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赤阳分别之后,程三五继续朝着山中进发,没走多久,他便感应到笼罩山头的无形阵式被人为解除。
“请君入瓮?”程三五心下冷笑,对此情形并不感到意外,只是继续往高处走去。
那无形阵式消散之后,整座王乔山气息霎时为之一变,杀伐意味弥漫林间,似乎要将来犯之人斩得支离破碎。
没有等待太久,一股杀生金气逼近程三五,原本满是枯叶杂草的地面,染上一层苍白色调,令人不寒而栗。
程三五感应到其中凶险,没有强行较劲,而是运起身法,游走闪避。
但那杀生金气紧追不舍,仿佛是肉眼看不见的邪祟,在地上留下一条蜿蜒曲折的苍白痕迹。
而且来袭的杀生金气不止一股,程三五刚跑出十几丈,前方地面又有几道苍白延伸逼近,分明要封堵阻截。
“岂有如此轻易?”
程三五看出杀生金气难以远离地面,当即纵身一跃,足下飙火,直接腾空飞行,朝着金庭洞而去。
金庭洞位于一处幽静山坳,风回气聚,一座已经沦为废墟的残破道观坐落于此,还有一些单独靖室散落两侧高处,但早已人迹杳渺,破败不堪。
这座道观便是王仙观,供奉的祖师传说是先秦时出身王室的仙人。不过慕湘灵说过,那是以讹传讹,王仙观的传承并无如此悠久,虽说也曾有修为不俗的祖师,但后人浅薄无能,就算没有啮铁兽来夺占洞府,他们也守不住这份基业。
王仙观后方山壁,有一处开口甚大的山洞,远远望去,就像是伏在地上、微微张开血盆大口的野兽,静待猎物自己走进内中。
程三五清晰感应到山洞中的金铁气息,光是朝那洞口看了一眼,便隐隐觉得有人在用铁耙在刮自己的皮肉。
这不是寻常的幻觉,而是挠动心防的妖术,如果经受不住,那么便会真实的伤口出现在身上,诡异非常。
按照慕湘灵的说法,啮铁兽这种妖物并非寻常族类成精,而是感应世人需索金铁的欲望,积念化生而成。因此啮铁兽本能便要不断吞噬金铁,也无所谓繁衍生息。
“装神弄鬼!”
无视扰动心神的妖术,程三五于半空中拔刀,炎风龙卷而起,不管能否奏效,先声夺人,直接轰向金庭洞。
炎流固然炽烈,但也仅能在岩壁山石上留下些许焦痕,至于洞中更是无从窥探。
仿佛是为了回应程三五的攻击,金庭洞中忽然吹出一股子腥风,风中满是铁锈气味,杀生金气凝为实质,化作无数刀剑,如刮肉钢风一般,朝程三五吹来。
“来得好!”
程三五见状,挥动百炼神刀,炎流刀光四面绽放。两者相交,刹那间仿佛有两支军队狠狠撞在一块。
金庭洞外,满是刀剑交击碰撞的火花与声响,激射而出的余波,更是将杂草丛生、倾颓过半的王仙观毁得无有半块完瓦。
交错利痕纷纷印在地面,转眼间密密麻麻,若是从半空中俯瞰,好像是一名发疯的神人,在地面上胡乱涂抹。
然而程三五刀法越来越快,炎流刀光一浪高过一浪,层层叠叠,如同天降火瀑,压向金庭洞口,从内中飞射出的杀生刀剑,在致密炎流中融化,凝成橘红色的铁水,到处泼洒,绚丽夺目。
“你只有这点本事吗?那可太让我失望了!”
