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宇宁少见的穿上一身素装,戴上了纱笠。走前叮嘱了侍卫闭门封府,自己没回来之前论是谁也不可出入半步。因旧皇退位,新帝登基的事情,老爷子陪着祎儿很早就进宫了,到底也是没什么事情了,只等着登基了。可这一时半会的,这爷俩也是回不来的。侍卫奇怪,却也不得不从命,这是金府从未有过的事情。
“是。”夫人。陈宇宁有自己的考量,若自己离府之际媱儿铤而走险出了馨水,那便真的是再也回不来了。
陈宇宁来到素息茶楼的时候,宁醉蓠刚刚到。她还是那一身素衣,从小便是这个样子。
二人同时摘了纱笠。
三十余年,你还是那般的淡雅,三十余年,你真的是一点都没变。
三十余年,即便是一身素衣的你也挡不住周身的气质。三十余年,你还是李游最爱的女人。这是自己得不到的感情,也是羡慕不来的。
四目相望,唯余沧桑。
当陈宇宁拿着这封信的时候,便是坐立难安。
“将这个,交与你们夫人。切记,只能交与夫人。”来的女人带着面纱,看不出容貌。虽着一身素衣,服饰缺华贵。可若这是哪个府上的夫人,侍卫是认得的,如此这般便是不想让人看出这位到底是谁。
“若你们夫人问起是谁,宁府千金。”说罢,径自转身离开了。小侍卫虽没听过这宁府,缺也不敢耽搁,急急忙忙的跑去送给夫人。
自宁醉蓠十几岁失踪,至今也有三十几个年头了。宁府老爷夫人伤心难忍,终也是痛定思痛再生一子。可也不知是宁老爷为了荣华富贵出卖女儿的德行损了阴德,遭了天谴,璋儿十岁时病痛难忍,与世长辞。好不容易才慢慢走出丢失女儿的悔过,儿子的去世自此让宁家一蹶不振,宁府渐渐衰落,老爷子撒手人寰,夫人走出馨水,再不知所踪。
宁醉蓠从来都知道自家发生的一切,父亲急火攻心,母亲出走馨水,收养她的人家自然知道宁醉蓠的身份,也知道她不愿回去,宁府每次的大起大落她都会消沉低落好久。可她没办法,她不能回去。如今以宁醉蓠的身份出现在馨水,实是情非得已。
“夫人,外头一位夫人要我交与您的信件。”侍卫将信件奉上。
“哦?这会子会有什么人,还这么神秘。”老夫人揉着太阳穴,接过了信件。
“可有说是谁?”
“来的人说是宁府千金。”老夫人拆信件的手停了:“宁府千金?”老夫人的眼眯成了一条缝看着小侍卫。
“对…说是宁府千金…”从未见过夫人这般模样的小侍卫吓了一跳。
“好了你下去吧。不可对任何人提起。就是老爷也不行。我若听到半点闲言碎语,你应当明白后果是怎么样的。”
“是,夫人。”小侍卫忙退了出去,摸着胸口缓着气。
陈宇宁将门关紧,打开了信件。她是慌张的,慌张为何这么多年的不出现的宁醉蓠突然出现,慌张自己父亲为宁伯父出的馊主意,更慌张她突然出现直奔金府的用意。只是她也是开心的,原来她还活着。
宁儿:
你是否还记得我,宁醉蓠。
自我们分开,如今也有三十多个年头了。我看着你与金宇正大婚,看着李游出走,李府落败,更看着自家落败,可我一直没出现过。
你应知道,我为何逃离。说来可笑,命运就是将我和皇家绑定了。现在,我要替媱儿出去嫁给皇帝了。
我时常想,同是嫁给皇帝,为何十几岁的我扔下了整个家族出逃。现在却愿意为了两个与我毫无关系的人出走。媱儿姀儿皆是我抚养长大,母女之情,似血浓于水。我无法看着姀儿一人在外,她有性命之忧。我深知深宅大院内的身不由己,我无亲无故,无牵无挂,我必须救她出来。
万不可让媱儿听到半点消息。
明日正午,素息茶楼。
宁醉蓠
原来那位老鸨,是蓠儿。陈宇宁赶紧将信焚烧干净,豆大的泪珠砸在地板上。
那是三十多年前了,宁老爷凭着祖上功德,在前朝谋个一官半职却也没什么作为。先皇看上的本是自己,本是想与父亲商量让自己嫁给那时的太子,也就是当今的皇上。为的是制衡金家。可父亲并不愿意牺牲自己去作为皇族去制衡金家的工具,巧了的也是,蓠儿的父亲向父亲说起了自己的不得志,父亲便同他说起了嫁女儿,为国丈,即便自己没什么官职,也是万人之上了。太子张令迪早就看透了前朝后宫这些不为人耻的戏码,且那小醉蓠生的秀气,可爱。虽只有十几岁但若成了太子妃,日子久了便也是自己的枕边人。太子自然是心中高兴,可小醉蓠便不肯了。太子迪虽长相俊朗却也是大了她十几岁,且小醉蓠不满夫人卖自己买富贵的做法。而宁老爷却是以死相逼。没人知道宁醉蓠是如何逃脱了那深宫大院,从此天涯两路,各位路人。
