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里的诛灵儿花妩媚还在苦苦等待,诅咒时间为何不能跑快些。他们看见远处天空似乎行雷闪电。
两人自靠背的树干站起,打量着天空,在密密麻麻的树缝中看见几道蜿蜒的蓝色光线,来回兜转,突然朝他们这方聚拢,聚成一团蓝色火焰。
火焰之下,现出一位高身材,宽肩膀,阴沉脸的大男人。不管是谁,都显来者不善。
“你是谁?”诛灵儿警惕地问。
断云王反问:“你们就是打听水凌空和映月的人?”
“是。”诛灵儿道,“你是——”
断云王笑了笑,向他们走来:“俞判官告诉我你在这里。”
“你是他差来的吗?”花妩媚展颜一笑,抢先迎了上去。
“是。”断云王微笑着伸出右手食指,花妩媚娇躯滞了滞。
“媚姐!”诛灵儿猛地一惊,抱住她往地上倒。
断云王另一只垂在腿侧的手突然高高擎起,上方蓝色火焰暴涨,射下几束光芒。
诛灵儿抱起她,纵身掠进树丛。树丛很快变成了蓝色火海。
火海中的诛灵儿狂暴地咒骂一声。他跳出来,双眼怒红,找到了断云王。
断云王将头上那团蓝色火焰抓在手里,洛亚狼魂枝桠尖的焰火即刻大盛。泛出更为耀眼的蓝芒。
蓝芒与杀气相撞。断云王一声雷喝,脚步下沉,洛亚狼魂随手递出!几束细芒穿过杀气,在诛灵儿胸前聚拢。
他浑身巨震,双脚离地,轻飘飘向后飘进了黑暗丛林。
刀气潮水般袭来,又潮水般退去。丛林深处传来一阵闷响,随后“噼噼啪啪”燃起蓝火来。
断云王脸上的潮红随着焰火的旺盛愈渐消退。
“从此再没人能从我手上抢走你了。”他低声笑着。手一扬,所有与蓝色相关的事物随着他飞逝的身影,一哄而散。
天渐渐亮了。丛林还弥漫着一丝淡淡的烟火气息。一个浑身血污的人从乱草堆里爬了出来。他爬到草丛另一端,咬着牙,抱起了面无血色的花妩媚——她眼睛还睁着,嘴角还笑着,只是眉心之间,沁出的一滴指甲大小的血珠早已凝固。
“这是怎么回事——”当他发现手中的人儿虽对他笑,可身体却已冰冷僵硬时,他颤抖了起来。
“媚姐?”他拍她脸,期待她能给点反应。可她仍十分安详地躺在他被血染红的怀里。
“媚姐?”他试着用脸贴在她脸颊上,他从未试过这样做,或许会出现奇迹,有出乎意料的效果。
她静静躺着。他抱住她,心里有些观念正在一点点崩塌。
世界是美好的;人大多是善良的;只要我们对人好,别人也会对你好;不要生气,不要发怒——
他感觉有东西卡在了喉间,欲出不得。他看见自己环住她娇躯的手突然裂开了一道裂痕,像烤坏的瓷器,他听见东西碎裂的声音,裂痕自手背,沿着手臂,不断碎裂开来。他听见包裹胸膛的肌肤也裂开了,腹部、背部、腿部,脖子,最后是他的脸。内心种种似是而非的观念不断崩塌,他的身体也不断做着回应。
他抱住她站了起来。身上肌肤迸裂、腐败,剥落。胸腔有什么东西要冲出来。
他眼神变了。躯体像蛇蜕皮一样,剥掉陈朽腐败的皮囊。里面那副全新的,略带血色,却孕满力量及决心的身体,在他环抱花妩媚挺直腰板时,凸显了出来。
他望着服罪宫方向,不仅眼神变了,连声音也变了:
“你们——你们做了甚么——”
服罪宫的龙得开猛地睁开眼睛,眼中悲愤交集。
“俞鼻。”他叫了一声。口中念叨的这个人,毋庸置疑,已经在这世上彻底消失了。
“俞鼻死了。”龙得开走进审判大堂,只轻轻说了这句,就转身走了出来。大堂内的判官长,萧如是以及金蝗凋花,甚至还未反应过来。
他不知道俞鼻的死会引起里面什么样的讨论,他也不想知道。俞鼻死了,却死得极有价值,极具勇气,他是打心底钦佩他的。
他在广场走了相当长一段距离,才听见判官长的声音从大堂传出。
龙得开哼了一声。他不打算再折回去,做多余的解释。他们比谁都清楚,凶手是断云王,可会秉公办理吗?毕竟多一个俞鼻不多,少一个俞鼻不少,断云王可不一样。
他停下脚步,四下环视,广场空无一人,大理石地板被阳光照得锃亮,金顶闪闪发光,分明是一所公正严明的殿堂,可他却感觉不到它真正意义所在了。
