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后三日, 新夫妇回门。
只见地下跪着的一对小夫妻,女的姣若春花,男的高大英俊, 实在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周家二老忍不住眉开眼笑, 得意之极。
耶律东对岳父母道:“过几日小婿就要携令爱启程回山西, 望岳父母大人千万珍重。”
周母拉着女儿的手, 甚是不舍:“前日你还说,想去临水镇探望外婆,如今这一去, 外婆怕是再也见不到了!”
耶律东忙道:“娘子若是真想去,我现在就可骑马护送!”
周离想起外婆风烛残年, 甚是挂念, 便点了点头。
临水镇在六十里外, 骑马需不到一个时辰,外婆见了小夫妻, 自是欢喜,留着吃了午饭,谁知回来的路上,那匹马却被草丛中的利器刺中了马蹄,再不能行走。
无奈之下, 两人只好将马匹赠给路边的农人, 步行往家赶。
走到黄昏时分, 周离已香汗淋漓, 耶律东便扶她到一个小草坡边坐下歇息。
草坡不远处有一条清清的溪流蜿蜒而过, 耶律东笑道:“咱们正口渴呢!娘子,你等着看, 我给你取水去!”
周离默默地注视着他高大的背影,想起新婚三日来他对自己的关心体贴,柔情蜜意,心中一片平和安宁,得婿如此,只需安稳度过余下的岁月即可,又何必念那前尘往事?
耶律东来到溪边,蹲下身子伸手向溪中掬了一捧水,随即转过身来,背对溪流将手中的水喝了。
周离看在眼里,心中蓦然想起了一件事情,脸色不由得变了。
但见耶律东又向溪水中掬了几捧水,每次都是转过身子,背对溪流喝了,最后方拿出一个小瓷瓶,灌满清水走了回来。
周离将惊惶之色收了,一言不发地接过他递来的瓷瓶。
第二日上午,周离见耶律东只在房中拿了一卷书在读,便问:“咱们三日后就要启程回山西老家,你外头店铺的账目,可盘点清楚了吗”
耶律东笑道:“此事自有于宝打理,不劳娘子操心。”
周离又问:“咱们成婚已有四日,我还没有问夫君做得到底是什么生意呢?”
“哦!我一向做得是药材生意!”
药材!我正想用一味名叫蓝至的草药来治头晕,不知夫君的药材行中可有这味名贵之极的药材?
耶律东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我药材行中的药材应有尽有,等下叫于宝替你拿来便是。”
周离咬了咬嘴唇:“夫君老家,究竟是山西什么地方?”
耶律东怔了一下,还是答道:“山西太原。”
“哦?据说太原有个仙霞祠,那里的仙霞娘娘极为灵验,可是真有此事吗?”周离穷追不舍。
耶律东放下卷册,缓缓站起身来:“娘子,你到底想问什么?”
“我想说,这世上压根就没有那种叫蓝至的草药,太原城的仙霞祠也是我杜撰出来的,所以,你根本就不是药材商人,更加不是太原人!”
“那你觉得我该是什么人?”
周离一字一顿:“你是辽国人!”
耶律东沉默了一会,缓缓道:“你是从哪里发现漏洞的?”
“从你昨日溪边喝水的姿势!”周离直视着耶律东,胸口一起一伏:“据说,为了防止草原上野兽的侵袭,契丹人喝水都是用那样的姿势,还有你面上与众不同的肤色,应该是草原上的风吹出来的吧?”
耶律东眼中露出赞赏的目光:“我只道你才思敏捷,却没想到你还料事如神,中原果然是物华天宝,人杰地灵!”
“所以,你们辽人才对我大宋虎视眈眈,势必灭之而后快?”周离近乎咬牙切齿的问,宋辽世代为敌,连年交战,宋人无不视辽人为毒蛇猛兽般的贼寇,她自然也毫不例外,如今猛然发现自己居然以身事贼,心中的惊痛懊恼,实在无以复加。
耶律东见她脸色苍白,知她心中愤怒之极,忙上前抓住她的手:“娘子息怒,骗你是我不该!可是,若不如此,你又怎肯嫁我?”
周离铁青着脸一语不发,心中只想,自己祖父便是死在边关辽兵之手,爹娘及所有亲友对辽人恨之入骨,若是知道了这样的真相,叫她情何以堪?
耶律东温言道:“你我既为夫妻,我自不该再瞒你,我便是如今大辽太子耶律东!”
周离这一惊非同小可,身子摇摇欲坠几乎站立不稳。
耶律东忙上前一把将她抱住:“娘子休惊!我此次来宋,便是与宋皇商谈议和大计,从今往后,所有的征战杀伐都已过去,宋辽两国世代交好,这样的结果,想必也是你乐意看到的吧!”
