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言拉住梓倾的手腕,说:“走,去向翊乔姐姐道歉。”
“这位公子,你诽人在先,唐突佳人在后,我看,你倒要和梓倾姑娘道歉。”一个清亮的声音传到众人耳里,寻声望去。二楼栏杆上,斜身倚着位玉树临风的男子,说话声音不大,但字字铿锵有力。
立言气得两眼直冒火光,梓倾趁机抽出手,可怜地抹泪。立言怒道:“凭什么要和她道歉?”
那男子慢条斯理地说:“无论幕后的奏乐者是何人,本公子欣赏到的是梓倾姑娘高超的舞姿,这并非可以一日速成,相信梓倾姑娘花了无数的心血和精力。所谓绿叶映红花,绿叶固然重要,没有它的衬托,的确显示不出红花的娇媚。但红花又不似绿叶粗生茂长,须得细细雕琢绽放,方得扑鼻芳香。人们最终欣赏的,终究是盛放的红花。若这奏乐者想从绿叶转成红花,首先要勤下苦功,让自己独特于人才是。”
一席话,压得立言无话可说,她恼道:“你是谁?为何要替她出头。”
那男人轻轻挥扇,笑而不答,此人正是胤禛。不必常居宫中,唯一的好处便是自由许多。听闻怡红院表演精彩,便寻了个机会进来坐坐。胤禛身后站着一位身材魁梧的男子,厉声喝道:“放肆!何人敢对金四爷无理?”
立言不屑地皱皱鼻子,说:“金四爷?一看就知道是个好色之徒,就那两下卖弄风情的,被迷成这样。”说罢,立言似模似样地学着梓倾先前的样,摆了几个动作,众人看到一位稚气的公子哥,唇红齿白,学着女人的媚态,纷纷大笑起来。
立言有失体面,羞红了脸,将一股子气都算在了胤禛头上。
这时,年羹尧、伯堃、翊乔三人赶到,立言把翊乔拉上台,捧着她伤痕累累的右手说:“金四爷,你的梓倾为了成全自己一出精彩的表演,完全忽视翊乔姐姐的手。你可知每一个掌声,都在翊乔的手上多添一道伤痕。待得几天,她这右手就废了。”
翊乔听了这话,悲戚不已,梨花带雨。台下众人多半曾是翊乔的恩客,见识过她的琴艺。胤禛见翊乔左手似白玉,右手似砺石,不忍住惋惜叹气。
鄙夷的眼光纷纷投向梓倾,她忙辩解道:“以往是李夫人负责弹奏,她今日身体抱恙,才安排翊乔姐代为,小女子事前实不知实情啊!”这话,真假掺半。怡琳不适是真,而翊乔代奏却是梓倾想出的高招。若能借机废了翊乔的手,持续让自己占居头牌,岂非一举两得?桃姐哪敢得罪正红遍京城的梓倾,又能赚到不少银子,直接下令让翊乔配奏。
立言轻蔑地说:“无论如何,翊乔姐姐今日带伤弹奏,你都得好好谢谢她。另外,伤未愈前,不得再劳动她的了。”
台下无人再出口相帮,梓倾可怜地向二楼的胤禛投去委屈的目光,胤禛冷冷一笑,说:“既是如此,迟朝,拿五十两银子赏翊乔姑娘,姑娘手上有伤,好好将养着。”
桃姐见了银子,人笑得像朵花般,哪顾得上台上孤立无援的梓倾。
梓倾只得向翊乔福了一福,低声说:“梓倾不敢居功,今日有劳翊乔姐姐了。”
立言高声说:“你说什么,听不见啊!”
梓倾纵然不愿,也不敢拂了众恩客的面子,又高声重复一遍,翊乔有礼地回了一福,拉着立言下台了。
立言为翊乔争了面子,耀武扬威地来到伯堃、年羹尧面前,想讨得一两句夸奖,却见二人都虎着脸。
年羹尧低沉道:“你捣什么乱,一个大姑娘,凑到这些贱籍娼妓中,清誉还要不要了?”
经他这么一说,翊乔的脸变得苍白惨淡,立言不平道:“哥哥的学问都是白做了。居然不知佛中禅机‘泥中莲花’一说,呜呼哀哉!”
年羹尧气极,说:“你现在还有空与我掉书袋,快跟我回去!”
“慢!”胤禛出现在他们身后,说,“泥中莲花,有趣有趣。要不是刚才公子一席话,在下还误会了翊乔姑娘,望姑娘海涵。”说罢,他向翊乔揖手示礼。
翊乔裣衽回礼:“翊乔多谢金公子赏!”
胤禛继续说:“在下于二楼包个了安静的厢房,不知几位是否赏脸共饮一杯,也好请教这泥中莲花之意。”
立言是个好热闹之人,一口应了下来,笑道:“算你还知分寸,哪个厢房,快带路!”
胤禛身边的侍卫迟朝听闻立言的不敬之语,黑着脸,臂上虎肌迸起。胤禛微微一笑说:“带路!”
年羹尧见那“金四爷”气宇轩昂,贵气逼人,一时没联想起姓金的京中大户是何许人也?见立言挽着翊乔大摇大摆走在前面,只得摇摇头,跟了上去。却见伯堃楞在原地,年羹尧奇道:“阿济格大人,请!”
