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两日皇帝的热症仍有反复的迹象,食不知味,每每进的米粥参汤也都呕吐了出来,太医连日都在乾清宫侍候,皇后干脆着人收拾了偏殿也宿下了。柔贵妃与伉妃也轮番的照顾,但是皇帝的病仍旧没有好转。
这一日众妃嫔都到乾清宫来请安问候皇帝的近况,皇后脸色憔悴,额角还粘着治疗头痛的膏药,样子疲惫不堪。柔贵妃也是一连数日往返于乾清宫早就没有了往日精心打扮的姿态。伉妃更是胡乱的挽着发髻。
我们众人在殿外焦虑的问着皇帝的近况,这时候皇后身边的芯芮跑出来叫道:“太医,太医,快快,皇后娘娘昏过去了。太医快进去瞧瞧啊。”这面太医三五个都一拥而进,芯芮又叫了小内监抬了软床来并铺设了褥子把皇后抬到了偏殿的床上,我们这面又得忙着进去看望皇后。
“哎,本宫就是有些头昏,不妨事的,还得去侍候皇上。”皇后揉着额头,淡淡的道。
“娘娘,您都这个样子了,先让太医好歹给您诊诊脉吧。”芯芮央求着,又放下大红的幔帐,将皇后的纤纤细手从幔帐中伸了出来,放在手枕之上,在玉腕之上用丝帕盖着,只露出两个明晃晃璀璨镶着大红宝石的护甲来。
齐太医上前诊脉,然后又是王太医,又是其他几位太医,几个人悄声的合计了,王太医回首跪倒,对着大红色撒花金线幔帐之中道:“启禀娘娘,您这是积劳成疾了,切不可再劳累了,精心养着才好。血气虚弱,只恐怕再劳累便要伤了根本,娘娘自从生了皇子便时常头痛,想必是月子里烙下的病根,越发不能劳累的。”
“是了,娘娘精心养着还不保能去除病根呢,如今反倒这么劳累辛苦还能行吗?”另外一个太医道。
“本宫真的没事。你们这些太医就会小题大做的。”皇后的声音轻飘飘的从幔帐之中传了出来,然后外面有花盆底的声音,我们瞬间回头,原来是太后,太后安静的扶着元格格的手臂,看着地上跪着的太医们,又听了太医们的诊断。
最终被人搀扶着坐在红漆椅子上,“皇后还不知道保养吗?太医的话也有不信的?孟和未免太小孩子气了。这里有哀家呢,芯芮扶着你家主子回凤鸾宫去。”
皇后一听就知道是太后来了,慌忙起身,芯芮掀起幔帐对着里面的皇后深深一礼,然后温柔的扶起皇后到太后的身边站着。皇后笑道:“臣妾真的没什么。皇上如今病有反复,臣妾不放心,哪有自己就回去保养的道理呢?”
太后摆摆手道:“你就是爱操心的。皇上后宫佳丽无数,这么多人了,非得你样样亲力亲为吗?你虽然是中宫,要事事做表率,如今已经累倒了也够了。何况哀家方才瞧着皇帝的样子只怕一时还不能全好,伉妃柔贵妃也不能一直熬着,等皇上好了,难道要熬坏你们几个吗?哀家想着不如你们几个轮换着,一来对皇上也有利,二来你们也能有时间保养自己。岂不是两全其美的吗?”
