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我说,“谢谢,但是——”?
“但是事实证明,我是错误的。”省委书记抬起眼皮,淡淡地说,“我没有考虑到,一切都是假相,人性竟然恶劣到如此程度。”他说,“这几十年来,虽然也有被蒙蔽的时候,但是从未出现这种情况,我对你的看法会错得这么远,简直是缘木求鱼,背道而驰,南辕北辙!你让我受到一次彻底的再教育。”他说,“但是我告诉你,沈宜修,你没有玩弄到别人,最终最后,受到惩罚、付出代价的依然是你自己!”?
省委书记的声音渐次提高,清越森冷,充满决绝和痛恨,楚正站在他身后,嘴里不停地温言劝慰,他的表情镇定从容,但是眼眸里飘过一丝无言的怔忡。我知道,老人罕见的咬牙切齿让他恐惧了——但是只有我,才能看出来。?
依然感觉无奈,我试图分辩几句。“周老板,如果你是一个智者的话,应该去探寻事情真相,而不是在这里怨天尤人。”我说,“你看到的那些所谓证据证言,也是一面之词,难道你从不怀疑吗?你真相信我会如此疯狂——”?
老周残忍地笑笑,打断我的辩解。“继续骗,继续伪装,继续说故事,欺骗他人,欺骗自己。既然从未正常过,那你应该去世界另一端继续你的表演,这个世界不适合你。”他说,“上天要让人灭亡,必先使其疯狂!其实上次省里的会议上,你的疯狂和无法无天已经现出端倪,中央领导们批评我们是在姑息养奸,我承认,没有坚持对你的处理,确实是极其错误的。我当时以为,至少在人民利益的代表性上,你还是没有问题,我想继续观察一下,给你一点时间证明自己——识人不明,我有罪啊!”?
老家伙一声萧索长叹,弄得我汗毛都立了起来,无语,真的。?
我在想,不能怪他们的武断,还是老天在搞鬼,***真是布下一个丝丝入扣的死局,实在太精妙合理,太符合逻辑,太对应我的性格了,这是偶然,还是宿命??
现在我自己都开始隐隐怀疑,给我一个原子弹,我是否会产生毁灭世界的冲动——太他妈让人神经崩溃了!?
沉默一会后,我感觉有点不耐烦,“既然我的辩解毫无意义,你为什么还来?”躺在地上,觉得地板有点凉。“教育我吗?那么对不起,不需要了——”?
“琬儿一定要来,她曾经非常信任你,崇拜你,说你是个英雄,敢作敢为。”老周把烟头拧灭,表情恢复平静。“我觉得可以让她来看一看。一次最直观的教育,可以触及灵魂,让她永生不忘。”他说,“鲜花微笑、豪言壮语的背后,都有些什么——你可以教她。”?
琬儿一言不发地盯着我,目光也在凝聚仇恨。?
省委书记的措辞让我异常焦躁,我背着手脚挣扎两下,钢铁束缚哗哗直响。“我教不了她!没那本事!让她干爹教吧!”?
“楚正!”我昂起头大声呼喝,“看着我的眼睛!说一遍!谁侮辱了你女儿?谁在守护她的清白?是你吗?你说!”?
“谁有罪?!谁该死?!你说!”一个垂死者突然暴起的目光应该充满凶悍怨毒,我死死盯着他们,看到母女俩同时颤抖一下,退后两步,楚正张大了嘴,有点张皇。?
“来打我啊!来杀我啊!我不是罪人吗?”身子在地上蠕动挣扎,用力向前,桌子在后边格格移响,被我拖动起来。“我的罪,就是救了你的狗命!现在我在这里,再给你杀一遍,你有种吗?你敢吗?懦夫!孬种!杀人犯!”?
身子快要挪到他们脚下,我反复不停地叫骂,那个真正的罪人明显忍受不了这种刺激。“来人!”楚正随手在门上敲击几下,一群制服应声而入。他皱着眉头,指着我说,“搞成这样,你们怎么做事的?”?
