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杀意来势汹汹,陀哥儿有些发傻,手脚僵硬瘫坐在地上闭目等死!
其实老贺之死,陀哥儿也明白,纵使他们顶着鬼神的名头活得再隐蔽,可总有叫人发现端倪的时候。十五年不长不短,以往为了南郭深之事,无论坐实还是翻案都曾有人来过,在他阴晦地指点下也到过陆宅,不过最后还是次次无功而返。
这回一拨人来,眼瞧着和往常的就不大一样,但是他同样没有抱希望,可谁曾料到陆家所有的情况全叫他们发现了;至于老贺决意要杀了他们,也同样是他没有想到的。他给的答案是皇室的人,无论如何都不会为了一个乱臣毁坏名声,叫他们知道了只有毁尸灭迹的一条道。
他思来想去也是这么回事,也就听之任之了。可是老贺做事做到一半突然后悔了,把那个姓南的郎君扔进坑里又给拖了出来,灌了一碗醉心草汤下肚,叫他和和原把人送到七塔寺,然后收拾东西离开渭川。
只说,那郎君的影卫能找到他,趁着他昏迷无法动弹的这几日赶紧走。他这个父亲寻常古怪固执,可做事没有一次不灵验,所以当他见到他横在院子里的尸体,终于明白他叫他们离开是何意思。
杀人灭口,可是如今他们这些人是如何找到他的?果然是老贺所说,皇室的人果然信不得么?他有些庆幸,白日里没有对长孙姒和盘托出,宁肯死也要得把那些罪证留在世上。
他束着手脚等一剑封喉,脑子里乱七八糟一通想,心扑通通跳得厉害,却听见铁器碰撞的脆响和一声哀嚎。他一瞬有些发懵,撩开眼皮四处张望,屋子里的烛火被人点上了,矮几前站着位穿皂色短打的郎君,正取了帕子拭剑,看他望过来笑眯眯地道:“对不住,接贵地儿清理门户,打扰了!”
“赵小郎?”
赵克承还剑入鞘,点了点头,“是某,别来无恙!”
陀哥儿摸不着门道,又顺着他的视线往地上看去,一个黑衣黑裤的蒙面人,当心一道血口子,血肉外翻,歪着头双眼圆睁正望着他。他吓得往后缩了缩,赵克承三两步过去,撩开了面纱,正是长孙姒身边的嬷嬷齐氏,冷哼了一声,回过头来道:“殿下料定有人今晚要来杀你,特意叫某来看着你。成了,这位已经咽了气,没你什么事,该干嘛干嘛去吧!”
他站在床边打了一声响哨,两个黑衣的郎君从楼梯处跃了上来,朝他行了个礼,手脚麻利地将人给拖了出去,赵克承耸了耸肩掀步往外走,身后的陀哥儿却道:“留步!”
“啥事?”
“烦请赵小郎为某引荐,某请拜见殿下!”
赵克承冷笑一声,“不引,反正你是不愿意同殿下说实话,某何必自讨没趣!”
陀哥儿俯身行了礼,“赵郎君今日相救,在恩人面前某不敢扯谎。关于南郭先生旧案,有要事当面请见殿下!”
“当真?”
“千真万确!”
赵克承垂着眼睛打量他半晌,也没搁在心上,随口道:“信你一回,同某来吧!”
二人到的时候,南铮刚好用完了药,王进维把手巾递给他。回头的功夫,长孙姒趴在矮几上头正一点一点,若不是他抬手垫着一脑袋都能磕到地上去。他起身将她揽进怀里,她却睁开眼睛,警惕地望了望,他放缓了声音,“是我!”
“哦,”她顺势捉了他的衣襟迷糊了一会,“赵克承可带人回来了?”
“嗯,人自尽了。陀哥儿也在,要见么?”
长孙姒望着他的眼睛,却是问了另一回事,“是她么?”
南铮点头,她攥紧了他的衣襟,垂下眼睛有些嘲弄,“哦,真没劲儿。”
王进维听着皱眉头,远远地守在门边,坐立不安。
“谁的人?”她埋着头,缓了半晌嘟囔着问,“是从李家离开后才开始的,还是之前便有了异心?”
“前两日只她一个在客栈,不晓得!”
她揉揉眼睛,有些意兴阑珊,“也是,现在说这些是没什么意思,传信给李家,问一问吧。”她转头看王进维,“陀哥儿呢,带他进来!”
长孙姒百无聊赖地坐在南铮身后,在矮几上把茶杯摆成整齐地一排,挨着个儿地倒水,哗啦啦的响,陀哥儿似乎想起那利刃的声音,简直不寒而栗,再不敢沉默地跪着,磕了头,“殿下,某白日里不肯直言相告,恳请殿下恕罪!”
南铮看他一眼,“这回肯直言相告了?”
陀哥儿恭敬地磕头,“某知罪,求南……统领多和殿下美言,当年南郭先生旧案,事无巨细,但凡某知道一并告知殿下。”
这是个顽固不化的,一顿刺杀倒是老实了?长孙姒撇撇嘴,“你先说说看!”