皇后无法了,只好微笑着点头,然后又道:“皇额娘自然思虑周全,可是到底该安排谁伺候呢?这每日送药喂药,夜里还要时常盯着皇上叫的,臣妾还是担心她们年纪小贪睡的,万一没有听见,倒伺候不好皇上的。”
皇后又想说什么,太后拦住道:“哀家想过了,也不必费心挑人,眼前就有几个本分稳重有贴心的孩子。这里自然你们三个回去养着也不能总躲闲了。皇后柔贵妃伉妃,你们三人时常来乾清宫探望,这面岚嫔、齐佳贵人、富察常在一组,没四个时辰轮换一班,这面毓嫔、叶贵人、冬古贵人一组仍旧是没四个时
辰轮换着照料皇上。期间这两组一组一天,也相互岔开了,好在太医奴才们都在跟前,也不需要她们做什么,只是守着皇上罢了。你们就白日里时常过来照看,或她们用膳的时候有个交替也好了。”
“是了,太后娘娘这样安排最合理了,大家间歇着都有照应,又能伺候皇上得体。皇上重病,元儿也该出分力气,不如就让元儿也……”元格格站在太后身边,她此刻满心也惦记着皇帝,希望能够伺候在龙榻前后。
“你一个未出阁的格格怎么好近身伺候皇上?不怕奴才们议论吗?”太后有些严厉的责备着,而后顾忌元格格的体面还是补充了一句“哀家知道你想替哀家照顾皇帝,你也不必费心了,皇帝的后妃这么多,难道还不能够周全吗?你啊,就跟在哀家身边每日替皇帝祈福吧。”
多罗晴柔和伉妃的白眼早就飞了过去,众妃嫔谁不知道元格格的心思,独独皇后还是一副十分得体宽厚的笑容,然后拉住元格格的肩膀,笑吟吟的道:“好妹妹,太后娘娘是心疼你的。佛前为皇上多多祈福,也是一样的心意。等皇上醒了,本宫自当转告皇上妹妹的良苦用心的。”
这面太后又是愁眉不展:“近年就不顺当,先是淑妃,然后是梦贵人殁了。前几日西南战事吃紧,皇上已然烦心不已了。这下自己又病倒了。看来是今年流年对大金不利啊。”
“臣妾不如即刻着人请法师和尚来超度超度,再做水陆大法事?”皇后问着。
“罢了,不必了,每每作法事哀家瞧着也不过尔尔,不如虔心礼佛能得佛祖的庇佑呢。哀家已经在佛前许下心愿,若是此番叫皇上早日康复了,哀家必然到禅寺之中供养佛祖,为大金祈福。”说着太后两掌合拢,手里念着佛号。
太后对于佛祖的诚心大家皆是知道的,这面皇后也自回去休息。之后便按着太后的吩咐两组人互相倒着去照顾皇帝。先是岚嫔她们,三人接连忙活了一日,可是皇帝的身子仍旧不见好转,又叫了三次太医,皇帝连日高烧,现下有些迷糊了,越发睁不开眼睛了,甚至有些嫔妃私下里开始担心皇帝是否会殡天。
第二日便是我们这一组轮番照顾,毓嫔是从次日的凌晨就开始照顾的,从亥时一直到次日的卯时。华清宫里她已经困倦不堪了,“皇上怎么样了?”我问道。
“不好。”她摆着头,“昨夜里,皇上叫水喝,伺候了两口参汤,皇上咳嗽了几次,竟然咳出了血。”她悄声对我道。
他是因为我而感了风寒,这下子又这么严重,我心里早就五内俱焚一样的着急,听了毓嫔的话不免又是伤心又是自责起来。“怎么会这样?那些太医的药难道是混吃了吗?”