他钻进了地牢。想在罪恶滔天的喧嚣声中,沉沉睡一觉。
事件是在第二天下午时分发生的。
他睡得正沉,忽然被刽子手摇醒,他看见刽子手疲倦的脸上欲言又止。
“怎么啦?”他向来不太喜欢婆妈的男人。
“外——”他支支吾吾地说,“外头来个了人,看门的弟兄差我叫个判官出去,我奔至大堂,还未开口,四位脸色黑黑的判官就把我轰了出来,我只好,只好——”他眼神闪烁,瞟着龙得开。
“我没空!”龙得开没好气地说,“除非上面的人都死光了。”
他忽然极度怀念起白手来。刽子手唯唯诺诺,只好点了四五名同仁,出去应付了。
看门的两位刽子手见差走的人带五名同仁,一人一捆大铁链,趾高气昂走出来,讶道:“怎么搞的,不是叫你把判官找来吗?”
那人瞪眼道:“我请不动那些大老爷们!”
“可——可——”两位看门的刽子手冲庭下瞥了眼,用极低的声音说:“那家伙不好打发呀!”
庭下,半身血气,眼神冰冷的诛灵儿盘膝而坐,怀中抱着脸色惨白,早已香消玉殒的花妩媚,耐心的等着。
“叫俞鼻出来。”他说。
其中一位赶来支援,不知因由却胆子颇大的刽子手推开众人,上前嚷道:“你以为你是谁?判官是你想见就能见的人么?”
“他害死了人。我要讨个说法。”诛灵儿说。
“嘿!”那刽子手道,“死在判官手下的人,多半该死!”
诛灵儿颤了颤,突然抬起头,眼神如刀,有道劲风掠过,前一刻还盛气凌人说着话的刽子手,下一刻便化为一趟血雾。
“哎呀——”剩下七名刽子手立马慌了起来,纷纷倒退五六步,用手上大铁链掩住胸膛。
“叫俞鼻出来!”诛灵儿厉声道。
“是,是!”赶来助手的刽子手忙不迭奔入门庭。奔过广场,奔入审判大堂。争先恐后向四位判官报告。
“一男一女?”萧如是皱了皱眉。
“女的死啦。男的说要俞鼻判官给个说法。”
判官长霍然起立,对三位判官说:“你们跟我去看看。”接着又吩咐刽子手,“把龙得开判官也叫上来!”
刽子手领命走了。判官长带着萧如是,金蝗与凋花出到服罪宫大门。
诛灵儿见四位褐袍男女现身门庭,眼中神色早已有些不耐。
“我要见的是俞鼻!”他再次叫道。
判官长问:“你就是诛灵儿?”
“废话少说!”诛灵儿怒道,“叫俞鼻出来!”
“俞鼻?”萧如是冷笑道,“他死了!”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诛灵儿将花妩媚轻轻放到一旁。
“人没有,尸体也没有。”萧如是道,“我们还怀疑,是不是你杀了他。”
“好。”诛灵儿冷笑一声,猛地踏前一步,四位判官早已警觉,同时睁开灵魂之眼,准备射出八道红芒。却也同一时间打消了这个念头,不再轻举妄动了。
他们周遭已涌满了一股肃杀之气,仿佛空气中藏匿了无数把刀,就连吸进的空气,也随时可能要人命。
倒是两位看门的刽子手,见有判官撑腰,硬起气来,见诛灵儿出言不逊,便掏出铁链,要扑过去给他点颜色瞧瞧。
诛灵儿往其中一人身上瞪了瞪,另一人即刻止步。因为与他合手的伙计,“呼喇”一声,碎得连骨头都没了。他眼珠翻了翻,吓晕在地。
“小伙子,俞鼻的事不必迁怒旁人吧。”判官长道。
诛灵儿不理他,已然迈步向内走了进去。
四位判官僵在原地,动弹不得。萧如是的袖袍只试着动了半寸,那半寸衣角便似粉尘一般,消失无踪。身旁三位同僚与她一样,深深吸了口凉气。
“好,好吓人的杀气——”金蝗判官还打算大显身手,见此情景,也不由得打退堂鼓。
诛灵儿走进空旷的广场,侧头望着旁边一幢红砖金瓦建筑,呈半弧形簇拥着三块雕刻有“服”、“罪”、“宫”三个大字的巨石。
“我如果没来,你们就到服罪宫找一个叫‘龙得开’的人,服罪宫可知道······”
俞鼻当晚对他说的话犹在耳响。
“我们等你,你却叫人来下狠手。”他想到花妩媚最后的笑脸,内心刺痛,这痛楚立即化为悲愤,化成怒火。
“你们这些人!“他说着,双手对准三块巨石,猛地推出。三道厉风,不知包含了多少恨意,顷刻间将三块两丈高八尺厚的巨石劈成了粉碎。
“判官长!”门前三位判官失声大呼。
判官长咬咬牙,喝道:“灵魂之眼!”
