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瑟回到少主殿。远远听见有琴从内屋庭院传来。音符和谐,婉转美妙。
他寻着琴声一路慢走。少主殿风格简朴,并不宏伟。进入殿门是一个大庭院,庭院两旁种有数十株桃树,呈倒八字让出两条羊肠小道,一直通向两边的两座不同的小房屋,那里负责他的衣着和膳食。越过前面的圆形拱门便是内庭,这里匠心别致,地上凿有石洞,可供观赏洞口下,流淌不息的瀑布。两边除了些假山绿树之外,还另外有两座小木屋,大小结构与外庭院那两座别无二致。里面除了摆放一些兵刃之外,一直闲置着。再里面就是主楼了。主楼是一座略具规模的三层建筑,矩形台基,抬梁式梁架,歇山顶配以青色琉璃瓦,四平八稳的屹立山边。底下一层为大小晴所住,中间一层则是阿瑟读书写字的地方,顶层则是他休憩之所。殿后乃是一片山林,林里囤有重兵,时常巡逻,照料着少主殿的安全。
阿瑟穿过外庭院,在拱门处停住了脚步。内庭院里,洞口旁,四妹已换了身大晴的淡白色衣裙,清新淡雅,比未梳洗换装前更加秀丽可爱。她正席地而坐,试弹着身前石台上的古琴,微笑着,像沉浸在了另一个世界,丝毫不觉周围事物的存在了。
阿瑟看得痴了。双腿不听使唤地走向石台走去,眼里只有这琴,这人,周围的一切也似没有了。
琴音戛然而止。
四妹已慌忙站了起来,红着脸道:“少主!”
阿瑟在石台前的石凳坐下,摸着石桌,怅然道:“我很吓人么?”
“没有。”四妹小声说。
“那为什么你每次见我,都不抬起头来?”
“我是你的下人。”
阿瑟霍的立起,俊脸涨红:“你不是下人!易老先生,豺狼虎豹也不是下人!我下人多得是,何必千里迢迢取之于他人?”
四妹稍稍抬头看了他一眼。
“我当你们是朋友!”阿瑟说。
“少主说笑了,你朋友不是很多么?”
阿瑟道:“我属下很多。我当他们朋友,但他们只把我当主子。好言好语哄我,像你这样。”
四妹抬起头,俏目盈盈,重新打量着他,忽然觉得他略显稚嫩的脸上少了本该有的青春活力,多了点饱经人世的沧桑和落寞。心想他高高在上,原来也不好过。她忆起了自己童年,不由得同情起他来。
“唉,我既当你少主又当你朋友可以么?”她说。
阿瑟转过头来,转怒为喜:“怎么个当法?”
四妹周围看了一下,说:“在‘少主殿’外,我当你少主。你也把我当下人使唤。‘少主殿’内,我们是朋友,你也不能使唤我,这样行不行?”
阿瑟见她笑。笑得那么自然,那么迷人,他竟再次看得出神。忘记了作答。
“少主?”
阿瑟脸上一烫:“好!好极了!”
这时大晴满脸笑容从外面进来,见他们有说有笑,举止亲密的样子,一副俏脸立马阴了下来,大叫道:“好哇!我辛辛苦苦给你打扫屋子,你却在这跟少主胡闹!”
