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归没想到她还记得这件事,一怔之下,便道:“你爹花钱,自然有他的用处。何况你爹是个心里有数的人,从来不曾大挥大霍。既然如此,娘觉得也不该多问。”
果果认真地想了想,道:“娘说的也对,免得人家说咱们不给男人面子。”
“你这个小东西,才多大的年纪,就已经懂这些了。”
燕君行骑马在侧,他从小习武,耳力惊人,自然是都听见了的。顿时心里就直犯嘀咕。一方面,觉得义女能逗妻子开怀是好事。一方面又觉得自己一个大男人,被老婆管着就算了,竟然连女儿都这么精明,难免觉得有些郁闷。
所幸他的目标一直不是在家里做什么大男人。因为他这一生的英雄荣耀足够喂饱他的虚荣心了。
菩提庵是一座老庵堂了,平时常有妇女来此清修斋戒。其实他们还有一个选择,就是皇家的庵堂,但是在那里,来往都是达官显贵,不宜大手笔的包下来整个月不见其他香客,甚至还要忙于应酬。
因此,燕君行斟酌之下,选了菩提庵。就算不包庵堂,来这里的贵族妇女也会比皇家庵堂少一些。
一行车马队,浩浩荡荡足有几百人,光行李就拉了好几车。其中有一车是燕君铭给果果准备的书籍,以及大枣之类的有益的零食。
到了庵堂下,夫妻俩就分开了,随棋归入庵的都是女卫,这也是对庵堂主持的一种尊重。
棋归自己是个做过小尼姑的人,深知尼姑的地位其实并不如和尚们来得尊荣。然在尼姑庵最重的就是清誉,更加应该要尊重。
“脚还疼吗?”燕君行扶着棋归下了马车,看了看眼前的石梯。皱眉。
棋归笑道:“走路还没有问题的,张大人的药十分的好。”
燕君行道:“要不,我送你上去吧。”
“说了不用,叫人看笑话。何况这是尼姑庵呢,各位师太的清誉要紧。”
正说着话,庵堂里的主持,慧云师太,便亲自带着人迎了出来。
“阿弥陀佛,公主,大驾光临,贫尼有礼了。”
“师太不必多礼,打扰了诸位师太清修,妾身心里十分过意不去。这些日子还要麻烦师太照顾。”
慧云师太看她是个可亲的,倒也松了一口气,连忙道:“哪里哪里,还望公主不要觉得贫尼照顾不周就好。”
其实说实话,真正的尼姑庵,哪里会喜欢和红尘中人走得太近?只是无奈的是,都是弱质女流,还是要靠香火钱补贴过活,所以也只能出来做这迎来送往之事。
慧云师太也不明白棋归为什么就选中了她们这个不算太有名气的小庵堂,但是既然来了,也没有她们拒绝的余地。
燕君行和棋归分开以后,慧云师太一眼扫过去,发现入庵的虽然有不少兵甲配备,但是清一色都是女子,心里更是松了一口气。
因为棋归腿上有伤,所以没有参观庵堂,而是直接去了住处。但是就这么惊鸿一瞥,棋归已经爱上了这个地方。
客厢在后院,后院种满了菖蒲花。
这里清静,幽远,仿佛不染红尘,和当年的望月庵堂何尝相似。棋归深吸了一口气,满鼻子都是山风的气味,觉得近日来郁结之气,都去了不少。
见百合他们换了被褥,要摆熏香,她笑着阻止了,道:“山里的花香就不错,不用点熏香了。”
百合看她心情颇好,笑着答应了。
果果笑道:“我要在这儿打个小铺盖,经常来陪娘睡。”
“天天陪娘睡也好。”棋归笑道。
收拾妥当了,慧云师太亲自送了晚饭和茶点过来。不过按照棋归以前在庵里呆的经验,恐怕这是唯一的一次。因为客人刚上门,所以要客气一下。真正的女修者一般都低调内敛,甚少和人打交道。
慧云师太倒还算圆滑,坐下来和棋归果果聊了一会儿。
棋归说起早年在望月庵清修的事,笑道:“望月庵也有一院子的菖蒲。原种的是兰花。”
“望月庵?”慧云师太倒是怔了怔。
棋归心念一动,道:“师太听说过?”
“早年,约莫十六七年前,贫尼云游的时候,曾经经过旧赵,在那里宿过。那时候有一位老主持,法号六云,就提起过想改种菖蒲花的。没想到最终还是种了么?”慧云师太回忆着,面上带了一丝笑容。
棋归顿时激动了,道:“六云正是家师。”
慧云点了点头,倒也没有太过热络,这种俗世缘分,在她心里其实不算什么,她笑道:“施主是个有缘人。”
棋归挺喜欢她身上这种礼而有节的淡漠之气,觉得和自己的老师父,六云先师很像。
送上来的饭菜自然是全素,倒也弄了三菜一汤,她吃着也不嫌没味道了。
只不过这也是图一时新鲜。等在庵里过了小半个月之后,棋归自己的腿脚方便了,再也无法忍受,就带着果果到后山去偷偷烤叫花鸡吃了。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她们母女是清静了,可是大燕朝廷的腥风血雨,却正要拉开序幕。
送棋归到了菩提庵以后,燕君行快马赶回了西山大营。当时山外一片祥和,京城中却下起了大雨。
燕君行一行人马被浇了个正着,赶到大营的时候,个个都跟落汤鸡似的。
不过一群糙老爷们儿,谁也不能在意这种事情,进了大营,诸将迎了出来。
“侯爷!”
