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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知青中结婚人数的增加,房子显得越来越紧张。连队决定,让知青们用业余时间脱土坯盖房。每个人必须完成脱坯一百块的定额,由连长验收。

知青们叫苦连天,怨声载道。一些知青,干脆写了保证书,表示绝不在北大荒结婚,不参加脱坯。也有一些结了婚的知青,觉得跟自己没什么关系,不想参加脱坯。有的知青提出质疑,本地青年为什么不参加脱坯?他们结婚,就可以住现成的房子,我们知青是后娘养的?连部里,知青们进进出出,好像是菜市场一样,这是前所没有的现象。

指导员和连长叹息着,不约而同地说:“哎,要是振国在,就好喽。”少顷,指导员气鼓鼓地说:“这些知青们哪,现在都有点不服天朝管了。都是那些调皮捣乱的知青给带坏的。”“也不都是这样,知青里,还是听说听道的多。别跟小青年们置气。”连长劝着指导员。“还小青年呢?有的都成了小青年的爹妈了。你看那个何宝,跑到连部里,还跟我讲条件。说是呀,脱坯的任务,郑玉梅不能算数。她还要照顾孩子。可是,哪次连里分东西,他都多要一份,说是给孩子。你就说上次连里分瓜子吧,他就说,他们家得分三份。我问他,你们家的孩子会嗑瓜子啦?他说,我们大人可以给他剥开瓜子仁吃呀。现在按人头脱坯了,他又想少算一口。你看看,里外都是他的理。”指导员挥动着胳膊说着。“不算就不算吧,反正连里也不差这一个人。”连长还是一副迁就的态度。“现在的局面,都是让这样的人,给搅合的。”指导员气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那就定个框框吧。”连长提议道。“我看这样,通知下去,除了有孩子的女知青,不管是结了婚的知青,还是不想结婚的知青,都必须完成任务。”指导员下个死命令。

知青们牢骚归牢骚,为了那些准备结婚的青年,大家只好起早贪黑地脱坯。脱坯一般是俩个人合作,一个人用叉子,运来用草和黄泥搅拌好的稀泥,放在用木板钉好的四方模具里,一个人用手磨平。有对象的知青们,自然是天作之合,顺理成章地组合在一起。没有对象的知青,就自由组合了。

何宝和贺永顺一边脱着坯,一边说着话。“这个指导员哪,可真够黑的。变相的整治咱们知青。你说,知青们是响应号召来到北大荒的,口号是‘扎根边疆,建设边疆。’光让我们建设,不让我们扎根。好像是本地青年们结婚,是合理合法,我们知青是入侵者似的,都可着他们屁股眼灌铅。八路军还优待俘虏呢,合着我们连俘虏都不如。”何宝使劲把稀泥摔进模子里,稀泥溅了贺永顺一脸。“我说何宝,你轻一点摔,行吗?” 贺永顺一边擦着脸上的泥水,一边说。“我心里有气。”“你就知足吧,你们家的郑玉梅逃过了一劫,要不然,我们还得多脱一百块坯。” “那还不是我斗争的结果?要不然指导员能发那个善心?”“你呀,锋芒也该收敛收敛啦。现在,振国不在连队里,你要是又有把柄叫人家攥着了,可没有人替你擦屁股了。脱坯这事,你就别推波助澜了。你没看见吗?指导员这几天看你的眼神都不对啦。”“他看我的眼神不对了,我还看他的眼神还别扭哪。现在,知青们可不是以前了,谁也不是面团和泥团,想怎么捏,就怎么捏。里面已经放上钢针了,这叫什么来着?哦,棉中有钢。”“行了,何宝,我们不说这些不提气的话题,我们说点高兴的事吧。”“行。我跟你说,你今天又有好吃的啦。”“怎么回事?”“郑玉梅这个人,手特巧、她会裁衣服,做衣服。以前,咱们没来之前,你注意了吗?山东支边青年和北大荒当地人穿的是 什么棉裤?”“黑棉裤。”“我说的不是颜色。”“噢,我知道了,是肥肥的裤腰,没有穿裤腰带班代的那种。”“你说对了。他们呀,习惯把大肥裤腰一叠,然后,用一根绳子一系。”“是这样。”“你知道这样的棉裤腰,有什么优越性吗?”“不知道。我只听说过一句贬低人的话,说你的嘴笨的呀,就像那个棉裤腰似的,大概就是从这儿来的。”“正确。可是,他的好处也不少。”“噢?”“他们呀,把孩子往裤裆里面一放,再把棉裤腰系上,上面的棉袄扣子,留一个不系,露出孩子的脑袋,这样就可以带着孩子不耽误干活,孩子还不冷。”“那不成了袋鼠了吗?”“管他什么袋鼠不袋鼠的,这种方法呀,在北大荒行之有效。”“这倒也是。”“他们夏天就把棉花拽出来,棉袄面当单衣穿。”“那不是一年四季都穿黑颜色的啦,多单调!”“所以,他们都求我们家的玉梅给他们量体裁衣。这样,就能单衣是单衣,棉衣是棉衣,不用把棉花拽出来了。”“所以,他们就送好吃的给郑玉梅同志表示感谢,你何宝就借光了。”“你怎么那么聪明?”“你一开始就说过有好吃的了,兜了这么一个大圈子,才说到点子上。”“你猜,今天送的什么?”“这我可就不是神仙了,吃的时候就知道了。你未经人家郑玉梅同意,就邀请别人吃,行吗?”“别人?你小顺是别人?我和郑玉梅早就把你当成自己家的人啦。谁让你不赶快成个家呢。”“何宝,咱能不说这个话题吗?你还是说说今天吃什么吧?”“包子,山东大包子。这是你最爱吃的。”“太好了!我太爱吃山东大包子啦。那味道,香!”“那我们加把劲,干完了,就可以回去吃包子啦!”

