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去西边的路上横亘有一条连绵百十公里的山脉。无江五人在山的这一侧,生神和孤鸿在山的另一侧。
重创无生后,生神便携孤鸿昼夜兼行,朝西边疾驰到了一座山谷。生神这才在山谷的一条河流边打坐休息。
接近傍晚的时候,孤鸿生起一堆火,在河里抓了几条鲫鱼,剖开鱼肚,去掉内脏和鳃,刮光鱼鳞,洗净了就串在火上烤。
鱼肉快呈金黄色时,生神也休息好了。两人坐在河边光滑圆润的石子上,一边吃鱼一边说话,因为他们这几天来,还没说过一句话。
孤鸿最关心的当然是朋友的安危和无生的生死。生神说无生受了重伤,没有死,卓不魂他们也还安好,因为他刚收到无江传来的讯息,邀自己在前方碰头。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了。”孤鸿开心地嘀咕着,扭过头去。
“无生也没死啊,这……”生神听见他很小声地说。他的一举一动他都瞧在眼里。
“这孩子重情重义,却又容易悲观,且缺乏一定的信念和勇气。”生神暗暗想着,然后说:“无生虽然没死,却也活不了多久了啊。”
孤鸿转过头来。生神把吃剩的鱼骨头丢进火里,然后看着他说:“你觉得‘破生技’怎么样?”
“嗯?”孤鸿微微错愕,回答道:“厉……厉害!”他忽然想起了那头鬼脸,那个叫他毛骨悚然的鬼物。
“可,可是师父——”他结结巴巴的,欲言又止。
“怎么?”
他忸怩了会儿,红着脸道:“可它看来不怎么正派啊。”
生神先是一怔,然后笑了。他笑得很大声,笑了很久,孤鸿神情窘迫,局促不安地搓着手。
最后他笑罢,嚯的站起来,右手凌空,五指向上一勾,说道:“好徒儿,请看!”孤鸿顺势望去,眼前缓缓流动的河流突然静止了,两侧山林停止了摆动,兀那山里传来一声闷喝,旁边一座山体突然向前凸出,探出一个戴绿色头盔的巨大人头,努力想由山里拔出它的躯体,仿佛活死人要爬出坟墓。就在它探出双肩时,肩膀下陡然射出一道耀眼白芒。它的手臂握着一柄银光闪闪的开山斧拔了出来!这个绿巨人,威风凛凛,只探出半边身子,就让人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阳刚之气!
生神手一挥,眼前异象倏然不见。水随势而流,树随风而摆。孤鸿看得目瞪口呆。
“现在明白点了吗?”生神解释说,“‘破生技’无所谓正邪之分,它亦正亦邪,亦明亦暗,环境阴暗它就暗,环境光明它就明。它分为‘生技’和‘破技’。‘生技’主掌冤魂,涙气重;‘破技’则主掌英魂,刚猛无比。一阴一阳,一邪一正,只有破生相合,阴阳一体,‘破生技’才威力无穷。只可惜,不管是我还是你‘破神’师父,都无法将之合二为一。”
“为什么?”孤鸿问。
“正邪不两立!”生神回答道,“当年我与破神分授你师兄‘生技’和‘破技’,就曾希望倚靠他的天赋,看能否有所突破。结果他因为常年游走于正邪之间,最后竟迷失了自我,再也分不清是非善恶了,唉——”他叹起气来,“都是我们的错啊!”
此时山谷里突然窜出几只怪鸟,怪叫几声后往天边掠去,谷中又迅速恢复沉寂。生神目睹这一幕后,心头忽然掠过千万种情绪。
“孤鸿?他突发奇想,“你名字有个‘孤’字,不知能否忍受孤独?漫长的孤独。”
孤鸿怔了怔,不明白他想说什么:“我可以一个人很静,但不知什么是孤独。”
“传说神令里有种禁术,能顷刻造出一个自己想要的世界,用自己所有寿命换取那里十年运行,十年一过,便自行毁灭,困在里面的人,只有在十年内参透了创造者的意图,才能离开那个虚幻世界,回到现实中来,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孤鸿笑了:“世上哪有这种神法?再说,谁会用自己宝贵的性命去换一个虚无缥缈的世界呢?”