法警们大惶恐,赶紧冲上前来,把我往回里拖,呵斥怒骂、移动桌子、手铐脚镣的擦刮叩响、噼哩啪啦的殴打,各种声音在屋里乱成一片。?
“住手!象话吗?”有人拍了桌子,不是很响,但是在场所有人猛然凝固,所有动作同时停滞,大家集体回头,眼望着省委书记。?
老周手指又在桌上叩了叩,他的表情有点烦。“这里不会有事情。”他说,“出去!”?
大家都指着我,表情都很担心,却没人嘴里说话。?
“他这样子,能做什么?啊?不要那么紧张好不好?我们都不怕,你们怕什么?”老周很不满意地一挥手,法警们唯唯诺诺,大气也不敢多出,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前,拉开门集体闪人。?
省委书记的样子有点累。正垂手侍立在他身后,很恭谨地说,“您身体不好,就不要勉强了,咱们回吧,也没什么好说的——”?
我哈哈大笑。“杀人犯!你在怕什么?”?
刚才让那些人踢到嘴,说话有点含糊。我侧过脸去,往地上呸了一口血水,“我不是你的仇人吗?打你骂你,侮辱你的女儿,还差点杀了你几次,你应该恨我啊,你恨不得杀了我才对,为什么反而害怕呢?为什么怕到要叫人帮忙呢?”?
“你明明知道我不能动,打死我也不可能反抗,可是你连上来看一下的勇气都没有,你为什么要害怕一个罪人?”我大声耻笑他,“你不是英雄吗?不是救过很多人的命吗?还跟我搏斗?英雄胆上哪去啦?跟我斗,你敢吗?你配吗?垃圾,小人,哈哈——”?
“住嘴!”楚正冷冷地呵斥,“要处罚你,自有法律,用得着我动手吗?”?
“法律,嘿嘿。”我笑,“别客气,尽管说吧,这里没外人,也没法律,跟那天晚上一模一样。说吧,你是怎么在背后偷袭,把我从楼上推下去,掩盖你的罪恶——”?
楚正表现得很镇定,很冷静。“随便你,爱讲什么讲什么,没人跟你争。”他说,“谁都清楚你在说谎,无论咬什么,你都难逃一死。”?
我长长地叹一气。“是的。所有东西都湮没了,这里全是我的敌人。所有证据都是你们罗列,我无话可说,说了也没有意义。”?
“那是因为你有罪。”杀人犯淡淡地说,“事实说明一切,证据说明一切。”?
“是的,我同意。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我们是最好的写照。”我凝视杀人犯的眼睛,缓缓地说,“但是有一点必须告诉你,就算我死,你也没有机会。我和你,还有老天都清楚,一个卑鄙猥琐的真正小人,绝不可能成为英雄,没有一点可能。乌鸦就算漂白,也成不了鸽子,你把爪子伸得再长,也装不象雄鹰!”我扫视他们,傲然一笑。“时间将会证明我说过的这些话,直到你本来面目暴露——会暴露的,一定会,我向你们发誓!而那时候,所有人都会痛哭,都会绝望,都将忏悔!”?
办公室里又沉默了许久。?
楚正没说什么,表情木木的。我理解他此刻的心情,这种情形之下,他说什么都不合适,他害怕失态,害怕崩溃。?
事实上可以肯定,跟我见面绝对不是楚正的想法,他非常不愿意这样,但是为了掩饰,他不得不跟来。而在真相面前,除了继续伪装,尽量表现得沉着冷静不让人怀疑之外,他其实不知道应该拿我怎么办,他当然为此准备过很久,但是我相信,此刻杀人犯的心里依然极度害怕,准备得再充分也没用。虽然看上去楚正并没有发抖,但是他的心无限恐惧。因为血淋淋的真相是他无法逾越的鸿沟,作为真正的小人,他不敢直面。?
我佝偻着身子,侧卧在地板上,手脚全在身后锁着,鲜血混和汗水,沿着额头慢慢淌下去,一滴一滴,在地上汇聚成流。这个房间地面有点斜,我看着那条血水慢慢流过去,一直到达琬儿脚底。?