阿瑟见是可爱动人的大晴,便招呼道:“大晴姐!快过来听听四妹的雅奏。”大晴瞥了眼石台上的古琴,撇嘴道:“少主殿幽静惯了,哪里听得惯琴琴乐乐的吵闹声。”
阿瑟在她们姐妹面前,最爱卖弄学识逗她们开心了。眼下美景环伺,内心爽朗,不觉兴致盎然,文思大发,便在大晴面前学起文人模样,摇头吟道:“非也非也!幽居向来无意,闲情更待抒寄。唯怕唐突佳人,倚栏调琴做戏。斯妙也,何闹哉!”满想讨到一番赞美,不料大晴俏目一瞪,跺足道:“要听你自己听个够!”说完头一甩,负气而去。
阿瑟和四妹面面相觑,都呆住了。
小晴领着易先生和豺狼虎豹一边参观洛亚崖堡,一边给他们耐心讲解各种规矩要求,禁忌事项和堡里的重要人物。他们分住在内庭院的左边小屋,四妹则一人住了右侧那间。经过几天的相处,他们越来越觉得这里奇山异水,景致迷人,堡内上至堡主下至普通居民,无一不性情豪爽,热情大方。 所以都暗暗下了决定,好好做阿瑟的部下,勤练武艺,站稳了根基,来了机会,再报仇雪恨也未迟。
向来寂寞冷清的少主殿忽然多了六个人,一下子热闹起来了。大小晴起初还矜持,后来也不知不觉被他们的风趣所染,尤其听他们讲域外的奇闻异事,两位连洛亚崖堡也没出过的少女更是惊叹连连、艳羡不已。她们只对四妹不放心。
阿瑟习惯晚上在二楼读书练字,白天叫四妹弹琴。四妹初始不肯,在他苦苦哀求下,只好答应了。两姐妹时常盯着她们的少主,轻易不让他与四妹见面。这下好了,四妹乐得清静,阿瑟却叫苦不迭,他不敢惹她们生气,又熬不过寂寞。只好整天把自己关在二楼,与书为伴,与笔为友。
这晚,阿瑟百无聊赖誊写一本《古今兵器谱》。里面记载了无限大地自神灵出世以来神魔两界所用过的各种神兵利器。上古神兵大多在战争中销毁,极少数保存下来,却又散落在世界各地,无踪可寻。几千年过去,这些残存的神兵也早已销声匿迹。如今书上记载的,更多是几百年间能工巧匠打造出来的现役兵器,大多平平无奇。在这些现役兵器中,他又特别留意当中的“神兵类”。这百年来也曾出过不少可与上古神兵相娉美的神兵利器,只不过大多还是逃不过战事的销毁。唯一存留下来的四大神兵有三件为神界所有,另一件为灵界所有。魔界未能从中分到一杯羹。写到这里,阿瑟就感慨。他日夜誊写此书,除了作为洛亚崖堡少当家的必修功课外,他一直想弄清楚手头那颗神秘珠子的来历。自他出世以来,它就一直陪伴在侧。谁也不知它来自何方。浩瀚书海中,也找不到任何有关它的图文记载。
他沮丧搁笔。抬起头来,突然看见一个褐袍女子,如花似玉地立在窗前,手捧一本叫“罪罚”的书,笑盈盈地看着他。他皱皱眉,心里掠过一种异样之感。
大门打开了。大小晴,易先生、豺狼虎豹和四妹纷纷冲了进来,女子护在桌前,男人则围住了陌生人。
那女子格格娇笑,若无其事地朝前走了两步。说:“多年不见,少主长得俊俏了。”
阿瑟说:“大家都住手。这位可是‘服罪宫’十大判官之一的萧如是萧判官。”
萧如是笑道:“嗳。原来你还记得我。”
阿瑟看着她,心波微荡。大小晴立即抓他胳膊,齐声道:“少主年少,判官请自重!”
阿瑟回过神,暗叫惭愧。
萧如是瞪她姐妹俩,然后回归本色,说:“听说少主回来路上遇到了袭击,可有此事?”
阿瑟点了点头:“正要请萧判官查清楚。”
“我深夜来,就是请少主到‘服罪宫”,协助调查。”
易先生道:“杀手你不去抓,抓我少主干嘛!”
大小晴也道:“就是。服罪宫那鬼地方,少主才不要去哩!”
萧如是耐着性子:“我再说一次,是协助调查。服罪宫办事,还要向你们解释?”
大小晴一致语塞脸红,易先生也不好做声了。
大哥二哥不在,她是挑准时机来的吧。阿瑟寻思。于是说:“我如果不去呢?”
“那我恐怕要给洛亚崖堡记一个大大的‘过’了。”
阿瑟举手投降:“既然萧判官有这么大的权威,我乖乖听话。”
“少主!”
