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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振国回到了家,这是怎样的一个家啊!木质结构的二楼楼梯拐角处,搭起了一间除了能放下一张床,仅剩下两米见方左右面积的房子,床边摆着的小桌,是屋子里唯一的家具。

“是振国回来了吧?”宋振国的母亲举着两只手,摸索着在床上前行过来。自从宋振国的父亲意外去世后,母亲哭瞎了双眼。“妈,是我。”宋振国坐在床上,靠近母亲,让母亲搂住自己的头,抚摸着自己的脸。“孩子,你可是有些日子没回家了。工地忙吧?”母亲疼爱地拍打着宋振国的肩膀。“妈,您别怪我。这阵子工地实在是太忙。我一会把家里的粮食买回来,再劈点柴火。等我回来,给您做饭。”宋振国愧疚地说。“妈不怪你。你忙吧,别让我拖累你。家里的事儿,还有你弟弟呢。你好不容易回来,就陪妈妈坐一会。”母亲笑着拉着宋振国的手,舍不得松开。宋振国依偎在母亲身边,像个孩子。这个刚毅的东北汉子知道,只有在这个怀抱里,才是全身心最放松的地方,也是最温暖的地方。

少顷,宋振国轻声低地问母亲,“老二和老三都好吧?”“老二还好,他接了你爸爸的班以后,工作还干的不错。单位的领导还老是表扬他。咳,就是老三经常不上学,整天和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老二也管不了他。我托人给他找了一份工作,他也不正经上班。前些日子,他领回一个浪声浪气的女人,说是要结婚。我寻思着,也许结了婚,他也许就能定性了,就不管了。我为了给他倒房子,就挪出来了。我的眼睛又看不见,就盼着你能离家近一点儿。”母亲的眼里虽然已经无神,但声音里却装满了对儿子期待的喜悦,她的脸上,布满了舒心的笑容。

宋振国搂着母亲的头,愧疚地说:“妈,是我对不起你,我没有尽到做长子的责任。现在,我离家近了,我会抽时间经常来看您。等我有了房子,就接您过去住。”“孩子,这不怪你,你在北大荒这么多年,也吃了不少的苦,省吃俭用的没少往家里寄钱。你爸爸去世以后,妈全靠你寄来的钱活着。你小弟弟开的工资,还不够他自己花的呢。你大弟弟也不小了,找对象也需要钱呐。”宋母叹息着。“妈,我再给您多劈点柴火,我现在就给您做饭。”“振国,你上次劈的柴火,还能用一些日子呢。你不用做饭了,你大弟弟一会就会回来给我做,我知道你忙。”“妈,我给您捏捏胳膊,捶垂后背吧。妈,您相信我,我以后一定要让你过上好日子。您别总是上火了,这样,对眼睛不好。我也放心不下。我这段时间工作很忙,不能经常回来,你要自己照顾好自己。等我忙完这段时间,就过来陪您。”宋振国眼里含着泪说道。“对了,小燕最近来信了吗?”母亲关切地问。“来信了。”宋振国回避着母亲的问话,转身要走,推开门,看见了高和平。

“你来了?”宋振国有点意外。“是和平吧?我一听就知道是你来了。振国,你不在家的时候,和平没少来看我。每次来的时候,都帮我干这干那,就像我的亲闺女一样。”宋振国的母亲,高兴地伸手拉过高和平。“大娘,是我。”高和平走到宋母身边,把手递给她。“你回来后,我们也没时间见面,你工作还好吗?”宋振国热情地说。“好。我在厂里的团委工作。”高和平激动地注视着宋振国。“那就好。真想念连里的同志们。青年们都返城了,想见面就难了。”宋振国有些伤感。“我本不想回来的,我已经习惯了北大荒的生活。再说,家里弟弟妹妹多,又有好几个没有工作的,我现在又带着左凤环的孩子小海。可是,我爸爸妈妈非让我回来,他们不得已,再次拿出烈士证,找到民政局,为我办理了回城手续。我的单位离这儿很近,我有时间就会来照顾大娘,你就安心工作吧。”高和平真想和宋振国多说说心里话,回忆过去,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宋振国不好意思地说:“怎么能总麻烦你呢?你刚开始上班,还带着小海。”“没关系。我下了班以后,家里太挤,小海又淘气,我正好领着他出来溜达,顺便看看大娘有什么需要帮助干的活。都是兵团战友,噢,现在叫荒友了,你还和我客气什么。”高和平的话,让宋振国很感动,更让宋母激动的直掉眼泪。“这闺女呀,可真好,我要是有这样的儿媳妇就好了。可惜呀,我连儿媳妇的面都没见过。”宋母的一句话,让三个人都沉默了。过了一会,高和平问宋振国说:“白晓燕最近来信了吗?”“她半个月前来信说,这阵子工作忙,晚上还要去夜校学外语,他们旅游局,急需会外语的翻译,接待外国游客,她实在抽不出时间来。过些日子工作不忙了,就来看我们。”宋振国神色黯淡地说。高和平安慰宋振国说:“你别难过,知青返城后,出现了不少的两地生活的家庭。总有解决的时候。别着急。我相信白晓燕,她对你的感情,我知道。”“我现在工作很忙,也顾不上她们母女了,好在有她父母帮助照顾小群,我就放心多了。我走了。妈,你要注意身体。”高和平目送着宋振国的身影,思绪又不知不觉回到了在北大荒和他相处的日子里。

