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嘿,别装了!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不过也没办法,谁让人家吴起长得比你帅那么一丁点儿呢?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对桑柔有意思啊?”云樗坏兮兮地凑过来,一脸狐狸笑。
端着锅子的炊事兵出现在他们身后:“新鲜出锅的热汤,喝着暖暖身子,来点不?”
云樗点了点头,“来两碗,多谢。”
刚出锅的鲫鱼汤,还冒着热气,云樗拿过汤碗“咕嘟咕嘟”地喝起来,长鱼酒接过碗,却没有丝毫胃口。
“你在说什么东西?乱七八糟的。”长鱼酒不耐烦地揉了揉眉心,“再乱讲,小心我揍你哦!”
云樗忽然安静了下来。他放下汤碗,目光迎上长鱼酒的视线,“我没乱讲,我是认真的。我认真问你,你对桑柔有没有那种意思?就是男女之间的意思。你会想跟她过一辈子吗?”
他的语气平静得出奇。这一回,他竟然是认真的。
“不会。”长鱼酒拒绝得很干脆,干脆得出乎意料。
云樗愣了一下,脸上的笑意消失了。他的神色看上去十足地困扰,又显得心事重重。
“你,你不喜欢她吗?”他的语调沉了下去,似乎很是迷茫,“我一直以为你是喜欢她的……喂!不要告诉我,你对她一星半点的念想都没有!”
“莫名其妙。”长鱼酒转过身去,背对云樗拨弄起枯枝来。
“劈啪劈啪!”
火星在暗夜里欢快地跳动。明黄色的火光里,云樗茫然地低下了头。
“我以为你对她有意思的……原来是我对世事太过想当然了。可我不明白,桑柔对你那么好,等你,迁就你,保护你,甚至为救你不惜付出生命的代价。她看向你的眼神里满满都是情意,再明显不过了,就连我这不通人情的傻瓜都看出来了,可你为何竟会不爱她呢?人与人之间,难道不该是相互的吗?”
“劈啪劈啪!”
火星在空中飞溅,温暖的火焰驱散了冷风,为这个寒冷的夜晚带来一丝暖意。
远处传来士卒的歌声,那歌声早已不似先前那般明亮欢快,而是呈现出一种朦胧缥缈,说不清亦道不明,只是莫名让人觉得惆怅——时而浅斟,时而低吟,歌声沉在底下,染上了些许阴郁的色彩。
显然,大家都醉了。
酒真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它能让世上口风最紧的人吐出真言,亦可以让世上最擅长伪装的人露出本来面目。一个人所有的伪装都在醉酒之后被统统卸下,多么有意思?
倘若哪位勇士立志一装到底,那就只有两种法子——要么千杯不醉,要么滴水不进。正如服毒药,要么将自己修炼得金刚不坏、百毒不侵,要么就留个心眼,远远地避开它们。别无他法。故而酒之于毒药,其性一也。
只有那带有朦胧酒意的歌声,方才真正精准地传达出了歌者的内心,那种难以言说的朦胧心境和惆怅思绪,唱出了此处每一名士卒的复杂心声。
长鱼酒用枯枝将篝火拨弄得“兹兹”作响,却衬得两人的谈话氛围更冷寂了。他静默地低着头,一声不吭。
云樗的语气变得晦暗起来,“曲生,你就真的对桑柔一点意思都没有?”
“没有。”这一回,长鱼酒拒绝得更加干脆,“我明白她很好,我也明白她对我很好,但感情这种事强求不得,我们注定无缘,也遑论前途。”
他弯起嘴角笑了笑,笑得很苦涩。
云樗将脸埋进臂弯里,闷闷道:“曲生,你有事瞒着我吧。”他的语气轻飘飘的,很淡很淡,其间涌动着不知名的情绪,大概有失望,也有难过吧。
“你早已有心爱之人了,对吗?”
“没有,你想多了。”长鱼酒望着透明流动的火焰,仿佛想要透过它看到一些别的东西,仿佛想要一直看到火焰的最深处。
火焰的深处究竟会是什么样的呢?没有人见过。说不定会是另一番光景呢?
“直至今时今日,你还想着要骗我吗?”云樗微愠道,“每天夜里都见你心神不宁的,有时听你在梦中会喊那个人的名字!你还要瞒我不成吗?你说你对桑柔一点意思都没有,我是绝对不会信的。你说得对,感情这种东西讲究缘分,强求不得。可当桑柔被抓走的时候,我分明见到你那么惶恐,那么焦急,那种焦急甚至远远胜过了我。你很少这样,不是吗?”