生神正色道:“神令是造物主留下,里面到底藏着多少奥秘至今也没人能说清楚,一个小小的禁术,有也不稀奇。”
“哦!”孤鸿小声应着,内心却颇不为意。
生神望了望西方的一片朦胧山影,道:“我们休息一会儿,然后往西走,去一个叫‘泪痕山’的地方,我们就从那儿回神界。”
两人一起向望去,只瞧见一轮残月,染红了半边天……
无江天和两位神将,携同三位后生小辈,正朝竹林小城方向,昼夜不停地前进。无江传授风灵、一凡简单的“御空之术”,好叫他们跟上步伐。两人昼夜勤功,练了两日,也有模有样了。如此又行进数十公里,直至这傍晚,到了一座山林,隐约听见前方有流水声,天和叫道:“有个山谷!”
五人进谷察看后,决定就在这过一晚。天和捡枯树枝生了一堆篝火,无江进山林打野鹿,风灵见河水清澈,就脱了鞋子下河里捉鱼。卓不魂做了三支鱼叉,也下去帮忙。他在下游向她做手势,用渔家的行话说就是——“圈着逮”。
“圈着逮啊!”风灵大声道。一凡水性不好,只慢吞吞地在岸边的浅水区行走。他一会儿把鱼叉叉进草丛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搞到一两条好货,一会儿瞧瞧河里一根漂着的棕色木头,心想你要是石头就好了。
河中央的水漫到了风灵的腰。她快活地举起鱼叉,上头已经扎了条鲢鱼。足足有两巴掌大,在竹尖活蹦乱跳,嘴巴拼命做着吞水的形状。她存心要捉弄一凡,便向岸边趟了几步,说:“一凡大哥,替我接住。”
一凡早把鱼叉扔上了岸。是啊,我可以干这个嘛!他喜滋滋地想。伸出手刚要在递来的鱼叉取下鱼时,鱼叉突然飞快的从鱼身抽出,鲢鱼掉入了他怀里,滑不溜秋的蹦跶着。一凡慌了神,一时没能捉住,反而被它晃得跌进了水里。
他跌出河中央,又被河流冲向了下游,见他扑打水花又拉不下脸求救的狼狈模样,风灵就哈哈大笑,下游的卓不魂也扔掉了鱼叉,笑嘻嘻地做好了救他的准备。
一凡在水里茫然的划手脚,见河边那根泡了很久的枯木向他漂近,他赶紧游过去一把抱住,感觉像抱紧了一根救命稻草。
“想整我,哼哼!”他得意地笑了,正要借浮木慢慢向岸边游去时,风灵突然尖叫起来,卓不魂也指着他喊:“哎!熊!熊!”
一凡怔了怔,完全没听明白他说什么,就滚入了水里。他发现自己紧抱的木头突然竖直起来,他呛水浮出水面时,一头棕熊突然咬住了他左腿的腱子肉,他立即掰住它上下颚,不让它的牙齿咬合。他感到一阵剧痛,熊牙应该咬进了骨头,他看到棕熊抬起两只肉掌要往自己脑袋打来,然而一粒石子携着风势先打中了它的右眼!
它大吼了声,扔下一凡,爬上岸落荒而逃了。
一凡被卓不魂救上岸,天和赶来,立即替他检查伤势并止血包扎。
“还好咬得不深,只要不做大的运动,很快就会好的。”天和说。风灵也上岸穿好了鞋子,她吓呆了,不停向一凡道歉。无江提着几只野鸟从山林掠出,问清原委后,竟笑了起来,只说一凡倒霉到家了。
天不知不觉黑了。五人围着火篝,都沉默不语。一凡捂着伤腿,盯着火光发愣,思绪还停留在前不久的那场意外上。风灵紧挨他坐着,给他拿吃的喝的,服侍他,这样一来,他倒觉得自己还没倒霉透。
“我想洗把脸。”他说。
“我给你打水去!”风灵立即拿竹筒向河边跑去。
“嘿!”卓不魂看着她的身影,咕哝道,“我也想叫棕熊咬一口!”无江和天和笑了。一凡要他看自己的伤腿,抱怨他为什么不出手快点。卓不魂则怪他不应该把棕熊看成木头。
两人就这个问题吵起来时,河边突然传来了风灵的惊呼声。
四人精神一绷,无江最先赶到,其次是天和,不魂,一凡腿上有伤,行动稍慢。他们看见河中站着一个浑身湿漉漉的青袍怪,身躯庞大,长发披肩,面容丑陋,风灵被他挟在肋下,满脸惊恐的喊道:“无江叔叔,救我!救我!”