周离挣开他的怀抱,定了定神,忙问:“此后,果然真的是世代交好,再不起征战杀伐?”
耶律东自床底取出一个铁匣,打开来,取出盖着宋辽两国玉玺的议和文书,递给了周离:“白纸黑字,玉玺为证!”
周离看见文书上赵祯的手迹,心中一痛,急忙推开:“不用看了,我信你便是!”
一瞥眼,见铁匣中整整齐齐放着三张满是折痕的泛黄的纸张,她的心猛然跳了几下,下意识地上前伸手取了出来。
“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栏意。”正是自己当日在冷宫中所写的纸船。
周离双手微微发颤:“你——你就是因为这些纸船?”
耶律东凝视着她,目光中满是深情:“自那日我在河畔发现了它们,就——就再也放不下你了,一路追踪着来了嘉兴,娶到你,是我此生之福。”
“啊!天意!天意!”周离闭上了眼睛,终于臣服了自己的命运,人——怎么可以违背上苍的旨意?
为了不引起家人及亲友异常的情绪,周离没有透露耶律东的身份。
一个月后,经过千里奔波,周离终于随着耶律东来到了辽国上京。
契丹人原本以马背为家,定都上京的时日尚浅,宫殿与街道上的民居比起汴京来天差地远,周离也无兴趣出去游玩,只是整日呆在太子府后院那座二层小楼中。
耶律东整日忙着进宫协助父皇处理军国大事,百忙之中,却从来也不曾冷落了她。
她不习惯草原上那些烟熏火燎膻味十足的食物,更加不爱喝牛奶马奶做成的茶,耶律东便新开了一个小厨房,为她单做江南风味的菜肴。
这日晚间,厨子做好了六菜一汤,周离静静坐在餐桌边耐心地等着耶律东回府,谁知一直等到天都黑透了,还是不见他回来。
周离心中不禁有些担忧,昨夜他翻来覆去没有睡好,今日一早又是郁郁不乐出得门,他贵为太子之尊,天下还能有什么事令他愁眉不展?
来上京的日子虽浅,她却也隐隐约约地听府中下人们说起,现在的皇后乃是耶律东的继母,为了让自己的亲生儿子四王子坐上太子宝座,一直将耶律东视为眼中钉,这次,估计又是皇后在给他使绊子了。
“姑娘!饭菜都冷了,奴婢叫人拿去热一热吧。”侍女燕儿上前问。
她微微颔首,心里却在苦笑:“姑娘?当日在嘉兴,明明是拜了天地的夫妻,到了太子府中,下人们却统统称她为姑娘。娘的担心果然应验了,自己可不就是被他骗来做了侍妾了么!
话又说回来,堂堂大辽国太子妃,未来的一国之母,无论如何也不会是自己这个出身微贱的异族女子吧。
过了小半个时辰,耶律东才回府。
周离忙上前替他解下貂裘,一边吩咐燕儿将热好的饭菜重新端上来。
耶律东轻轻握住了她的手,略带歉意:“今日让你久等了!以后吃饭,不用先等我的。”
周离抿嘴一笑,咱们汉人女子,讲究夫与天齐,我如何能只顾自己吃饭,却叫你吃剩菜?“
耶律东面上掠过一丝感动,欲言又止,随即突然想起了什么,忙对侍从道:“我今日从吴贵妃处讨来的两瓶南朝茶叶,你叫人送到姑娘房中!”
又转脸对周离笑道:“吴贵妃是汉人,父皇一向很宠爱她,特地派人从南朝为她购置一应物品,这茶,是南朝最名贵的西湖龙井,我想着你必定爱喝,便向她讨要了两瓶。”
周离眼眶一热,西湖龙井,那香味,真的是阔别已久了。
一时燕儿率人将饭菜摆满桌子,耶律东携起周离的手坐下,见桌上有一味红烧獐子肉,便夹起一块放进她碗里:“草原上的獐子,用江南的调料烹制,你尝尝。”
一股油香味扑鼻而来,周离一阵反胃,捂着嘴起身离开,燕儿忙将一个银痰盂放到她面前。
周离只是干呕,却吐不出什么东西来。
耶律东忙放下筷子,上前扶着她,嘴里吩咐,快将宫中的御医传来!
御医把了脉之后,连声道喜:“恭喜太子!贵人这是有身孕了!
耶律东吃了一惊,继而大喜过望,连日来的阴郁面色一扫而空。
待御医告退,耶律东大步上前,蹲在床边抓起她柔软的手在脸上轻轻摩挲着:“你知道吗?便是方才,我心中做了一个重大之极的决定。”
“什么决定如此重大?”
耶律东轻轻但却掷地有声地道:“我要求父皇封你为大辽国的太子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