四人于是齐心协力,齐开灵魂之眼,眼中泛出的红芒化而为火,在他们身前燃烧,烧向外头。四人齐喝,灵魂火焰似终于挣脱束缚,烧开了一条血路。
“狂徒!”判官长怒火中烧,四条褐色身影,八条灵魂火焰,象征判官誓死捍卫荣誉的勇气与决心,自东西南北方,导向诛灵儿!
诛灵儿纵身跃起,八条火舌八方聚拢,火苗相互激撞,堆叠而起。有一条卷着了他的腿。
诛灵儿焰火焚身,火蟒将他拉回地表,争先恐后地吞噬着他。
正当四位判官以为他就此伏诛之际,火焰下的大理石忽然耸动了下,裂了开来。
什么东西重重敲了下地表。灵魂火焰向外退了几丈。
四位判官心神大震,不约而同吐了口血。火焰不住地退缩,有序地消散。
焰火散尽,诛灵儿手里已拿着一把长八尺二寸,宽七寸的血色巨刀,刀尖没入地表,仍有缝隙在刀口下迸裂。不管是谁,看到这场景的第一眼,心里必定在想:诛灵儿绝无可能拿着刀柄,刀尖朝下竖起来,因为刀比他还要高出两尺;第二眼心里不免会揣摩刀的厚重,从而怀疑它是否真的称手,真的为人而造?
判官长揩净嘴角的血,兀自镇定心神,可还是看着那把刀,自言自语道:“乾坤刀,这就是乾坤刀!”
萧如是脸颊白了白,又溢出一丝血。
“别傻啦!”判官长看着她,大声说,“天底下除了‘正义之光’,没人能在气势上压倒它!”他刚说完,身体晃了晃,几欲跌倒。
金蝗凋花两位判官,在乾坤刀气势的压迫下,也开始有点站不稳脚跟。
“诛灵儿——”判官长自丹田提起一口长气,气息到嘴边,竟生生给压了下去,半口气吐出,说不全一句话。
诛灵儿将小截刀尖拔了出来,周围令人窒息的气息稍稍收敛。四位判官这才得以换口气,已无力再战。
“俞鼻在哪儿!”他擎起了刀。
判官长虽无往日威风,可仍旧有些傲骨:“你就算把我千刀万剐,死去的俞鼻也无法复活过来!”
诛灵儿咬了咬牙,忽然刀背一横。
“那就把一个叫‘龙得开’的人给我找来!”他怒道,轰隆一声,整座广场都似在颤抖,却是身后的金顶被刀光生生劈掉了半边!
饶是见多识广的判官,乍看之下,也不由得心惊肉跳。不知是刀太轻,抑或诛灵儿臂力太大,大刀再次举起时,整座广场都布满了杀气。
他们脑袋一嗡,齐齐跌倒,又吐出几口血!
“龙得开!”诛灵儿大喊道,“出来给我说明白!”他的刀,正准备将金顶另一边劈掉时,广场中央突然传出石板挪动的声音。
石板挪出一个黑洞,洞口下有石阶。龙得开踏着石阶走了上来。石板挪回。
诛灵儿放下了刀。“你就是龙得开?”他问。
龙得开一步步向他走来,环视着周边乱七八糟的场景,怀疑自己是否仍在梦里。
他看了看诛灵儿,又看了看乾坤刀,抿紧双唇,那双清澈透明的眼睛即刻换成洞察一切的灵魂之眼。
“是。”他回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