清晨,高和平吃过饭,拿起背篼,快步来到单位。她刚一走进办公室,工会的郝主席随后走了进来。“高和平,你来到咱们厂这么长时间了,我也没你谈一谈。”“郝主席,你坐,我给你倒杯水。你对我工作上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我对你的工作,从各方面来说,都很满意。今天,我来,不是和你谈工作的。”“那您是有什么事情让我帮您吗?只要我能干的,都行。”“我是受人之托。”“让我干什么?”“这个••••••这样,我就直说了吧。你有对象吗?”“哦,没有。”“这就好。咱们副厂长的爱人,就是咱们工会的李大姐。她看上了你的为人,想让我找你说说,他们家的二小子,也是刚返城的青年,和你年龄一般大。李大姐想让你跟他们家二儿子搞对象,你看,你们什么时候见个面?”“郝主席,我现在还不想考虑个人问题。”“你都多大了,一晃就快到了三十了,怎么还不抓紧找对象?”“我带着一个孩子。”“我打听了,你带的是你们一个农场知青的孩子。你把他送到孤儿院不就行了嘛。”“不行啊,我答应过他妈妈,一定要抚养他成人。”“你呀,也太实在了。你不能为别人的孩子,耽误自己的终身大事。你看,咱们副厂长家的条件多好哇,现成的房子,只要你点头,就能搬进去。现在,有多少人为了房子问题,闹离婚的有,婆媳不和,争来吵去的有,结不上婚的有,相恋多年分手的有,你上哪里找这么好的条件去?副厂长家的二小子我见过,那也是长得一表人才,说话彬彬有礼的,一看就知道哇,他是一个有文化,有教养,有前途,有责任心的人。要不是他以前在农村插队,不想找对象,早就成家立业了。错过了这个机会,你可是难得碰上这么好的人了。”“郝主席,我知道您是为我好,可是,我的实际情况你也看到了,我离不开小海。”“我不是说了吗,你可以把他送到孤儿院。我知道你这个人心眼好,要不然,副厂长也不能看中你。”“我喜欢小海,我不能把他送到孤儿院。”“你喜欢孩子,好哇,等你结了婚,自己生一个不就结了。” 郝主席的这句话,触动了高和平最敏感的神经,她黯然啦。她不知道怎样解释,

也不知道她的解释是否正确。说实在的,她太想生一个自己的孩子了。甚至连做梦都想。她不单单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牛志强。这么多年过去了,牛志强至始至终默默地等着自己,这份情,她无法忘记。可是,她不知道牛志强为什么返城以后,回避自己,是不是因为小海的介入呢?不会。高和平自己回答着自己的问话。“哎,你愣什么神呀?你倒是给个痛快话呀,副厂长家还等着我回话呢。”郝主席的说话的语气有点急躁。“我••••••”高和平不知如何应答。“我看你这个人吧,平时说话办事吧,可爽快了,怎么一提到找对象,你就吞吞吐吐的。你是不是没搞过对象啊?”“没有。”“我说呢,还不好意思呢,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定一个时间,什么时候见面?”“郝主席,我现在真的不想考虑这事,也不想耽误别人。谢谢你的好意。”“你说,你让我怎么回复副厂长?”“对不起。”“你呀,就是没有享福的命。”郝主席叹着气,非常遗憾地走了。

工棚里,累了一天的贺永顺和牛志强,躺在大通铺上,说着两个荒友的心里话。“牛志强,你回来后,为什么不去找高和平?”“我现在连一个正式的工作都没有,人家高和平是国营大厂的干部,人家一定会找一个比我好的,我不想去打扰人家。”“牛志强啊,你竟妄自菲薄自己,我们和高和平相处这么多年了,她什么时候计较过地位?”“现在,和在北大荒的时候不一样啦。”“有什么不一样?是不是你考虑人家带着小海呀?”“看你说的,我是这样的人吗?”“你又没去问高和平,你怎么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别难为人家啦,这样,我们还能见面。如果,被拒绝了,就不好见面了,大家这么多年的荒友,不可能不见面,见了面多尴尬。”“哎,好事多磨呀。我看,你们这对苦命鸳鸯,早晚都能在一起。”“不想了,睡觉吧。”两个人无话,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