他顿了顿,又接着道:“一封莫名其妙无厘头的邀请函,你想也不想就跟去赴约了,万一是个陷阱呢?可你已经什么都不顾了,不是吗?你说你对她没有意思,我一千个一万个不相信!你现在只是很矛盾,心中放不下那个人,怕委屈了她,所以不愿接受桑柔!”
长鱼酒不悦地皱起了眉头,生硬地开口道:“爱也好,不爱也罢,这是我自己的事。你说得对,我的确是因为某些个人原因无法面对桑柔,但这都是我自己的选择。你是局外人,不明白个中的前因后果,休要再瞎搅合了。”
似乎是被云樗问烦了,他深吸一口气,起身。
“喂!你不许走!”云樗喝住他。
“你忘了我对你说过的话了吗?直面你的过去!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你所要面对的是当下和将来,是桑柔!当然,还有我,还有吴起,还有这场即将到来西河战役。我虽不知道你心里那个人是何许人,现在又身处何方,但我相信她一定不愿见你夜夜忍受折磨,为她辗转反侧,寝食难安。倘若她真的爱你,一定会希望你平安逍遥地活着,不做任何人的奴仆!”
他长舒一口气,接着道:“可你现在已然沦为你心里那个人的奴仆!我跟你说过的话,难不成你都当耳旁风了?曾经的国君姬俱酒已经死了,活下来的是长鱼酒,是我所认识的曲生。你不能永远活在过去,亦不能永远活在梦中,活在你自己营造的虚假空间里醉生梦死!罢了罢了!多说无益!即便我把舌头讲烂了也没用,这些都还要你自行去体会。你好好想想吧,我累了。”
他一拂衣袖,转身进了营帐,只留得长鱼酒一人独自坐在簌簌寒风中。
长夜漫漫,篝火边仍围坐着许多士兵,觥筹交错,酒香四溢,舞蹈一支接一支,好不热闹。可他们真的如表面看上去那般欢乐吗?还是故作快乐?
快乐在空气中弥漫,孤独却暗流汹涌。长鱼酒一人孤独地坐在寒风里,思绪万千。
又……又惹他生气了吗?
云樗也是一番好意,想让自己放宽心,不要痛苦至此。该怎样向他解释呢?有的人或许生来就该忍受痛苦,注定要忍受痛苦。
生在侯王世家,肩上的担子总是重些。他实在无法抛下落瑛,转身投入别的女人的怀抱,他无法想象这样的场景,毕竟是他有负于落瑛……
月无声,星无语,几度星霜,几载春秋。世事难料莫回首,往事只堪哀,纵然对景也难排。落瑛,如今的你,身在何方?
大帐。
“启禀将军,前方探子来报,秦国五十万大军兵分三路,正火速赶往阴晋城。主力部队三十万大军由主将王僇率领,目前驻扎于距阴晋城三十里的华县,其余两支部队各十万人,由左骖军子挥和右骖军蒯季明统领,分别驻扎位于阴晋城北部的元里和南部的商县。局势复杂,还请将军定夺。”
“嗯……”吴起沉吟着点点头,“王僇么……有趣的对手,听起来似乎有些本事。”他摩挲着玉扳指,眼底透出意味不明的情绪。
“那位绝顶高手的行踪,我特地委派你们去打听的,有消息了吗?”
“启禀将军,小的无能,目前还没有任何消息。”
“呵呵呵。”吴起淡然一笑,“并非是尔等无能。此人是个变数,秦军定会把他藏得严严实实,你们一时半会儿探不出口风,也属正常。”
“属下定全力追查,绝不辜负将军的期望!”
“你做得很好,去吧。”
“诺!”
秋风从门帘的缝隙间透了进来,吹得帐里冷飕飕的,吹得案上的孤灯摇摇摆摆,映出吴起棱角分明的下巴。冷峻的神情,锐利如鹰隼的双眼闪着坚定的光。
通报的卫兵前脚刚走,孤之过便迫不及待地上前,俯身空首道:“将军,此乃吾军大好机会呀!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秦军本就仗着他们人多势众,方才敢公然与我军叫板,眼下他们竟将兵力分散于三个地点,无异于失去了凭借的优势,这于他们而言,绝对是步险棋啊!”
“是啊是啊!”左护军孟公冶从旁附和道,“秦军兵力分散,有如一团散沙,三名都统各自为阵,这不正是我们大破秦军的好机会么?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卑职以为我军今晚稍作休整,明日就应快马加鞭赶路了。”
“哦?怎么说?”吴起来到案几边,拿起一张阴晋城及周边作战地形图,上面密密麻麻做了好多记号。
“孤护军、孟护军,二位有何想法不妨说说看,我洗耳恭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