阿瑟示意他们不用惊慌。“服罪宫不是什么龙潭虎穴,我就去一趟吧。”
萧如是冷笑道:“当然。谁要伤害俊小伙。我第一个不同意。”
“现在就走?”阿瑟问。
“对!”
“这么急?”
“是。”
“那走吧。”阿瑟走了两步,又回头说,“堡主回来,记得跟他说一下。”
服罪宫的夜,充满暴力与血腥。
又一皮开肉绽的囚徒被拖回地牢。人们都说,罪犯最怕的地方,是服罪宫的“审判大堂”和“地牢”。
没有罪犯在审判大堂里不招供的,也从没有被关进地牢的人能活着出去的。
在这个国家任何人犯了错,都会被记在“罪罚”薄上。到达一定程度,判官出动调查核实,情况一旦属实,就难逃“地牢”之厄。一旦进了地牢,就再难重见天日。
审判大堂立有十大猛兽石像,象征十大判官,十大极刑。没人能在极刑下挺过一刻钟的。审判官要做的就是看着他受刑,等他招供。
地牢里,没有“改过自新”这回事儿,死乃奖赏。
服罪宫门前,一个僵硬良久的身影终于动了起来。若非月色清亮,人们会觉得一尊人形雕像活了过来。
那僵硬的身板朝对面走来的一男一女走去,冲女子微微一笑,冲男子点头:
“要少主不远千里而来,当真过意不去,还望包涵。”
来者正是阿瑟和萧如是。阿瑟道:“服罪宫传召,怎敢不来?不知这位大哥怎么称呼?”
“龙得开。”那人道。
阿瑟展眉:“原来是鼎鼎大名的龙判官。我何德何能,竟敢劳烦两位费心。”
龙得开一边引他进门一边道:“峡谷之事,已被列为头等大案。无论如何也不能任其下去了。少主请在客房休息,我们明日在再开始。”
阿瑟听着宫里时时传来的惨叫声,闻着浓烈刺鼻的血腥味,皱眉道:“这里可不是休息的地方啊。两有问题快问,我要回去!”
萧如是道:“少主不用急。这里虽比不上洛亚崖堡秀丽,可也不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若不是你一把火把峡谷证据都化了灰烬,我们也不必花那么大工夫把你请来。”
阿瑟有气,但颇觉理亏,也只好道:“那萧判官准备留我几天?”
两位判官交换一下眼神。龙得开道:“少主配合的话,一两天即可。”
“既然这样,你们可要把我伺候好了!”
龙得开笑了笑,领他去客房。萧如是陪他们走了一段后,便去复命了。
客房是一间介于审判大堂和地牢之间的小平房。只有一张床,一个枕头一条被褥,一张桌子一扇窗。阿瑟翻翻白眼,一想到要在这里过上两天他头就痛。
他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勾勒大小晴和四妹的样子来打发时间。一想到她们的笑容,再不愉快的事也会烟消云散。
一夜难以安眠,好不容易睡着,半夜又被吵醒。他心情烦躁,睡意全无,眼看外面天色还暗,便翻身起床。这时,珠子莫名其妙现在出掌心,亮起了柔和的光。
他灵机一动。
“睡不着,不如出去遛遛,看看令人闻风丧胆的服罪宫,到底有什么厉害!”阿瑟一边想一边闪出了门。他踮起脚尖,依着惨叫声的方向摸去。
硕大的宫殿人烟稀少。夜深人不静,地牢的鞭笞和惨叫声此起披伏。黑夜本该是人心最安详的时候,可对地牢的死囚来说,他们的痛苦是随黑夜一起降临的。
珠子散出黑芒,将主任裹紧,与黑夜同色。
阿瑟来到地牢上面的大理石广场。广场旷阔寂寥,空无一人。
他终于明白这里为什么一个人都没有了,因为根本找不到地牢入口。
脚底下全是坚不可破的石。
这时,地上一块石板突然挪动开来,两个面目可憎的刽子手拖着一具死尸走了出来。
阿瑟窃喜,他们出来后,他立即借珠光的掩护,轻手闪了进去。石板合拢。
