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件事后,坤叔失了工作,还要供养两个学生,但没有哪个厂家愿意招收他做工人,名声对于一个人,甚至比本质来得更重要,他的本质善良,遇到邪恶只会伤得更深更久,他不断地变换地点,摆摊卖点杂货,弹吉他,帮人画像,与人下棋,收入的大半都会随着酒精和烟蒸发掉。
而我和弟弟习惯了他的彻夜不归甚至几十天不回,将就着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将家里能吃的东西全部吃完。
勤工助学是唯一的出路,但我不允许弟弟这样能够做,看着他那近乎孱弱的身体,我下定决心我一个人来承担就行了,承受精神和物质的双重煎熬。我称他作为弟弟,完全是因为他叫我姐,怯生生地,激起我心底的一些柔软。偶而见到坤叔叔回了家,整日醉得像一滩烂泥,还要匀出时间来照顾他,他梦中说地最多的字眼是妈的名字,我不知道她这样一个简单平凡的妇女是怎样打动他这个曾经赫赫有名的才子,当然,我不懂他们所谓的爱情,老实说,是鄙弃。但我不会鄙弃坤叔这个人,他有着傲人的才华,只是他的人生对人生观开了一个玩笑,才形成了一个可笑的矛盾。
十五岁那年,中考结束,没有参加的我收到那所高中的录取通知书并所谓的奖学金,将那笔还算丰厚的钱留给家里,开始流浪,流浪让心情比旅途完整,旅途比时间缜密,迷失的心情轻易击溃了我。我不知前往何方,只是在走,至少走比坐着等着好,就那样,放任心随意飘荡。意外地碰到一个神秘男人,我知道他在夏日里穿着厚重的长风衣,我知道他一直跟在我的身后,我可以清晰地看见他眼里一种潜质在深邃地发光,但我始终摆脱不了他,不管换多少次车、多少次旅舍,他总会在我出行的时候准时地出现在我身后,用他的神秘换取我的释然,我不再忐忑不安,恐惧是人类强加用自己的无知催化的,我甚至地放慢脚步,怕他跟不上我,我不再试图摆脱他。终于在一天午后,我看着橱窗里栩栩如生的蝶。他在我身后低声地说,我可以让你破茧化蝶。我觉得那是一种强行压抑着的低吼,灌输了全身的力气。我的指尖拂过玻璃,我的茧早已破碎,在没有化蝶前。我转身的时候眼前一片白光耀眼,而后,什么都记不起,醒来时发现自己在一个荒无人迹的孤岛上,但神秘人似乎对我很好,只是强迫我学习射击,强化我的体能,此外,他每月会发给我奖金,于是他成了我的师父,我在一条道上越陷越深。
奖金自然是寄回家,信上跟弟弟说到国外留学一阵子,三年的时间里我穿行在岛与学校之间。不知是心底对于妈的那句话的坚持还是仅仅想要逃避。
偶而的消失是为了逃避一个人,在岛上我没有朋友,虽然同在一起的有十来个人,偶而有说上几句话的只有那个银色头发的男孩,他叫银,之所以叫他男孩,是他在我眼中永远长不大,就如有些人过早地成熟,会将一份特有的纯真保持下来,他刻意地掩饰,让自己无论何时都很暴戾。我不知为何会想逃避他,也许是因为太像,我怕一种宿命的轮回会重演,我想他比我更像我自己。
距高考前的半年,我在岛上彻底地死去。我放下所有的执念,回学校里努力学习。那段被考生普遍称作黑色的日子,于我来说,异常地充实,心被那些虚无的东西所填充。
高考前夕接到母亲的死讯,法医的报告文书里称母亲死于胃癌,早年她的胃就不太好,只是死于胃癌似乎有些牵强,我没有去追求事情的背后还有怎样的故事。我没有流下一滴泪,连最后一面都没有去见她,也许她也不希望我见她最后一面。坤叔从火葬场回来后更加颓废,常常一个人闷闷地抽着劣质的烟,或许那已不是纯粹的烟,带着逃避的貌似释然的瘾,他总一整天一句话也不说,那时我在高考,视若不见。
一天夜里,外头的雨快要把家给压塌,我感觉床头有一双手在游走,粗糙地带着男人的温存,我直挺挺地躺着像个死人,我知道一直担心的事情正在发生,我别过脸去,脸上溅落水珠,我看着残破的窗,试图找寻安慰。
高考后,家徒四壁,一点积蓄也没有,离开,很好,应了母亲那句话,我找了份工作在旖月岛。
到岛上后的第一个月,接到弟的来信,信里简单,开头一句话:爸去了,勿念。
我看着浓缩的五个字,知道坤叔去了,带着冠绝的才华和未酬的壮志,兴许还有点滴的爱恨,在一个大雨滂沱之夜悄然离去。
剩下的只属于我一个人的,弟他有份不错的兼职,他长大了,不再需要名义上的姐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