
“你罪大恶极,死不足惜。”
“我死故不足惜,只可惜判官大好前程就此错过了。”他脑门突然一阵痛,“哇”的吐出一口鲜血。
“临死还要狡辩!”判官喝道。
“那我是何苦来哉!眼下三个乳臭未干的神灵少年流落在献安镇,自保尚且不能,加之又被我表弟打成重伤,判官又有何惧以致失此良机!”
判官沉默了。手掌渐渐松了开来。他满脸狐疑,犹豫不决。
秦慕又道:“倘若还难以抉择,不妨先听听我的计划,听完之后,是杀是留,再决定也未迟啊。”
判官眼里闪过一丝精芒:“说!”
嗜血层。不眠市。
同一天夜晚,阎傲东梦中惊醒。自打逃离献安镇,他无时不做噩梦,梦里看见如嫣和薛大娘吊在城门上,秦慕像疯子一样站在旁边,冲人群大喊:“阎傲东一天不出来,你们一天不得好过••••••”
“唉!”他叹了口气,睡意全无,起床打开窗户,迎面扑来一阵清风,夜空上一轮弯月孤独悬挂,分外冷清。下面灯火通明,热热闹闹。卓不魂告诉他,他们将在这里与神界前辈回合。他看了一会儿,就把窗户关好,躺上床,又去想梦境的事。“阎傲东,他们一家子的事,你担心什么••••••”他对自己说。梦里那母女俩鲜血淋漓的场景总是挥之不去。他感到烦躁,猛地坐了起来,心想:“不行,无论如何也要回去一趟,她们待我恩重如山,我却一次次不告而别,她们若真有个不测——”他跳下床,想到了隔壁房的风者前辈和卓不魂他们。
“别打扰他们了,”他对自己说,“你们又不是一路人,迟早分道扬镳,迟些早些又有什么关系?”他盯着墙壁想了会儿,写下“不忍面别,勿寻”六个小字后,就轻轻打开窗户,跳进了灯火阑珊的夜色中••••••
献安镇。古色芬芳。
同夜。
一位少女倚在窗前,呆望着天上那轮弯月,月色皎洁,映照在她那俏丽动人但略显憔悴的脸上。寒夜冷森,天宇澄明,她的脸亦如这夜色,宁静冷清。
“吱——”房门开了。薛大娘站在门口看她,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低声道:“你这是何苦,就算把月亮看穿他也不会再回来啦。”她转过头来,抿抿嘴,泪珠在眸里打转。
“我只是不明白,”她柔声说,“他••••••他为什么要骗我。”
薛大娘忍不住开骂:“他!还用想吗?他们••••••”忽地见女儿哭了,她心一软,走上前去,搂她入怀里,心疼道:“傻丫头,都是娘亲的错,早知道他这样,我当初就该任由他死在城外。”
漫漫长夜,月明如水。她伏在母亲怀里哭泣。
古色芬芳酒楼生意依旧红火。似乎全世界的人都源源不断涌进城来,希望打探点消息,这年头,再没有什么能比一条神灵的消息更值钱了。于是,消息灵通的古色芬芳,每天人满为患,生意兴隆。薛大娘和店里伙计忙得不可开交。客人们一方面乐于把自己收集到的闲话轶闻有所保留的相互交换,一方面又盼能从某个人那里突然听到“神灵”二字。可一连几天,客人一批换了一批,闲话听了一遍又一遍,神灵始终不见消息。要说开心的,只怕非老板娘薛大娘莫属了,酒楼生意好,如嫣在旁照看,少了空闲去想一些伤感的事,她赚她钱,女儿恢复了一些生气,什么神灵不神灵的,都与她无关。
唯一叫她烦恼的,是那个儿子。虽然口上说与他再不瓜葛,可到底血浓于水,恨归恨,私下又忍不住留意他的传闻。遗憾的是,一点也没他消息,她只当秦慕死了。
突然有一天,古色芬芳涌进许多从无常界边上过来的旅客。和其他人一样,他们在酒桌上侃侃而谈,相互叙说着各自所打听到的消息。薛大娘和如嫣这时恰好在旁,只听其中一位旅客道:“这些日子只怕要出大事了!”
“什么大事?”另一个旅客追问。
“你们有所不知,无常界前些日子突然间增加了成倍的兵力,将某个地段围个水泄不通,过路人一律严禁靠近,我一个朋友花了不少力气,可算从其中一位士兵口中打探到了一点消息••••••”
“什么消息?”
“什么消息!”旅客好奇之极,纷纷询问。那个人随手抓起桌上一个杯子,将杯中水一咕噜喝个干净,然后卖了个关子。立刻有人不耐烦道:“这顿算我的!”
旅客道了声谢,接着道:“据那士兵说,他们之所以要封锁那地段,是因为那里有个东西不能让人知道!”
“什么东西?什么东西?”不少旅客眼里开始冒光。旅客却再次卖起了关子。
“他奶奶的!你明天后天的饭钱老子管了!这下该说了吧!”其中一个旅客嚷道。薛大娘和如嫣也不由得细听起来。只见那旅客满意的笑了笑,示意大家凑近一些,低声道:“两座坟!”