程三五昂声长啸,一鼓作气,怒挥神刀,在身前铺开一条熊熊火途,随即足踏其上,纵身飞入金庭洞中。
然而不等程三五脚踏实地,一道足可削平山峰的锐芒从洞中深处斩出,惊得程三五强提元功,仗着炎流喷薄提纵身形,,以毫厘之差躲过这一击。
极致斩击冲出洞口,裂风破空,发出刺耳之声,让人不敢想象正面接下这一击,究竟会有怎样后果。
“原来还藏着这一招?”程三五心中难得被惊出一丝恐惧,随即被更为强烈的战意所取代。
凭方才这一手斩击,程三五明白啮铁兽绝非是愚昧无知的野兽,它也有几分算计心思,晓得扬长避短。
啮铁兽这金庭洞深处,生机勾连矿脉,想必笨拙迟缓,不像独角苍兕那样能够横冲直撞。但凭借一手杀生金气,凝化出诸般锋芒,程三五进入金庭洞,好比是主动跳进啮铁兽事先设下的结界阵式,要面对各种无休止的攻击。
削山斩击过后,杀生金气一转攻势,原本昏暗洞室霎时大亮,岩壁发白,宛如镜面。
程三五这才看得分明,洞口内中高大宽阔,甚至有几座双层楼阁,应该是王仙观门人修造,楼顶屋脊远未触及洞顶。洞中还有条石垒砌而成的法坛,放置其上的丹炉早已倾覆,而且布满锈蚀痕迹。
但啮铁兽显然不在此处,西北侧还有一处洞口,通往山腹更深处。
程三五正要前往,忽感四肢沉重、关节僵硬,仿佛灌了铅一般,活动极不灵便。更有丝丝刺痛,仿佛千百根细利钢针攒刺各处毛孔。
“这也是杀生金气的运用?”程三五本想开口质问,但嘴巴微微张开,便觉得好像有一把刀片塞入咽喉,疯狂扭钻,顺势直入腹中。
程三五虎躯一震,站定原地动弹不得。这种五脏六腑遭受千刀万剐的剧痛,换做是别人,根本经受不住,身体本能抽搐,意志纵然再坚定也无用。
然而程三五仍是屹立不倒。
“不过如此……”程三五直接开口说话,声音沙哑:“当年我在太一龙池,经受万千酷刑,一身筋骨腑脏被摧折撕裂无数次。你这点伎俩,还远不能让我屈服!”
抬脚迈步,程三五关节筋骨每次挪动,便传来钢铁扭动般的声响。
这与独角苍兕以厚土之气压制程三五形体不同,杀生金气直接扰动体魄生机。而且因为这种攻击无迹可寻、无从招架,程三五只能不断提运元功、调摄真气,以此抗衡杀生金气。
程三五着实没想到,自己连啮铁兽都没看见,便要面对如此阻碍,这世上妖邪果然不容小觑。
一念及此,程三五只觉难以容忍,自己岂能在这些妖邪面前示弱?
战意狂燃,藏于谷神玄窍的饕餮邪力被不断榨取而出,一点真火自心头发动,随即遍走全身,将戕害筋骨腑脏的杀生金气尽数销融。
冷哼一声,程三五跺脚踏地,肉眼看不见的真火瞬间充塞洞室,笼罩四周的杀生金气散灭无存,楼阁屋舍忽而自燃,凝练到极致的热力,几乎是在转眼间,便将木头烤成焦炭。
似乎感应到程三五的强悍,啮铁兽不等他深入洞中,再度转换攻势,一根粗如手臂、长近八尺的钢针从深处射出。
这一次攻击有形有质,而且速度奇快,直接在无形真火间撕出一条轨迹。
程三五虽有感应,但不及闪避,或是不愿闪避,直接抬刀格挡。
接触瞬间,足可击穿岩层地壳的恐怖力量迎面压来,直接将百炼神刀撞出弧度,顺势压上程三五胸膛,而且还要逼得他连连后撤,每退一步,就在地面留下深深脚印。
那根八尺钢针旋转不止,抵着横刀之上疯狂钻刺,迸出大片火花,似乎要连带着百炼神刀,将程三五悍然洞穿。
不过如今的百炼神刀也并非凡物,它受程三五真气温养日久,彼此如同一体,程三五气机不绝,便休想让此刀断折。
交锋一瞬,程三五立刻有了应对策略,顺着钢针旋转方向,炎流功劲同样旋运缠绞。
二者合拍刹那,程三五一臂伸出,如擒拿抓握,直接拿住八尺钢针,随即不假思索,催动神力、反手一掷,朝着来袭方向,与第二根钢针正面对撞!
只听得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两根钢针爆碎成无数碎屑,在洞室中宣泄溅射,将坚实岩壁砸得千疮百孔。若有凡人在此,哪怕身披三层扎甲,也要被金铁射流打得血肉模糊。
然而金铁碎屑纷飞间,第三根钢针从洞中射来,这回程三五站定不动,立刀身前,刃前锋芒凝炼得只有发丝百分之一细,直接将钢针从尖端处,生生剖成两边!