小姑娘眼也不眨地望着我,眉头皱得很紧,表情非常复杂。然后她突然转脸,怯生生指着我,“外公。”她的声音有点发颤,“他真的,会死吗?”?
我一笑。确实,在小姑娘的思维里,死亡是一个非常遥远的词汇,她不可能有什么直观的概念。?
“不是死。”我说,“是爱。”?
她又低下头来,看着我发愣。?
“是的。”我说,“我爱你们每一个人,爱这个世界,虽然你们不知道,世界不知道,那也没关系,无所谓了。”我说,“还有,你外公说的话,他是对的,不要轻信任何一个人,无论他有多少豪言壮语鲜花微笑,看起来多么高尚正经,都不要轻易相信,你应该学会,怎样去看一个人的心。”?
“呵呵,有你的,要死了还说得这么好听。”楚正终于开口。“你讲这些不可笑吗?还希望琬儿会相信你?”?
“她不必相信,没错,要死的人了,我说什么无所谓,也改变不了任何东西。”我淡淡地笑,“只不过给她一个将死者的忠告,为了清白的声名,一定要远离你这头畜生。”?
楚正立马闭嘴——在周家人集体注视之下,除了闭嘴继续扮演泰然自若清白无辜以外,我不知道他能说什么。排除法律,排除那些所谓证据,他真没什么可以说的,跟我争辩绝不是一个好现象,我相信他清楚这一点。?
我其实非常希望这个杀人犯能冒死上前,跟我多聊几分钟,可惜的是,他不敢。?
琬儿侧脸看着楚正,样子不知所措。?
“琬儿,看过来,看着我。”我朝小姑娘说,“以后面对你这位继父,一定不要忘记我这张脸,还有地上的鲜血,请你务必远离他。这是我的忠告,也是生命换来的箴言,我想以后到你长大,一定懂得分辨真伪,谁说假话,谁欺骗了大家。”?
我的语气非常平淡,但是有一种刻骨的真切——确实是死亡换来的经验,我相信她会记下的。?
屋里一时安静下来。没人说话,几个人同时凝望那个虚伪的杀人犯,省委书记又点上一支烟,他的目光带了一点审视的意思。?
楚正应该感觉到至痛苦,他没有办法,咬着牙关顶上来,“你这人太恶毒了!”他指着我怒声对大家说,“死到临头,还要挑拨——”?
“真是你救了我吗?”琬儿突然打断他的话,声音充满疑惑,“是吗?”?
面对小姑娘尖锐的目光,楚正咽下一口唾沫,喉结很明显抖动了一下,“是的小婉,我救的你,我背你离开的。”他说,“都是他在胡说八道,你不要相信——”?
大家集体注视他,目不转睛。?
安静,安静。只听到楚正的喘息声,很不均匀,他有点紧张。?
我嘿嘿冷笑起来。?
“你救了她?你背的她?呵呵。”我觉得非常可笑——这个细节跟省委领导有关,与案子性质无关,所以案卷中没有提及,也无人向我求证,我以前没考虑过。?
但是现在,这瓢水既然泼到我面前,我想他应该收不回去了。?
楚正应该感觉到至痛苦,他没有办法,咬着牙关顶上来,“你这人太恶毒了!”他指着我怒声对大家说,“死到临头,还要挑拨——”?
“真是你救了我吗?”琬儿突然打断他的话,声音充满疑惑,“是吗?”?
面对小姑娘尖锐的目光,楚正咽下一口唾沫,喉结很明显抖动了一下,“是的小婉,我救的你,我背你离开的。”他说,“都是他在胡说八道,你不要相信——”?
大家集体注视他,目不转睛。?
安静,安静。只听到楚正的喘息声,很不均匀,他有点紧张。?
我嘿嘿冷笑起来。?
“你救了她?你背的她?呵呵。”我觉得非常可笑——这个细节跟省委领导有关,与案子性质无关,所以案卷中没有提及,也无人向我求证,我以前没考虑过。?
但是现在,这瓢水既然泼到我面前,我想他应该收不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