伯堃恍过神来,苦笑道:“在下有事要办,须得先行一步了。”年羹尧知他老板身份,猜他或要安慰梓倾,微一点头,大步流星地跟着立言走了。
岁寒别院
一只信鸽盘旋绕出竹窗,伯堃抚着越儿留下的琵琶,说:“仇人正在眼前,机会难得。越儿,你说呢?”恨意在他的眼中磨擦,化成一团团火花。
梨花橱
怡琳躲在榻边瑟瑟发抖,胤禛,他怎么会出现在怡红院,是来抓自己的吗?自恢复服药后,每日又要忍受半个时辰的头痛,但一想到阿济格已在全国遍访良医,怡琳顿感幸福满溢,在怡红院被有排挤又怎样?只要时不时看到爱人,便心满意足了。可是,她肚子里毕竟有了胤禛的骨血,皇家子嗣,就凭这点,爱新觉罗氏就不会让她和孩子与其他男子一起,这可是奇耻大辱啊!更何况,怡红院是什么地方?她越想越怕,躲在屋里大气也不敢出。
偏偏,胤禛人订的包厢“芙蓉阁”就在梨花橱隔壁,真是冤家路窄啊!
众人推门进去,发现屋内还坐着一位公子,眉清目秀,雍容雅致,与立言相比,多了一份从容华贵之感。
待得众人落席,胤禛起身揖手道:“人多不便明言,用了浑名,在下胤禛。”说罢,他执起身边人之手,介绍道:“各位见笑,这是内人。”
年羹尧之前就觉得他气度非凡,不似普通百姓,听他自报姓名,又是称四爷,惊道:“莫非是四贝勒与四福晋?”
胤禛微笑点点头。
年羹尧忙拉着立言下跪,说:“学生年羹尧给四贝勒、四福晋请安!刚才学生与舍妹多有冒犯,望贝勒爷责罚!”
立言被扯得难受,倔强嘀咕:“不知者不罪啊!何况翊乔姐姐的确该帮……”
年羹尧冷汗直冒,心中暗怪家人过于宠溺立言,如此出言不逊。
立言跪在地上,侧头望着亦蕊,掩嘴偷笑道:“四贝勒带着福晋逛窟子,说出来不怕人笑话!”
年羹尧忍耐不住,一巴掌清脆地掴在立言脸上。年羹尧自幼习武,这一掌,让立言半俯在地上。当立言哭闹着起身时,已露出了少女娇弱的模样。男子都要剃去额发,所谓留发不留头。立言帽子被年羹尧一掌打掉,前额露出一片乌发,收卷在帽子里的留海,也如幕般布在额前,身后自是结了一条乌溜溜的大辫子。小女子娇俏的哭闹表情,如晨曦映着海棠朝露,清纯而美艳。
亦蕊上前扶起立言,说:“伤着了没,真是……”
胤禛摇头道:“年公子,这又何必……”
年羹尧心疼妹子,却不敢安抚,说:“舍妹年幼无知,出言轻率,请四贝勒、四福晋原宥则个!”
胤禛摇摇头,说:“在这,我只是金四爷,想交个朋友,真心相待,没料得会闹成如此。早知……”
亦蕊说:“四爷,妾身扶年小姐到后面坐坐……”说罢,携立言向屏风后的贵妃榻走去。
亦蕊替立言重新梳好留海,戴好帽子,又用温水为她净面,忙碌完,见立言仍哭个不停,温言劝道:“别哭了,还疼吗?要不要让人送个鸡蛋来?”
立言抽泣道:“送一百个鸡蛋也没用。哥哥是第一次动手打我,好凶好可怕。”
亦蕊叹道:“你这孩子,做什么事都缺思量?这会哭得像泪人,哪有半分在台上打抱不平的英雄气概?”
立言咧着嘴笑了,一个九岁的女孩,如迎风傲立的玫瑰般,虽只是个花苞,却已能感到那带剌扎眼的光芒与诱人的芬芳。亦蕊怎能想到,面前的女孩,在未来给她添了多少堵,甚至一度抢走了胤禛的心。
亦蕊替立言打点好妆容,说:“别哭了,要不,我让年公子给你赔个不是。”
立言抹着眼泪说:“不用,我出去找机会也码他一耳光,就两清了。对了,福晋姐姐,请您帮我寻点冰来,用冰敷脸不会红肿,比鸡蛋管用。”说完这些,立言一整衣服,大咧咧地走了出去。
亦蕊被这女孩子的言行惊住了,好半晌方回过神来,笑着去派人寻冰给她。
立言剜了年羹尧一眼,学着大人的口气,向胤禛一揖,说:“金四爷,学生年立言,多有冒犯,向您赔不是了!”
年羹尧见妹妹白嫩的脸颊上条条分明的指痕,后悔不矣,又拉不下脸在众人面前道歉。
胤禛见立言哭哭嘀嘀地进去,一会像没事人般出来,暗自称奇,憋着笑说:“小事一桩,请坐!”
立言说:“刚才四爷提及请教一事,现在还做数吗?”
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连这点便宜也要占上风,胤禛不与她计较,一揖手说:“望立言兄指教。”既然小女子要扮老夫子,他也乐意作陪。
立言朗声说:“有位农民,一心皈依佛门,却因贱籍连和尚都做不了。为了了却心愿,他不得不假造了个落魄仕家子弟的身份去投奔佛寺。没几年,他在众人的拥戴下,继任寺院住持。在庄重的接任大典上,有个知情人出来,向众僧说了他真实的身份。众僧哑然,不知如何是好。这高僧平淡而从容地答道‘泥中莲花’,真是句绝妙的偈语,佛祖面前,人哪有贫贱富贵之分。这场大典非但没有被破坏,人人对高僧的佛学又佩服了一分。贱籍制度,淹没多少有才华之仕,但最终受损的都是当今朝廷。”
胤禛没想到立言小小年纪居然能说出如此道理,真心地举杯说:“佩服佩服,立言兄此言正合我意,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亦蕊也被立言谈吐倾倒,一同举杯。
芙蓉阁内谈笑风生,觥筹交错,宾主尽欢。酒过三巡,亦蕊闻到一股烟熏火燎的气味,听得楼下有人大声呼道:“走水啦!快救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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