一凡和卓不魂立即冲了过去。青袍怪不躲也不闪,一双眼珠,目不转睛盯着风灵那娇滴滴的脸。
“啪啪”两声,两位少年分别击中了青袍怪的左右脸。竟这样一拳打穿了他的脑袋,拳锋没至手腕。他们吃了一惊,拳劲刹那间消失无踪,手也拔不出来了。
“他身体跟沼泽一样!”卓不魂叫道。
青袍怪纵声大笑,自言自语道:“梦使者说的不错,果然有神灵啊,手到擒来嘛,哈哈哈——”
他正大笑时,水底忽的生起一阵大风,将两个少年卷到了空中。“风怪!”青袍怪大怒,骂道,“老子先抓到的,你凭什么抢了去!”
卓不魂,一凡被风卷到半空,手脚同样无法挣扎,又惊又怕,耳边突然“嗡”的一声,直震得两人脑袋发晕,只听有人吼道:“你水怪自己没用,怪我做什么?梦使者差我们联手,我见你一人拿住三个,也腾不出手来捉其余的,便帮你看着两个。再说,那如花似玉的美人我不是没抢吗!”说完又下流的笑了几声。水怪正待反讥。突然有道刀光劈头砍下,声势凌厉无比。水风二怪心头均是一凛,料想硬接不来,急忙闪躲。刀光在水怪眼前砍下,河水顺势荡开。
无江左手提刀,右手迅速变爪,找到了不魂和一凡的身影,二话不说便施展神力。一凡卓不魂只觉身体轻飘飘地飘了一会儿,便被一股无形之力吸了过去。夜风呼呼,在他们耳边飞快刮过,隐隐听得一阵风在耳边说:“他奶奶!”
无江哼了一声,倏地抢在前头挟住两个少年,然后转身砍出一刀。
刀光闪烁,映亮了黑夜里的山谷。
“前辈,这里!”天和在岸边呼喊,无江循声定迹,把一凡和卓不魂扔给了他。此时两岸河水滚滚回流到河床,空中有个身影掉下,看不清面貌,但见他吐了口浓血,胡乱嚷道:“厉害!厉害!”一边说一边消失在风中。无江往河里一看,黑暗之中除了潺潺流动的河水,什么也没看见了。
“风灵丫头••••••”无江喃喃地说,眼光四处搜索。天和赶来,急道:“救下了么?”
无江盯着他:“两个小鬼呢?”
天和愣了一下,摊开手掌耸了耸肩,那表情分明是说:“我怎么知道?”
“我刚才,我刚才——”无江失声道。
“我刚才追水怪。”天和说。
他们两个你看我,我看你,然后一齐惊呼:“不是吧!”。
“上当了,上当了!”无江恨恨道。
山谷几百里外的一片竹林里,伫立着五座完全由竹子搭建而成的小城楼,分别叫做“怒水”,“狂风”,“迷雾”,“佳肴”,“好梦”,呈五角形分布,最中央布置了个半圆形囚牢,形似一个倒置的碗,扣住了牢中人。周围全是士兵。小城看起来灯火闪烁,宁静幽雅,别有一番韵味。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竹城宁静的夜被一声突如其来的怒吼吵醒了。却是那青袍水怪,怒气冲冲地走进城门,看门的两个士兵被他一手一个扔到墙上,登时头骨迸裂,一命呜呼了。其余士兵急忙退避三舍。水怪余怒未消,这时,一阵狂风突然刮起了两个士兵,自高空摔下,也没了命,只见风中闪出一个人影,黑衣长发,身子单薄如纸,面容枯瘦,冲水怪嚷道:“我‘狂风楼’的士兵惹你了么,凭什么扔死他们!我要告诉老大,让他来评评理!”
水怪一肚子火正没处发作,也怒吼道:“你不也摔死了我‘怒水楼’两个好部下吗!少拿老大压我,老子不欠你什么!”
