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唐是秋雨七月,而凤朝却正值暮春三月。
桃花缀满枝头,两个年轻男子一人抱着一坛酒坐在一棵树下酣畅对饮。
“好酒,漠林,记得你还欠我十八坛桂花酿。”凤言珏豪气干云的饮尽一整坛酒,随手将陶泥坛子往脚旁一摆,拭了下嘴角,对着身侧正捧坛而饮的男子洒脱的笑道。
“噗……”含在口中的酒悉数喷出,北漠林愤愤的瞪了他一眼,呲牙恶狠狠道:“前三个月还是十五坛的,怎么眨个眼就彼变成了十八坛了?!”他这不是存心讹诈么。
凤言珏一手搭上他的肩膀,眨了眨眼,嘿嘿笑道:“利息,看在咱们青梅竹马的份上我才算你一分利。”
青梅竹马纯属他瞎掰,北漠林死也不会承认的。
昔年凤朝四方骑的北将军容颜似雪艳惊天下满朝皆知,而歆元公主亦是久负盛名的美人,他们的儿子继承了父母所有的优点,堂堂男子容色倒更胜女子三分,未及弱冠时便已有倾国之相。当朝皇太子墨臻,生就眉目风流且才学卓著、博文广记,无论能力还是品行都很得帝宠,不过他却有一个不太雅的爱好,就是喜欢没事调戏他这位美人表弟。漠林常年随父驻守北方,偶然回京必然逃不过墨臻魔爪。
皇太子总会找各种各样借口把他骗到东宫,然后拉出十数上百个宫女美姬一个个跟他比,一边比还一边啧叹:“这日子没法过了。”
面对那么些脂香花粉,秀锦云裳,漠林每每会气到要爆了血管,却还只能忍下,不能动手。直到偶然的一次邂逅。
墨臻这恶劣习惯只有两个人知道,一个就是深受其害的漠林;还有一个就是墨臻曾想调戏却反而被调戏的凤言珏。
凤言珏有御赐金牌,无论何时皆可出入宫廷,那年他是去看望念洳,正巧碰到那位没事闲溜达的皇太子,顿时被他惊为天人。
凤言珏毕竟不是漠林会被墨臻白白耍着玩不知道反抗,他有的是办法折腾这位皇太子还让他有苦说不出。
事实上,实践告诉了墨臻一个残酷的真理,惹谁都可以千万别惹凤言珏,尤其不能把他的容貌跟女子比,否则那个后果……天皇老子也吃不消……。
经过凤言珏的一番很彻底的“反调戏”之后,墨臻再也不敢对他动歪脑筋了。收起那副不能让皇帝臣子们看见的吊儿郎当样,墨臻还是很有气派的,果不负凤朝皇太子之名,要仪有仪、要度有度、要才有才、要貌有貌,十足十的优质青年,尤其是他的博闻强记,连凤言珏都很欣赏。
凤言珏眼睛很毒,在他看来墨臻将会是一个很出色的皇帝;所以他也竭尽所能的帮他,他是皇太子不能擅离宫廷,那么凤言珏就替他充当另一双眼睛,行走天下。他每有搞不定的事情,凤言珏总会帮他出谋划策;
昭成二十八年,墨臻以太子之仪出使北楚,前来相迎的是北楚赫赫有名仅有二十七岁的年轻宰相。这位名头响亮北楚的第一才子话语虽温顺谦和但时不时的绵里藏针,蹦跶出几句挑衅的话。墨臻身份贵重自然不能与他一般见识,但白白咽下这口气谁甘心?随太子出使的年轻文仕在国内时话锋咄咄,论天南地北,宇宙无极。真到了要他们出头的时候一个个憋不出三两屁来,至多的几句话也被对方驳的体无完肤,气得墨臻差点得了内伤,正想亲自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北楚才子时,已经有人替他出了头。
与北楚才子雄辩于廷,大慑异邦。凤言珏的口才真是让墨臻叹为观止,旁征博引,出口成章暂且不说,仅仅是他骂人的功夫就足以让墨臻抚膺长叹,还真没见过骂个人都能如此吐字优雅,九拐十八弯的。凤言珏直说的北楚才子面色泛白继而涌红最后亮青这才罢休,真真长足了脸面,从此凤言珏在墨臻心中的形象亦发的高大威武。
那日墨臻的恶癖好又发作,倒霉的漠林正气得要爆血管,好巧不巧碰到了入宫的凤言珏,真是好运不是年年有,给碰上了躲也躲不掉。从此漠林的倒霉日子过去了,凤言珏很有义气的阻止了皇太子的调戏行为,两人咬了一下耳朵,皇太子幽怨的睨了漠林一眼,讪讪的挥退了所有宫女。
那是北漠林第一次见到凤言珏,那一眼的感觉至今难忘,原来这世上还有男子比他更胜女子娇媚,不算太冤枉。
漠林性情寡淡,似他爹娘;可凤言珏个性爽朗外加自来熟;一来二去的两人就成了莫逆之交,凤言珏的朋友遍天下,可漠林的知己五个指头都能掰出来,凤言珏便是其中之一。
凤言珏总说他太青梅,漠林自然知道他拐着弯说自己貌美。他不是皇太子,漠林当然不会对他太客气,反讽他不似竹马。凤言珏听闻后哈哈大笑,直说我们可不就是青梅加竹马了。漠林气得翻白眼,看来他曲解话意的能力也是一流。
凤言珏无事总会去北方探望探望这位凤朝第一“美”将,看看他有没有被北楚掠去作了压寨驸马;每隔两年漠林也会来明月岛,看看凤言珏这妖孽有没有造什么孽缘。
“我七八日前就上岛了,那时你跑哪里去了?”漠林饮下最后一口酒,问着身旁笑容肆烈的俊美男子,那张容颜让他越看心中越舒坦,欣然于自己总算不及面前之人美得那么过分。
“去了一个很有意思的地方。”凤言珏捋整长袍盘膝倚在树下,狡黠一笑。
“凤朝千里殷川,还有你会觉得有意思的地方?”漠林不敢置信的睨了他一眼,凤言珏从小单人只身行走天下,足迹遍布万里江山,倒是还从未听他说过有什么地方很有意思。
凤言珏还未有应答,已经有闲散声音懒懒飘来:“可不是,我朝还有地方能让凤……帅哥夸赞为有意思的,真让本太子好奇不已呢。”来人及时的将美人两字收回唇齿间,以帅哥夸之。
两人循声望去,漠林眉头一抽,心下暗叫不妙;凤言珏倒是老神在在,眼神斜斜一挑,顿时洒下无边风情,连那漫天桃花也瞬间失色无颜:“皇太子殿下好生兴致,放着东宫美眷如云不顾,怎跑到我这片孤岛上来了?”