“坟!”旅客中有人不免失望,有的甚至咒骂,“他奶奶的!谁死了关老子鸟事!”他们纷纷埋怨。旅客咳嗽一声,道:“你们可知坟上写了什么?”此言一出,旅客们顿时又安静了下来,整个酒楼都突然安静了。只听得那旅客说:“上面写了‘血鬼之墓!无生玳郎之墓!”
这句话,那旅客故意用极低的声音说出来,却似乎都传进了酒楼每一位客人的耳朵里。整座酒楼仿佛都在一瞬间鸦雀无声了!
如嫣的心突然砰砰的跳,心想难道跟他有关?
“谁干的?”她忍不住问。所有人的目光都向她投来,都用一种极其怪异的眼神看着她。她羞得满脸通红。也不知是谁突然说:“前不久从这里逃出去的神灵干的吧!”客人开始纷纷附和。有人说:“不会吧,听说他们都是刚成年的人啊!”有人反驳道:“说不定不止他们呢!”又有人把矛头指向秦慕:“要是秦慕中用些,他们早死了!”
旅客纷纷接道:“是呀是呀!哎,秦慕死了才好,要不准吐他口水!”
“难怪我怎么瞧他都像窝囊废!”
“也不知他是怎样混到这职位的?”
“我看他失踪是假,逃跑才是真!”他们越说越激动,越说越难听,都不一而同将话题引到了秦慕身上。薛氏母女听得不是滋味,忽的酒楼一暗落传出“嘭”的一下拍案声,有人喝道:“谁骂秦慕!”
众人一惊,统统朝那看去,只见一个黑衣装扮,头戴斗笠盖住了脸的男子,一个人默默坐在角落里低头喝茶。
“秦慕再不济,也比你们这些光说不练的人强!”旅客们一听,纷纷拍案而起,怒骂道:“你是什么东西!”
男子道:“你们怎么说都行,就是不准骂秦慕。”如嫣和薛大娘面面相觑,又感激又诧异,却又都觉得这男子的声音,好像在哪儿听过。
有旅客冷笑:“怎么,想跟我们打一架不成?”
“老板娘不喜欢别人在她店里闹事,你们谁再说一句秦慕的坏话,我就把他扔出去!”
旅客哈哈大笑起来,有人笑道:“没想到还会有人为那窝囊废出头!”旅客们笑得更欢了。只见那名男子从他座位上站了起来,向那人走去,伸手抓住对方一条手臂,那人前一刻还在开怀大笑,忽然脸色僵硬,整个人像没了骨头一样,软作一滩肉泥,任由男子拖着,扔出了大街。
旅客们了立马鸦雀无声,那男子却若无其事地回到他的座位,坐下喝茶。被扔上街的人突然嚎叫一声,没了命似的逃走了,一边跑一边大叫:“鬼呀——”
旅客们脸色大变,死死盯着那位神秘男子。他戴着斗笠,不给人看清脸,有人壮起胆子问道:“你••••••你是谁?”
“我姓秦!”男子说。众人脸色变得更白了,像是杀了人,犯了罪一样,争先恐后离开了古色芬芳。硕大的酒楼,一时之间人去楼空。
如嫣早已泪眼朦胧,和母亲薛大娘一起走过去。
“表哥?”她唤道。
男子浑身一颤,情绪十分激动,却仍旧低着头:“我••••••我••••••”
“你真是秦泰!”薛大娘喜道。男子站了起来,解下斗笠,露出了他那英俊,略显沧桑的脸。他抬头看了看薛大娘,又看了看表妹。
他听到自己哽咽说:“舅妈——表妹——”薛氏母女喜极而泣,三人抱在了一起。
秦泰望着窗外来来往往的行人,内心感到宁静和满足。当他从冰冷的石台醒来,凤凰涅槃,这一切仿佛已有预示。他不知自己在那儿躺了多久,他也不在乎了。秦慕是生是死也不在乎了。他没告诉她们真相,只谎称自己当年随舅舅表哥外出征战,负伤落单,在外漂泊了很久。
“表哥——”
他转过身,看见如嫣推门进来了。他微微一笑,内心却突然一痛。他知道她每个夜晚都在窗台上思念谁,他躲在暗处,瞧得一清二楚。但他不能动怒,一动怒,血虫菌就会有机可乘,毁他容貌,夺他心智。
“你还会走吗?”如嫣问。
“不,我不会走了!”秦泰说。
“真的?”
“真的。”
她笑了笑,脸上忽然闪过一缕忧伤,却又如何逃得过秦泰双眼?他鼻子酸溜溜,说道:“表妹,我知道你想什么,只要你说一声,我替你去杀了他!”
“你——”
“是,我都知道,你到现在还想着他是不是?”
她脸红了:“你别乱说。”
秦泰冷冷道:“乱说?你还忘不了那个神灵!你知道他是神灵是不是?”
“是。”
“那你就该知道,你们是决不可能的!”
“我知道。”她说,仿佛心也随之死去了。
秦泰合上眼睛,内心狂呼:“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他发觉脸上一阵滚烫,急忙侧身调息,直到烫意消去,他才转过脸。
“表妹,我会一直陪着你。”
如嫣咬着嘴唇,无助地看着他。“表哥,”她含着泪说,“我想见他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