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泉擦了脸,重新拢了头发,才和静娴说,自从照泉和静娴打香港回来后陈象藩就总不在家。照泉起初没在意,过了两个月觉得不对,才开始慢慢查访,后来才发现陈象藩在外面养了个女人,听说还是刚从电讯学校毕业的女学生。照泉抹着眼泪说:“我哪点对不起他了。我为了他,跟爹娘生分了那么多年,给他生了一儿一女,如今他老家的那个人没了,儿子寻到上海来,我也留下了,还要怎么样?”静娴和照石兰心听的都一惊,照泉平日里看来快言快语,没想到这事情一点风声都没透过,他们都不知道照泉已经默默地接纳了陈象藩从前在乡下和妻子生的儿子。
静娴是最见不得这样的事:”从前爹就说过,抛妻弃子的人要不得。如今后悔也来不及了,你只说想怎么办吧,好说好散算了。“
照泉却道:”没法好说好散了,我昨儿就去了警备司令部了。”照石忙问:“你上那儿干嘛?找姐夫去了?”照泉脾气又上来:“他做那样见不得人的事情,我也得灭灭他的威风,我昨天去警备司令部和他大闹了一场,脸都抓破了,后来还是他的副官把我送回去的。”照石此时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他这个大姐,脾气一来,什么人都拉不住。
静娴倒不以为然:“撕破脸就撕破脸,你就搬回来住,跟他离婚!我们沈家难道还养不起家里的姑奶奶了!”听了这话,照泉倒从蒙着脸的手绢中抬起头来:“离婚?我不想离婚!”照泉这一句话噎得静娴和照石都上不来气,照石在小客厅里踱着步子:“大姐你能说说你是怎么想的吗?你不想离婚跑到警备司令部去闹什么?我姐夫好歹也是一方长官,您当着那么多人跟他闹,这回,不想离也得离了。你说说你,孩子都那么大的人了,怎么办事情这么幼稚可笑。”
“照石,不许这么跟你姐姐说话”静娴发了话,照石便不做声。照泉依旧梨花带雨地问:“大嫂,你说我该怎么办啊?”静娴简直也是要气笑了:“你说说,在外头说起来也是将军的太太,两个孩子的娘,还当过学校的校长。这么看起来,跟莲舟差不多,在外头闯了祸就会回家找他娘。”照泉低了头,“你还不知道我,万事不在意,唯有这一个人,想不在意都不行了。”
静娴叹气:“行了,你说吧,到底是怎样的章程。若是过不下去你就和他离婚,回娘家来,你自己的嫁妆也满够了,我们家里也养的起。两个孩子愿意跟来也跟来,将来我们管着一娶一嫁。若是不想离,也有不想离的说法,他若是非要纳妾你容不容?还是养个外室睁一眼闭一眼算了?”照泉立即柳眉倒竖:“不,不行。纳妾不行,外室也不行!”照石又忍不住:“您这会儿强硬了,从前他眠花宿柳的时候您怎么不闹呢!”照泉像个孩子似的撅着嘴:“那不过是露水夫妻能有什么情?”静娴摆手:“算了算了,这事情也是没法分证。既然回来了,先在家里住两天。照石,你再多请两天假,晚些再回南京,去一趟警备司令部,问问你姐夫是怎么想的。事情要是有转圜的余地,就让他来家里接。”
照石从大嫂那儿领了这么件艰难的任务,也是没法子,只得硬着头皮去了龙华。原想带着兰心,被静娴止住了,她的意思是,有些话男人和男人之间能说,有女人在场,就不方便了。
进了司令部办公楼的门就碰见了刘敏达,他一见照石就问:“来找你姐夫的吧?”接着就拉着照石的胳膊,把他拐进办公室。刘敏达憋着笑跟照石说:“你们家还真是出巾帼英雄啊。你那个姐姐,了不起!一听说她来,陈司令就躲进办公室不肯出来,卫兵说他出去了。你姐姐让卫兵给端把太师椅就坐在办公室门口,先是说不信他不出来上厕所,再见他不开门就坐在那儿嚷,说他要是不出来,就把他的肮脏事嚷的全司令部都知道。要说咱们陈司令还真是,男人们能有多大的事儿,谁不知道谁呀!结果他还真就开了门了。你姐姐又哭又骂,把他脸也抓破了,他啥也没说,最后还让副官把人给送回去了。哎,这陈长官平时也是妻管严吧。”照石哼一声:“要真是妻管严还能管出个外室来!我也没空跟你嚼舌头了,我先找他去。”