漠林刚想起身见礼,却被墨臻一把按下肩头。
“私下里,别行这些虚礼。” 墨臻朗朗一笑,敛起如云锦似的华丽缎袍,盘膝坐在两人面前,并不在意那泥土细沙污了他一身贵重:“要说东宫里的美女还真不及我眼前两位。”闲散之下,墨臻的老毛病又犯了。看到漠林和言珏既然不能调戏,便只能调侃他们一番了。
漠林被他说得玉面泛红,多少年了被调戏的不计其数,他依旧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反观凤言珏可比他皮厚多了,不恼反笑,从来还没人能占他的便宜。
他突然单膝跪地,俯身向他欺去,在他错愕难防下,一指挑起他的下巴,黑白分明的瞳眸微微眯起,风流一笑:“太子殿下风神俊秀,仪态端方,才是令人倾慕向往呢。”低吟的声音似辗转在喉间,带着魅惑与挑逗。
墨臻心神俱怔,胸口呼吸猛然一窒,待看清面前凤言珏眼中的促狭,他不客气的飞起一脚向凤言珏踹去。
他身体向后一仰,轻松避开,末了还不忘哈哈大笑。
墨臻白皙脸庞微微泛红,恶狠狠的瞪着那笑得肆无忌惮的凤言珏,想不到调戏别人不成反倒被人调戏!!
一旁的漠林看得一出好戏心中忍笑忍得都快出了内伤,从来只见别人吃墨臻的亏,何曾见到他被人耍了这么一把。不过好歹人家是皇太子,即便很想笑也得顾及点他的面子不是。
“笑笑笑!小心下巴脱臼。” 墨臻盯着凤言珏,不太友好的龇牙道,眼中却是深笑难掩。
凤言珏摆了摆手,敛住了张狂肆意,却怎么也忍不住让笑意在唇畔泛滥:“好久没有那么开心了,墨臻你将来一定会是凤朝历史上最有意思的皇帝。”纵观整个凤朝能这么直呼皇太子名讳的人除了帝座上的皇帝,便只有凤言珏胆敢如此而为了。
墨臻从不介意他这般无理,他从小就知道凤家的人各个都是传奇,比起他们来皇室墨家就平凡许多了,能交得这种人为知己,平等相待,知心相交,他觉得是老天对他的垂爱。
“哼。”墨臻不顾仪态的白了他一眼,转而又问:“念洳呢?你带她离宫后没回岛上么,怎么没有见她?”凰念洳是凤言珏的大妹,从小便长于皇宫,由皇室教导抚养,数月前才被凤言珏带离了皇宫。
“怎么?你找念洳?”一想到自己这个苦命的妹妹,原本尚有的一丝欢愉心情都挥散不见,就连唇边的笑容也渐渐淡去。
“是啊,整个皇宫中谁人不知我钦慕念洳整整十八年了?此心足可感动天地了。” 墨臻扬眉一笑,单手抚胸,状似感叹,话中语气似真非真,似假非假。
“既然如此,殿下何以不求娶凰小姐?”漠林忍不住开口问道,他也见过凰念洳,那是一个静的能让时间都凝滞的美丽女子,仅仅是坐在那里便有吸魂夺魄的能力,让人深深移不开眼。论貌美,北漠林私以为世上很难再有女子能及得上她了。
墨臻被他问得一愣,怔忪了半晌无语。父皇曾说过,念洳身患重疾,恐怕很难熬过二十岁,即便他不在乎要立她为东宫太子妃父皇也不会不同意,可是凤家却不会应准。
“念洳那么美好的一个女子,嫁给我岂不是糟蹋。” 墨臻泰然自嘲一笑,作为未来的皇帝他的后宫将来必定是佳丽无数,而念洳却是值得一份全心全意的完整爱情,而他根本给不起。
漠林不解的歪了头,嫁给太子,将来母仪天下这不是最好的么?怎能说是糟蹋呢?他不懂……。
凤言珏看穿他强颜欢笑下的无奈和悲哀,听爹说过,墨家的男子都是痴情种,注定历经情殇。
他无奈深深叹息,那叹为墨臻,终究不是念洳的命定之人,终究只能擦身而过,从此天各两方,人生再无交集……。
抬头望一树桃花,花中丽影蓦现,竟是她最后一眼的回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