咣当几声,身后烟尘飞扬,程三五咧嘴笑道:“同样的招数,使上三遍就不顶用了!”
洞中沉默以应,攻势暂时止歇,那啮铁兽似乎震惊于程三五的实力,思考如何对付来犯强敌。
程三五也颇为惊叹,啮铁兽的手段完全不像是那种远离尘世的寻常妖物,反倒与当初在江南见到的胡媚儿等人有相似之处,知晓用各种手段,颇具章法,而非一味仰仗原身蛮力。
但是程三五也隐约有所感应,像啮铁兽这种妖物,纵然强悍得堪称是天灾,但它并不愿化形为人,更不愿行走于人世间。
武陵源的桃花精、沅水边的独角苍兕,它们虽然败给了程三五,但绝对不是弱小之辈。相反,凡夫俗子在它们面前,弱小得如蝼蚁一般。哪怕是修行有成之人,也不敢自诩定能将其降伏。
但它们终究不会视自己为人世间的一份子,或者说,它们视世间为丛林,竞逐厮杀为常理,凡人也不过是口中食粮。
有些事,程三五未曾亲眼见证,但是调动饕餮邪力,让他恍惚间有所感应,隐约能看到啮铁兽的过往。
同样昏暗的洞窟,同样漫长凌虐摧折,寄托着太一令的铁锤,一下下地敲击着脊梁,每一下斗伴随着锥心刺痛,苦难仿佛永无宁日。
“原来,你也是……”
程三五轻抚额头,脸色凝重,他很清楚自己此刻所作所为,就是在某些人的精心算计之下。但没想到他们会把烹杀走狗的脏事推给自己来做,当真是卑劣得令人作呕。
缓缓步入深层洞窟,那是一个崎岖不平、满地碎石的矿坑。裸露在外的矿脉散发着异样光华,如同经络般延伸各处,将此间照亮。
而在各条矿脉交汇位置,一头形似熊罴的妖物伏卧在地,它身形臃肿、四肢粗短,脑袋极大,几乎与躯干相近,身上没有毛皮,而是一块块板结硬壳,好似因为干旱而龟裂的大地。
感应到程三五前来,啮铁兽艰难抬起硕大脑袋,它脸上没有表情,或者说根本做不出表情,只是发出几声婴儿哭啼般的叫声。
“伱希望我救你?”程三五听懂了啮铁兽的叫唤。
眼见对方微微点头,程三五面无表情地问道:“你是觉得,你我出身相近,所以希望联起手来,一同报复拂世锋?”
一声短促叫唤,算是应答。
程三五沉默良久,随后露出轻蔑神色:“你居然会求救讨饶?看来你也受人道熏染了。”
啮铁兽口中发出低沉咕哝,程三五继续说:“亏你吞食五金,炼就锋芒无匹的杀生金气,居然是这样迟疑徘徊,甚至想着与别人联手串通,以此报复拂世锋。
“正因心中有所依仗,反倒变得忧惧胆小。像你这种妖祟,就不该躲藏在深山洞窟之中,而是要尽情宣泄杀生锋芒。抛弃所有心机算计,化为天灾,将眼前一切斩尽杀绝!”
听到程三五这番话,啮铁兽眼中流露出一丝不可置信的神采,以它那僵硬身体,这已经是心情极为激动的表现了。
“你不够贪。”
程三五盯着啮铁兽,明明他的体型比对方小得多,但神态语气却仿佛高高在上:“像你这种胆小怕事的妖祟,没资格与我并肩而立。你自己被拂世锋镇压在此,这么多年居然不思如何突破而出,反倒安心饱食终日,自视为囚,当真是可悲、可叹,也十足可恨!”
啮铁兽身子微微发抖,异彩光华在周围明灭不定,杀生金气化作各种刀剑芒刃四处乱射,可见其愤怒。
“现在知道生气了?”程三五从容不迫,真火流转周身,将逼袭而至的杀生金气阻挡在外,同时手中百炼横刀蒙上一层致密火光,将四周照得大亮。
“来,且让我试试,你还剩下几分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