陈昭道:“侯爷请先去更衣,大家议事厅等候吧。”
如意跟着燕君行进了自己的屋子更衣,一边道:“侯爷,刚从菩提庵赶回来?”
“嗯。宫门外纵马的案子查得怎么样了?”
如意撇撇嘴,道:“张家人隔三差五地进宫去闹,都被太后娘娘弹压了下来。只是……”
“只是?”燕君行脱下衣服,露出了精壮修长,又伤痕斑驳的上身,回过头来,皱眉看着如意。
如意斟酌了一下,道:“听宫里的兄弟说,王上闹过两次,死活要见张官宇。太后娘娘当面斥了,回去好像是哭过了。”
哭过了?
燕君行觉得有些匪夷所思。在他心里,太后是不会哭的。她是一国之母,燕国最坚强的女人。
如意低声道:“属下多一句嘴。毕竟是自己的亲子,太后娘娘瞧着王上命不久矣,也是怪可怜的。寻常人家的母亲,怕是孩子要天上的星星,也去摘下来给他了。”
可他们不是寻常的人家,太后也不是寻常人家的母亲。
燕君行皱眉不说话。
如意拿了干净的衣服出来让燕君行自己穿,又去把那身盔甲擦干净晾起来,边道:“属下瞧着,也怪不落忍的。”
“你不落忍,那棋归就活该受那个罪了?”燕君行想到当时的凶险,和棋归受伤的脚踝,还是气不打一处来。
“嗨,属下不就是说说吗,侯爷您也别生气。只是属下觉得吧,这事儿也不是太后娘娘的错,那群人尽闹腾得慌,倒是太后娘娘最受罪。”
燕君行换了衣服,看了他一眼,道:“最近你是棋归身边呆多了,也学会她那一套了?”
如意嘿嘿笑了一声,不接话了。百合让他说的,他都说了,燕君行心里已经有数了,多说无益。
他道:“属下倒是有件事儿想求侯爷。”
“说。”
如意扒拉了一下手指,道:“属下跟着侯爷,也有好些年了,属下的年纪,也不小了……”
“想媳妇了?”燕君行笑了起来,“看上谁家姑娘了?”
他对自己手下的兄弟,一向是非常宽厚的,更不拘着架子。尤其是如意跟随他也有七八年了,四年前就跟着他上战场。对如意,他就像对自己的亲弟弟一样。
如意一喜,道:“侯爷能给属下做主?”
“这京城大凡什么样的人家,是你家爷做不了主的。你就是要谁的人,爷都能给你要来。”
夸了海口,燕君行想了想又觉得不妥当,道:“除了棋归身边的,这个咱惹不起。”
棋归护犊子的厉害。她的犊子也分三六九等。她自己身边的自然是高级犊子,燕君行身边的,自然就要低一些了。要从她手里抠人,若是那姑娘不喜欢如意,那估计是抠不出来的。
如意顿时哭丧着脸,道:“属下还就看上公主身边的百合姑娘了。百合说,公主通情达理的很,请侯爷做主,就是想让百合姑娘体面一些罢了。侯爷就去帮属下提一提吧。”
燕君行笑了笑,道:“你们俩既然自己通了气,我还有什么好说的?赶明儿我就去帮你把人要来。不过你小子,难怪最近越来越向着内院说话了,原来是把魂都丢那了啊!”
如意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你也是要娶媳妇的人了,也别做侍兵了,赶明儿让你去做先锋,攒点军功做老婆本,你敢不敢?”
如意拍拍胸脯,道:“这有什么不敢的!侯爷您就等着瞧吧。”
燕君行哈哈大笑,披着湿漉漉的头发,和如意一前一后去了议事厅。
诸将已经整齐在座。
“侯爷。”
燕君行摆摆手,示意站起来的各位不必多礼。
“齐使已经快要入京,咱们要早做准备。我打算过几天就让陈昭先带兵开赴边关以备战,与齐使错开而行。诸位以为如何?”
陈昭想了想,道:“侯爷觉得调多少人马合适?”
“西山大营调出一万大军,再由你来收管当地军队,将军以为如何?”
陈昭道:“只有一路大军,一万人马,怕是悬了点。”
燕君行哈哈大笑,道:“不,不悬。齐国的内政,也不像咱们想的那么稳定。到时候打他们个措手不及,要紧的是准备是否妥当,而不是有多少人马。何况,我打算很快就让人率军去与陈将军你汇合。”
陈昭笑道:“还是侯爷想得周到。”
燕君行点了点头。
众人再没有人提出反对意见。这个计划就进入了筹备阶段。
散会之后,燕君行就想去菩提庵找棋归,觉得可以顺便跟她提提如意百合的事情。
可是走到门口被冷风一吹,才猛的想起来,他们夫妻俩,好像,刚刚才分开……