高和平和白晓燕在一个组脱坯,高和平怕白晓燕弯腰累着,就自己磨平土坯。白晓燕挑着加草的稀泥来回运送。忽然,白晓燕呕吐起来,“你怎么啦?”高和平关切地问。“没怎么,我听郑玉梅说,我可能是有了。”白晓燕边吐边说。“你怎么不早说呀?我答应振国照顾你的,你回去吧。”高和平夺过白晓燕手里的叉子。“不行啊,我的定额还没完成呢。”“回头我和指导员说说,你这样的情况,需要减免定额。实在不行,不是还有我呢吗?”“我能干。”“不行!赶快回去。”“那你一个人怎么办?”“还有我。”随着话音,牛志强走了过来。白晓燕笑了,知趣地朝高和平挥了挥手,走了。

高和平用手背捋了捋头发,问道“你的任务完成了?”“完成了。你回去吧,剩下的我来干吧。”牛志强说着,拿起叉子去挑泥。“我们一起干吧,这样还快一点。”“高和平,你怎么不回城啊?”“我很留恋这里。”“是我耽误了你。”“你别多想。我真的习惯这里啦。”“你留恋这里什么?”“说不上,好像一草一木,山山水水都值得我留恋。”“可有的知青说,上山下乡是一场磨难。”“这就要看你怎么想了。我觉得也是一场经历,也可能是财富。这里虽然艰苦一点,可是,这里的人是淳朴善良的,这里土地肥沃,山清水秀。老一辈的开荒者把北大荒变了样,我们也能建设好北大荒。哪里都需要开拓者。”“那你不打算回城了?”“现在还不想。”“那你想在北大荒扎根?”“看看情况再说吧。”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默默地干着活。其实,他们的心里,都春潮涌动。牛志强不愿意耽误高和平返城,不能说出自己的心里话。高和平不愿意牛志强冒着婚后无子的风险,也不能说出心里话。他们的这层薄薄的窗户纸,就像一层厚厚的牛皮纸,难以捅破。他们都在为对方着想,可他们不知道,他们却都彼此煎熬着对方。

知青们制作的土坯,经过风吹日晒干燥后,整整齐齐地垛在一起,上面用草苫子苫上。没想到,突然一场暴雨袭击过来,掀翻了遮雨的草苫子。雨量太大太猛,在地下形成了一股水流,冲击垛在最下面的土坯。如果下面的土坯被雨水泡软,就会承受不住上面土坯的压力,垛好的土坯倾倒,后果将相当严重,不堪设想。知青们的劳动成果将毁于一旦。

知青们没有人通知,都不约而同地跑向土坯垛。一部分青年,急忙把上面的草苫子重新盖好。一部分青年,来不及寻找工具,就用手扒开地下的水流源头,迫使水流改道,避免冲毁底层的土坯。

高和平拼命地用两只手扒着,一会功夫,部分指甲磨掉了,手指磨破了皮,鲜血顺着手指流了出来。她顾不上这些,仍旧继续用手扒着。牛志强跑了过来,从兜里掏出手绢,递给高和平。从旁边捡来一块尖利的石块,放在高和平的手上,示意她用石块刨地。高和平感到一股暖流传遍全身,手指头的疼痛感,也好像消失了。

虽然,知青们被雨水浇得像落汤鸡一样,却毫不怨言。一些人还把从脸上抹下来的雨水,甩到别人脸上。当然,被甩者也同样会回敬他一脸雨水。大家嘻嘻哈哈地望着雨中安好无损的土坯垛,相互用身体撞击着,这就是他们庆祝胜利的方式。那不起眼的土坯,是他们起早贪黑的劳动结晶,也是即将结婚的知青们安身之所的希望所在。

为了根治新建房门前的道路不畅,连里调来一台推土机,推出了一条新路。知青们拿着铁锹,往道路旁边的路基上培土,一些女知青,干脆从头上,拽下自己心爱的方巾,铺在地上,里面装上土,两个人一组,两双手攥着四个角,往路基上运土。一些知青,攥住推出来的草墩子上的草,把草墩子往肩上一搭,背起草墩子放在路基的缺口上,顾不得衣服被泥水浸泡。工程进展的很快,一条新路展现在大家面前。

指导员纳闷地对连长说:“这帮小青年也真怪,前几天呢,还怪话连天的,怎么这会子不用动员,干劲这么足?”“我看是呀,牛志强和高和平的带头作用好。”连长发表了自己的见解。“哎,这帮知青啊,有时候,还真让人琢磨不透。”指导员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