令照石想不到的是,陈象藩倒像个受气的小媳妇似的,坐在办公室里抽烟,脸上两道抓痕还清晰可见。一见到照石便是一惊:“你姐姐让你来的,还是大嫂让你来的?”照石倒笑:“这有什么分别吗?”陈象藩摇头:“若是大嫂要你来,恐怕就是要离婚的事了,我知道你大嫂见不得这个,必得说服照泉和我离婚。”照石似笑非笑:“那倒不见得,你们也是老夫老妻的了,劝和不劝离嘛。大嫂让我来问问姐夫是怎么个章程,到底是怎么想的。”
陈象藩猛吸两口烟:“我什么都没想。那女人也是自己投怀送抱的,我自然也就收下了。”照石见他说的云淡风轻,不免恼火:“您说这个就不觉得不好意思。”那陈象藩却道:“都是男人,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照石气结,说不出话来。陈象藩倒接着说:“那女人到底读过书,也有些小手段。我想着也确实不像堂子里的莺莺燕燕,就给她买了一处房子,时常见面。后来你姐姐陪着大嫂去香港,我们就同居了一阵。到底年轻,能厮缠,所以后来就见的多了些,你姐姐就发现了。”
照石问:“那你如今想怎样呢?”陈象藩却说:“不是我想怎样啊,是照泉想怎样?只要不离婚,我怎样都行!”照石当时真想撬开姐夫的脑子,看看他到底在想什么“你养了个外室,然后你说只要不离婚,你怎样都行?”陈象藩点头:“是啊,我跟那女人也就是睡觉,没什么感情。”照石啐他一口:“呸,你也配谈感情!你跟那女人,没怀上吧?”
“没没没,保证没有。你别看我是个粗人,我懂感情,我跟你姐那是真感情。”照石无奈地也掏出烟来,陈象藩倒赶紧给他点了火。他皱着眉头抽了一眼:“我看出来了,你跟我姐,那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我跟你说,你把那女人打发了,自己上我家里接我姐去,以后也收敛点,再闹出这样的事来,可没这么便宜了。我倒看看你这警备团的人打不打得过我这个教导大队。”陈象藩连忙摆手:“不会,不会。我们打不过,您这是王牌军,王牌军。哎,照石,我还有个事,你帮我求求大嫂。”照石有些不耐烦:“什么事?”陈象藩道:“我老家那个小子来了上海,终日在家呆着也不是事儿,我也怕他碍你姐姐的眼,你求大嫂给他在厂里找个事做?”照石问:“读过书吗?”陈象藩点头:“读了的,在老家上过会计学校的。”照石想想:“这事情求大嫂恐怕不妥,不如我和兰心说说,看看能不能安排到岳丈那边。可有一条,不许告诉大嫂啊!”
陈象藩和沈照泉的离婚风波注定是一场闹剧。最终以陈象藩上门来向照泉道歉并赌咒发誓收了场。陈象藩与乡下前妻的儿子陈孝鹏倒成了最终的得益者,兰心安排他去了祝家的商业储蓄银行。临去前,照石还同他见了一面,头发剃的很短,皮肤略有些黑,长的倒比父亲清秀些,穿着一件新做的青色重缎棉袍。上来就同照石和兰心见了礼,又道了谢,态度倒温顺大方,照石心里很喜欢这个孩子,就问道:“你从前在哪里读书?”那男孩腼腆了一下道:“原是在乡下念的私塾,后来在县里读了中学,又去杭州读了会计专科学校的。”照石点点头:“若是念过私塾,想必字是很好了。银行里上班要穿西装,回头做两身,再买两双皮鞋,若是家里不方便要钱,就和我说也行。”那男孩倒说:“家里有,一来上海母亲便给做了洋装,只是我还是穿长衫习惯些,身上这件也是新做的。”照石一惊:“你管我姐姐叫母亲?”那陈孝鹏倒诧异起来:“不该叫母亲吗?孝鹏不大懂上海的规矩。我娘临死前交待我,若是父亲接我到上海,也要好好侍奉母亲。说我这些年念书的钱,都是上海的母亲按月寄回家里的,从没晚过一天,也没短过一分钱。才不至于让我们母子回外家看人脸色过活。”照石心里不知道该替谁难过只得摆手:“过去的事情不提了,你到了银行努力工作就是,你年岁也不小了,不要再让家里操心。”兰心却在一旁说:“若是工作之余有时间也可以念些英文,我父亲从美国回来的,对英文好的年轻人会更在意些。”那陈孝鹏明白兰心这是提点他进身之路,忙点头道:“是,孝鹏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