风怪自受了无江一刀后,也是浑身的怨气,刚要反唇相讥。却听到一阵爽朗的笑声从门外传来。一位红衣少年大步而入,肩上扛着另一个白衣少年,他一边走一边笑道:“哈哈哈!今晚收获颇丰哪!”看见水,风二怪,他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厉声道:“废物!两个小孩也抓不住,还敢在这儿嚷嚷,嫌不够丢人么!”
水怪一瞧见那少年,怒气登时给镇住了。他喃喃道:“本来好好的,谁知半路杀出个神界婆娘,把那小妮子抢走了。”
少年冷道:“你是说你连个婆娘也打不过?”
水怪忙道:“不是我不争气,人家厉害着呢!”
“食人怪出手,手到擒来!”风怪正要拍少年马屁,忽见他肩上只有一人,不由惊道,“老,老大,你不会把其中一个填肚子了吧?”
食人怪忿道:“嗨!另一个半路给他溜了。”
“哈哈!”他肩上的一凡突然笑道,“要不是伤了腿,我也要溜。”
风怪“哦”了一声,定定瞧着食人怪,突然叫道:“你不是老大,你是我二哥伪装怪!”
红衣少年哈哈大笑,把一凡往地上一扔:“还是老三眼力好哇!”说着手往脸上一抹,立马换了副脸孔,是个明眸皓齿,气度不凡的男子。
“天和前辈!”一凡脱口而出。
水怪怒道:“好啊!连老子也敢耍。”
伪装怪瞥了他两眼,喃喃道:“娘们儿也打不过。”
不知不觉,天已渐渐亮了,眼看黎明将至。竹城上空响起了一阵阵悦耳动听的钟声,悠悠扬扬,四处荡漾。城内将士精神一振,立即欢呼起来。不一而同向最深处的“好梦楼”望去。
“来呀!”伪装怪叫道,“把这小鬼关好,有什么闪失,要你们好看!”
“是!”四楼的将士们满声应道。
伪装怪招呼水,风二怪过来,静悄悄说:“这么大动静,难道神界那几个高手来了?”
风怪啐了一声,嚷道:“来得好!我正要在那老贼身上回敬几刀!”
水怪口上不说,心里却暗想:不知那婆娘来不来••••••
空中传来一阵声音:“三怪,回你们的竹楼去,有贵客到了——”
话音刚落,三怪的竹楼楼顶,已站了三个身披斗篷的褐色身影。“怒水楼”上的那位,面无表情,身体矮小粗胖,手捧一条长铁链。“狂风楼”的那位大汉,面目狰狞,身段高大,双手拿的,背上负的,腰间挂的,全是戒刀。而“迷雾楼”上的,则是一位身材苗条的女子,脸带黑纱,看不见容貌,只一双水灵灵的秋波眼,男人见了怕要发狂。只见她手捧一本写有“罪罚”二字的大册子,神态威严地说:“见了‘服罪宫’的审判官也不来迎接,竹城的主事胆子还真不小!”她声音婉转动听,摄人心神!
怒水楼有几名士兵,当场管制不住自己,痴痴地望着那位女判官,一步步向她走去。戒刀大汉哼的一声,身躯一抖,寒光一闪,那几位仁兄便被激射而下的戒刀砍做两半,血花飞溅!
“喂!那汉子!无缘无故杀我士兵!想见识你水怪爷爷的手段吗?”水怪怒道,却忌惮他出手快,只说说而已,好挽回一些面子。
“哦?”女判官眼睛轻轻移了过来,水怪心神登时一震,如堕云雾中,急忙避开她的眼睛。
那大汉又是一哼,双脚一跺,几道寒光在他腰间飞出!水怪还不及反应,身上就已穿了好几个窟窿,戒刀穿身而过,又砍死了他身后七八位士兵。众士兵大惊,纷纷跌身下跪。水怪闷哼着,窟窿又渐渐愈合,也是吓出了一头汗,再也不敢多嘴了。
戒刀大汉略显惊讶,正要动作。好梦楼忽然有人笑道:“萧判官大驾光临,有失礼数,息怒息怒。”
萧判官冲戒刀大汉点了点头。大汉会意,大手一扬,将刚才发出的戒刀尽皆收回,哼道:“好说!”
三怪默默地站到一边,心想自己和梦使者串通一气,背地里反抗无生,大逆不道,惊动了“服罪宫”的人,真是乖乖的老祖宗!
“好!好!”梦使者笑道,仍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