“是,”他这才直起腰身来,“老贺,也就是家父,原名贺季,是南郭先生身边七品参军,自南郭先生应和六年入京就随在先生身边,是这渭川人。应和十八年先生擢升工部侍郎,与朝中四位同僚共同督修惠通渠。启程当日先生便说不随主渠走,这些不起眼的分渠容易发生灾祸,倘若先行的御史不察也好修补。余下四位督造官自然怨声载道,可拗不过南郭先生只得一路跟随。”
“到了渭川,那时尚是户部主事,如今的户部侍郎苏长庚提出曾与渭川陆家家主相交笃深,落脚也颇为方便;先生寻常随性惯了,吃住不会放在心上。就在陆家当晚,阿爷起夜时无意间听见那四位督造官赏议如何吞了修渠的数十万两款银,更提到修渠事宜如何庞大,若是以次充好断然也不易发现,就算事发便栽到先生头上。阿爷不敢再听,正要回去同先生回禀,却被伏于暗处的影卫拿住,诬他偷盗官银,执意要仗杀。”
他叹了一口气又道:“南郭先生知晓其中有隐情,为了不打草惊蛇暂时依了他们;却在仗打阿爷的时候存了他一条性命。阿爷当时气盛,并不明白先生苦心,心存怨恨再不提起这事半语。南郭先生离开渭川月余,阿爷伤见起色后,偶然听人说起陆家和京城要员的关系,他觉得这事小不了,便混进陆家做了家仆。到了夏日,阿爷翻到陆家为了自保私自誊写的账本,才突然明白他们的险恶用心。这陆家本就是临时搭起来的一处宅子,供他们密谋守踞之用,特意叫阿爷听到这消息无非是想将先生身边的人全数支走,欲行他们的大计。”
“阿爷准备南下寻找南郭先生,可惜为时已晚。”他垂着手瘫在地上,连连摇头,“他还没过山南道就听说先生因私吞官银致堤坝垮塌于江州被抓,他多次进京打探消息次次被阻,又险些招来杀身之祸。转眼到了秋后,南郭先生举家被斩。阿爷悔不当初,为了逞一时意气致家主安危于不顾,再无颜面去面对先生,急怒攻心,一病不起。”
“过了两个月听说陆家怕遭受牵连,撇下宅子出逃。阿爷为了替先生报仇,一方面在陆家布置下一切揭示先生的冤屈,一面假借鬼神之说开始在西渡口摆渡,又撇开父子之情,命某在茶肆帮工收集消息,遇上好奇的官家人要引到陆家,若是能替先生翻案再好不过,若是遇上知道陆家之事又胆小怕事的直接告诉他,埋到对岸的地坑里了事,谁也找不到证据。坑里的尸骨约莫有二十二具,都是去过陆家又不愿为先生翻案之人,那些没有去过陆家的管家人,阿爷没动他们分毫。”
难怪有是否生死不论的说法,贺季忠心耿耿,为了旧主能做到这个份上也实属不易,她又问道:“那和原呢,如何肯替你们做这些事?”
“他阿娘本是这茶肆的掌柜,因他后爹阴狠,将他阿娘打死,欲杀他灭口被阿爷所救,报官抓了凶徒后又将茶肆还到他手中。所以,和原对阿爷言听计从,阿爷观察他良久才叫他出手相助。也不过是听闻阿爷欲杀人之事后,秘密埋伏在对岸那户人家,阿爷在船篷上放的醉心草都是有分量的,保证人渡河之后约莫到了那门前才会晕倒,和原才将人拖进地坑里埋了。两岸因为鬼神之说,行人很少,那条巷子也不过二三户人家,所以我们的事才可以隐藏这些年。”
长孙姒看着他,“你阿爷叫他帮忙,只是苦无人手这么简单?”
陀哥儿摇了摇头,有些惭愧,“并不全是,阿爷甚至我们做的这些事早晚有一日会被人发现,到时候谁也脱不了干系。若是先生大仇得报自然是好,若是没报,这事还要进行下去,和原便是某的替身。可阿爷同他说过,和原说愿为此效劳,所以才……”
她点点头,“难怪,和原做事说话还要看你的脸色,那么这回我们来,你们又是如何知道的,叫和原提前去埋伏?”
陀哥儿磕了一个头,讪讪道:“殿下,这回是凑巧,和原他真的是去贩茶,殿下一行所来并不知情!”
“哦,”她转头看了看南铮,“我们既然都被你阿爷迷昏,为什么单单放了这位郎君呢?”
他摇头,“阿爷当时只字未提,却很急切,说要我们送到七塔寺,叫这位郎君的影卫得以找到他。”
她又问:“你方才说,他们要清理南郭先生身边的人,除了你阿爷还有什么人么?”
“有,殿下可还记得曾经有个案子,一对变戏法的夫妻变出一对人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