“谁说不是呢,皇上这么严重,也急坏了太医们。”毓嫔也是无奈。“这会是叶贵人在伺候汤药呢。旁的也就算了,只是这些时日水米未打牙了,铁打的身子也难好。”
我暗自思虑,轩辕天佑的身子一直很好,日常也是骑马打猎的,虽然着了风,也不至于这么严重。太医说皇帝有些痰气,与肝火两下阻滞了。看来当务之急,是必须得给皇上降温,与此同时必然要补充些食物才可以。皇宫里的保养之道是但凡发热风寒都是干饿几日把食消了,所以皇帝这一连数日只进了一些参汤之类。
他肚子里本来没有东西了,还有些痰气和虚火,又灌了参汤,自然越发火上加火。想到这里叫幻月夏菡并莫影分别去准备些小巧精致的吃食,有鹅黄奶油的软包,有醪糟糯米圆子,还有鲍鱼拌饭。这都是皇帝以往喜欢的切又清淡的,叫人装好了放在
食盒里。又叫夏菡到司膳署去要了一些大麦来,在小厨房用大锅滚了水熬了一会子,并装入桶中。
这是川州的土法子,便是用滚了的大麦水擦身子,又除病痛的功效。不知道有没有用,只好试一试了。
叶贵人是未时离开的,昭仁殿里,四下均是明黄的幔帐,熏笼挨着龙床,大殿里弥漫着汤药的味道,已经把香气遮住了。外面已经很暖和了,进入昭仁殿还是觉得一股暖气扑面。轩辕天佑的脸色憔悴,青色的胡须茬已经冒出了头,因为近日一直缠绵病榻,自然没有往日的神采风流。
幻月已然借着乾清宫的小厨房把大麦水又滚开了端进来,用手巾浸了,然后递给我。我用手轻轻伸到锦缎盘龙被中,便摸到他滚烫的身体,“这样热?”我不由得眉头紧锁,然后叫幻月扶起他,用浸了大麦水的手巾给他擦身子,脸颊,脖颈,肩膀,胸口,腰间,肚脐。他宽大的寝衣已经被我解开了,看着他结实的肌肉,我绯红了脸颊。他是我的丈夫,这个念头一直萦绕在我的脑子里,企图说服自己娇羞不安的心。
终于在我的羞涩和极度不自然中,完成了擦拭身体的步骤。接下来夏菡端着吃食进来,我悄然道:“皇上?皇上?”
轩辕天佑被擦拭过身子已经觉得宽泛不少,便有些许的精神,他缓缓的睁开眼睛“是你啊?”我温柔的握住他的手,皇上这么多日子不吃东西了一定饿了,臣妾备了些皇上喜欢的。”
他显然没有胃口,对我摆了摆手,我道:“这里有皇上喜欢的醪糟圆子,且醪糟对身子也好,能滋补养阴,不如皇上用一口吧。”
他转过头看了看我手里的汤碗,最终点头,干枯的嘴唇含住汤匙,一勺两勺三勺四勺,所幸他将正正一碗醪糟都喝了。这会子他的额头已经微微有些汗珠了,我慌忙叫幻月去把汤婆子灌了送来,又塞进他的帐子里。
“小主,皇上的参汤。”李德福在外面道,我叫他搁着,却有些迟疑,往日在川州不管怎么发热或是不好,病重母亲都忌讳用参的,只是等好了才渐渐用参调理。只道好参用不好是伤身子的。
想到这些又见皇上气色好转,便叫幻月把参汤端到外面,悄声找人倒掉。这面又有人送药进来,是齐清远熬的。早就嘱咐他给皇上少用猛药和补的,直销平日百姓对待风寒的药就好了,都是疏散的。他果然按着我说的熬好了送来。这面我又喂着皇帝喝下了。
一直到了亥时是齐佳贵人过来,这时候皇帝已经比先前好了许多,精神也大好了,还有汗了,并且烧也退了一些。
我自然回去,等的翌日就是岚嫔、富察常在轮番照料,等我再去侍疾的时候,皇上又热上来了,并且又开始咳嗽带血丝了。
我便知道是用参不妥了。所幸就放心用自己的法子照顾他。或是清淡饮食,或是擦拭身子,或是喂药,或是用下人掀开棉帘子通通口气,皇上自己也觉得我侍候的时候好了许多,自然叫其他人不必费事来侍候,所幸叫我一直服侍在侧。
就这样用最寻常的法子,配合齐清远的药,皇帝在我伺候的第三日就彻底退了热,且咳嗽的不那么严重了,也没有血丝了。他精神大好了,甚至还坐起来或者下地走动。
太后也对我倍加称赞,过了没几日皇帝越发好了,便不再需要人侍疾了。
而我的内心也稍稍的安稳了,他到底是因为我才病的,总算是大好了。只是经过这几日的朝夕相处侍候,我与轩辕天佑之间又多了一层奇妙的感觉,似乎他也隐隐察觉到我们之间有些不同寻常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