地牢里光线很暗,通道纵横交错,到处充斥着鞭打声、哀鸣声和铁链颤动声。他皱眉,一时间不知该往哪儿走。
他眼前,至少有五条通道,通往四面八方,他随便挑了一条噪音较小的走了进去。声音小表示犯人少,犯人少自然狱卒也少。他边走边想。这里阴暗的光线反倒更有利于他伪装。
身前突然隆隆有声。原本畅通无阻的通道被一堵石墙从中切断,前方变成了一条死路,左右两旁却多出了两条通道。
“原来地牢有无数条通道是真的。石墙时刻移动,生路断路,忽左忽右。这么一来,谁逃得掉呢?”他想,偷偷打了个寒颤。
他挑了左边的通道,发现每隔一堵石墙便有一个拳头大小的细孔。每经过一个细孔,他就看一眼。原来里面关押着数十年来罪恶滔天的重刑犯。他认得其中一个披头散发的,脸上有道刀疤自左边额头至右边下颚的人,不正是五年前闯入洛亚崖堡企图刺杀大哥的一位域外杀手么?当时事件闹得沸沸扬扬,魔王震怒,险些派出“地狱亡灵”,好在服罪宫牺牲了五十个刽子手,四个判官后,终于将他制服。阿瑟那时十二岁,他记得清清楚楚,这个杀手被捕那天,四周围满了人,他在人群中探出脑袋,恰好见刀光一闪,那人的相就这样破了。
他感慨万千,摇了摇头,很快又走了。左左右右也不知拐了多少的弯。突然,他在一堵石墙外无意听到了一些有趣的对话。声音很小,他还是听得清楚。
墙的那边一男一女在纠缠。
那男的道:“你疯了!你知不知道这样做有多大罪!”
那女的声音娇柔,不急不慢道:“他们本就该死了,我无非提前执行而已。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你难道不想为自己争一点功名地位?”
“消息是从何而来?只怕空穴来风,到头来惹祸上身!”
“我又没叫你去,你怕什么!”
“我是担心你!神••••••”他突然顿住,用更小的声音说,“那东西超出了职责范围。我们无权干涉,也管不了,你听我劝,别招惹它,若情报属实,我们报上去,一样立功!”
“情报怎能跟实物相比,我们要是拿下了它••••••”
“你拿不下!”男粗鲁地打断她的话。
“你怎么那么没胆识!真搞不懂我怎么就看上你了!”女的有点生气。
“就算骂我,我也不能眼睁睁看你去送死!萧如是,我可是亲眼见过它的威力的,我不准你冒险!”
这一男一女正是萧如是和龙得开。
萧如是轻叹一声,幽幽道:“我还不是为了我们的将来。得开,你不去也好,替我看住阿瑟,我还指望他帮忙呢。”
龙得开问:“你当真要去?”
“我意已决,不必再劝••••••”末了她又补充一句,“我答应你,选两个顶尖刽子手一起去就是了。”
龙得开喃喃道:“在它面前,再多刽子手也无用••••••我只希望你平安回来。”
“好啦!万一有什么不妥,我溜就是了••••••你还没回我话呢,到底肯不肯照看那小鬼头?”
龙得开还在喃喃自语:“这些天我就有种不祥预感,你明知‘观光大典’就在后天举行,人手本就不足,哪还有余力照看他?”
“只一天,‘观光大典’开始前我肯定回得来。”
龙得开叹了口气,妥协了:“我还能说什么呢?”
墙那边再无言语,似已走了。
阿瑟在暗中笑了:“协助调查?原来是假公济私!”他忽然想起一事,若不趁机跟上他们,你怎么出得去?
他立即寻找通往石墙另一边的道路。偏偏这时又频频响起石墙挪动的声音。他暗暗叫遭,几步走完通道尽头再转左——方才声音传来的方向。
却发现前面是三条分别向前延伸的通道,不管哪一条,都无法领他去他想去的地方。
“唉!”他呆住了,说出声来,“阿瑟呀阿瑟,你怕是迷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