可陈宇宁想不到,当初那么害怕的蓠儿,如今要去嫁给那个外面的皇帝,那个传闻中杀伐果断,薄冷无情的皇帝。那人皮面具贴久了,便会毒发身亡,她这是去送死啊。
允姀被压在城外,她不是没想过办法,媱儿连夜逃回馨水算是捡回一条命,万不能让媱儿再出去了。可就算是逃回来的是允姀,她也无法冒着暴露馨水的危险去救自己的女儿,何况是允姀。允姀虽为太子妃,但身为皇族,更无法弃馨水万千百姓于不顾。
救与不救,如何救,怎么救,成了皇族和金家整日里最烧脑的问题。
可若蓠儿去了,宁家最后一脉便是断了。可若不去,姀儿又该怎么回来。
“呦,夫人。”小二看到金夫人的那一刻便立刻迎了出来。转头这么一瞧,这…这不是醉香楼的妈妈吗。这二人怎得碰面…且不说这金夫人,就是这老鸨也是在馨水有着非同小可的地位。就是这二人往街头这么一站,就成了一条独特的风景线了。
窃窃私语,闲言碎语,小二清了清嗓,素息茶楼,清场了。
“几碟小菜,一壶清茶。不喜他人叨扰,多谢。”
“得嘞,二位夫人,这边来。”小二忙着为二人领路。
坐定。
三十余年的话,像丝线穿针,找不到头,见不到尾。
“蓠儿,这三十年,你…”陈宇宁惴惴不安,握着茶杯。三十年亲的失踪是为着自己父亲出得馊主意,三十年后突然出现竟是为了自己的女儿,无论如何都是不能心安理得的。
“还算是过上了自己想要的生活,也毁了自己的一切。没什么好与不好的,这么多年了,也都过去了。”
“皇上可知道翠香就是你?”
“该是不知道的。好了,宁儿,此番我们出来不是为了叙旧的,不是吗。有些话三十年前就该说了,此时说倒是显得多余。”如果说此时的宁醉蓠是面无表情,倒不如说是视死如归。来了,只是来通知你罢了。本是这一生都不愿告诉你,不愿让你呈了我这人情。可姀儿也会告于你,即是如此,那我便是亲自来说,与你也见上这最后一面。
“我,你知道的。我是不愿让你去的…”宁醉蓠抬眼看着她,苦笑一声。
“宁儿,你我这么多年未见。抛开过去的所有,我明白你不愿让我如此。可姀儿呢?不救了吗?我不管她是你金府女儿还是太子妃,她只是我一手养大的女儿。她还怀着张家的孩子呢。张家也不愿救吗?好,你们心怀天下,你们不能冒这个风险,那就让我去吧,只有我,是最合适的,不是吗?
“你…”未等陈宇宁说完,她自顾自的又说上了:“媱儿是李游从湖中救起送到我那里的。自你大婚便一出去就是五年,那次回来,怕是要去见你最后一面,却救起了媱儿,送与我手被我一手带大。很抱歉,我从未出过烟柳巷,我知道你们不会来这个地方,烟柳巷里的人也从不会去打听你们的事情,所以我一直不知金府丢了女儿的事情。她十五岁的时候,我突然觉着她长得像极了当年的你,她的那双眼睛,整个馨水怕是找不出第三双了吧。可这是李游送给我的孩子,这就是我们的孩子,我舍不得。可一转眼,她就成年了。她该享受她应当有的荣华,长公主的名号,这些东西都是我这个花楼老鸨这辈子给不了她的。可姀儿不一样,姀儿没有这样的身份,她在外面受了那么多苦才有了几年安稳日子,现在又要这般担惊受怕。我去救的是姀儿,和你们都没有关系。”陈宇宁叹了口气,没有办法解决的事情,这是一个死局,必须有人冲出去。
她也知道陈宇宁就是再不舍也不会阻拦她,因为没有人比她更合适了,她也不可能让自己的女儿一辈子活在自责与内疚里,金府的夫人,并非谁人都可以当的。
这是你我,最后的情了。
“蓠儿,若是可以回来…”宁醉蓠摇了摇头,打断了她的话:“不,不会了,我不会回来了。我从来都不是为了你,我只是为了我的女儿。哪怕我无法保她回来,我也要陪着她的。深宫之中,她一个人,又该怎么过活。”
“陈宇宁,在此拜别。”陈宇宁起身,行顿首礼,久久的停留在那里。
“宁儿,我这一生,怕是欠了你。”一杯茶饮尽,宁醉蓠起身离开。都是命罢了。
呈了你父的主意,养了你的公主,去救你名正言顺行了认亲礼的女儿。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啊。戴上纱笠,她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